第19章 道歉(下)

空蕩蕩的座椅間,隐約還能瞧見當初鬧鬧嚷嚷的教室,和歡笑的學生們。昔日的熱鬧就像一場注定離散的夢境,清醒後的人後悔莫及。

楊潔沒力氣了。她本來就提心吊膽了一整夜,又不受控制嚎哭了半天,已經精力衰竭,渾身酸軟,累得只想好好歇息。

不敢擡頭看廉慕斯的臉,想到做過的蠢事,嘴一咧又要開始哭起來。

“說真的,你不用哭也沒事。”廉慕斯說。

楊潔想說話,卻反射性打了個嗝。

廉慕斯聲音中沒有一絲觸動,更像是在講述一件平平無奇的事:“又不是小說。就算你不哭、不道歉,我覺得廉初然他們也不會來個天涼了該破産了。”

他們玩得比這些狠多了,楊潔苦澀想。

廉老二和廉老四都不是什麽講理的善茬,像她這樣根本不需要親自動手。只要透露出相當的意願,多的是人願意替他們作勢……生意場上的事哪有那麽簡單,哪怕善于利用明面上的規則,她家都會變得要多不幸有多不幸。

“對不起,”楊潔一遍遍重複,輕聲哀求,滿是淚花,“真的很對不起……我再也不敢了……”

她究竟是吃了什麽熊心豹子膽。

楊潔從來沒有這麽悔恨自身的短見和妒忌心理。她第一次真正意識到傲慢和自大會在不知不覺中帶來怎樣恐怖的後果,如果有時光機擺在面前,她會立刻回去戳死當初那個蠢到家的自己。

現在就是後悔、非常後悔。

一聲嘆息。

廉慕斯撫摸着身下平滑的桌面。沒有劃刻的髒話和侮辱性的外號,也沒有肮髒的塗鴉和随手放上來打濕書本的垃圾,是她以前最希望看到的模樣。

這樣老師就不用在路過時低頭半天,大聲念出那些不堪入耳讓她羞愧到想死讓周圍人嘲笑地看過來的措辭,冷笑着說:“整天做這些有的沒的不好好學習,我看你下一次考試又要考砸。”

以前那張被失去理智的廉嘉慕給砸壞了,那張桌子碎成七零八落時,似乎也象征着過往的死去。那天也是有生以來第一次見識到了二哥紅着眼,憤怒又暴躁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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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問你一些事,你老實回答就行了。騙我也行,瞎編也行……反正我心裏有數。”

廉慕斯的嘆息令楊潔屏息。不知為何,她心裏一個咯噔,心髒打鼓一般快速跳動起來。

下意識擡頭,對上那雙透着濃郁墨色的眼,滿是疏遠感——那裏似乎沒有映出她的身影,楊潔微掀嘴角扯出抹牽強的笑。

“嗯……”

廉慕斯偏着腦袋想了想,輕飄飄問:“第一個問題,以前我被勒索不得不跟一群大叔做、被嫖到數也數不清、賣身給老師才得到上學資格走後門進學校、考試前和老師上床之類的傳言——是從你這裏傳出去的吧?”

楊潔瞪大了眼,腦袋轟的一聲。

随即猛地搖頭,帶着哭腔否定:“不是我不是我!我只是從別人那聽到的,我真的沒有做過這種事,你相信我啊慕斯……對了、對了——是崔語心,是崔語心說的!”

她眼睛一亮,馬上高聲叫道。

“哈。”

沒有喜怒的笑聲,楊潔的笑容僵硬在臉上。

廉慕斯摸着後頸,笑笑:“你們以前好像玩的不錯。現在看來感情是真的好,簡直是心有靈犀。”聲音平淡,“你知道嗎,崔語心也是這麽跟我說——‘我阻止過楊潔,但楊潔笑我膽子小,又說是她的朋友告訴她的,好多人都在傳所以肯定是真的’。”

她雖然是笑,但楊潔看不見任何笑意。明明和以前一樣的臉,但一股寒意漸漸從心底升起。

在回國之後、或者說從初中到現在,她重新懷着恐懼和驚詫認識廉慕斯:五官較之前沒有太大的變化,就連氣質也似乎差不多——陰郁、內斂、沉默、不茍言笑。為什麽給她一種膽戰心驚的感覺,不對……楊潔忽然想起來,廉慕斯最初并不是這樣。

奇怪,她茫然想,最開始廉慕斯是什麽樣的?為什麽想不起來?

“算了。”廉慕斯似乎對答案本身沒有興趣恹恹,指頭在桌面上跳動,發出清脆的聲響,重重落在楊潔耳裏。

“第二個問題,”不緊不慢的語調,帶着一絲厭煩的疲乏,“我想想……嗯,以前有天我桌上不是多了一個‘娼婦’嗎,老實說挺醜的……”

“是你刻的吧。”

楊潔不由自主一呆。

“不……”

她想要矢口否認,但舌頭在審閱的目光下僵直了起來。得必須否認,得告訴面前的人,不是她,她什麽也沒有做過……她只是一個局外人,這件事和她沒有關系——

她應該一直置身事外,毫無牽連。

但記憶好像被激活了,掩藏在大腦深處的那些箱子被蠻橫撬開,後背開始直冒冷汗。

真的沒有關系嗎?

“我聽朋友講、是真的,上次親眼見到她被一個四五十歲的胖子堵在角落裏親——超惡心。”

“嗚哇,朱蕊那群人也太過分了吧,在人家桌上面劃字。”

“什麽什麽,被堵在學習室?在哪?”

“哈哈哈,你看我給你出口氣,不氣啊乖。”

……

“沒事,怕什麽。誰知道是誰刻上去的。”

一道道沒有臉的人影在回憶中肆意妄為地笑。越發清晰,近了、她使勁眨眼,那些臉都成了自己的臉。肆無忌憚地笑着,驕傲恣意——即是她青春的一個小插曲,無關痛癢。

這是什麽時候的事情?

那些人,都是她?為什麽會這樣?

廉慕斯又怎麽會知道?

鋪天蓋地的疑問将楊潔淹沒,桌上的人俯視着她,似乎在等待着她的回答。

不是我。想這麽說,但平日裏最擅長的瞎話卻無法順利地脫口而出——那雙眼睛、那雙眼似乎看穿了她的動向,平靜又平和,猶如一潭毫無波瀾的死水。

盡管撒謊。

廉慕斯無聲地說。

她早就知道了!

有多早?什麽時候知曉這些的?為什麽要當面問她?

無數問題飛快閃過心頭,楊潔鐵青着臉,驚怒不定,又驚又怕。

恍惚間,焦以丹不屑的哼笑在腦海中響起:“還真把自己當一回事,真以為廉慕斯還是以前那個廉慕斯嗎?少把我和你們混在一起,丢人。”

楊潔想笑,但終究沒能笑出來。

涕淚橫流中,她連道歉都不敢再提。她終于察覺到為什麽在國外時,那些原本有聯系的人漸漸失去了音信,也終于清楚了為什麽回來以後沒有見到多少初中時的同學。

難怪用盡方法都聯系不上;難怪一些人閉口不談;難怪A中少了很多熟面孔。

這樣啊、這樣啊,都被清算了。

那之前不動聲色的廉慕斯,形象驟然變得可怕起來。

教室裏在沒有哭啼聲和說話聲,只剩下像小獸一樣難受的嗚咽。廉慕斯沒有理會這些,怔然轉過腦袋,看向教室後的板報。

五顏六色絢麗的彩色板繪書寫着青春的快樂,那幾個字是“初三中考加油”嗎,還是其他什麽?她記不太清楚,現在記憶力比不上小時候,那時她能單獨讀完一整本厚重的百科全書,現在不行了——她連目錄都看不進去。

這是誰的青春無關緊要,至少她的青春不在此列。她只配站在遠遠的地方,看他們肆意慶祝着青春,還要祈禱着不會有人想起自己的存在。

疼痛到極致的話,就算麻木也還是疼。

“砰!”

教室後門被狠狠推開,一道靓影急匆匆沖了上來,仔細打量着桌上的人:“木木,怎麽樣——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走廊的光宣洩進教室,黑板報陡然變得更為明亮。

廉慕斯定定看了眼面前的學姐,緩緩搖頭。

倪白薇随後走進來,嫌棄地把一張粘了灰的椅子踹到一邊,發出巨大的聲響。

“髒死了……學校保潔怎麽回事,也不過來打掃一下。”

衛望舒立在門口,耳機挂在脖子上,掃了一圈:“荊聽白呢,她沒來?”

氣喘籲籲的殷懷在一旁撐着門框:“她學生會的啊,大清早要帶着人檢查,人不在。……哎,婉兮,你別抱那麽緊,木木要喘不過氣了。”

“真是,我說過多少次了,你都當耳旁風!”計婉兮松了口氣,轉而怒上眉梢,點了點廉慕斯的額頭,“別管這些糟心事,交給大人處理就行了。你給我回教室好好念書,上周才不舒服請過假,你是要急死姐姐們是不是!”

“對不起,婉姐。”下意識道歉,“對不……唔。”

廉慕斯揉着額頭倒吸一口涼氣。

彈指蹦的人冷哼一聲,吹了吹手指:“行了行了,都別堵在這,回去上課。”

“啧,早自習而已。”衛望舒一臉惋惜,掃過教室,“我覺得可以翹……”

“上、課。去去去。”

“木木你也給我回去上課。都走都走,別浪費時間。”

聲音來的也快、去的也快。

門開了,有人湧進來,說話聲音很響;門又關上了,教室再次重回安靜。

楊潔縮在雙臂後,埋着頭,聽重重的腳步聲來,雜亂的腳步聲離去。從始自終,沒有人瞥來一眼,也沒有人談及自身,絲毫沒有要搭理的意思。

她的存在宛若空氣一般,徹底消失。

作者有話要說:  踩了雷道歉沒有用啊親

這邊建議重新領新角色呢

【我怎麽會鴿我的讀者小可愛呢(打的時候輕一點,淚

寫這本太費腦了,修起來也累……主要是這章稍微有點沉重

慕斯當年面對的不僅僅是這些……

聽我解釋啊小可愛們!我不喜歡寫這麽虐的片段,真的花了好長時間【舍不得虐慕斯

所以先将就看這一更吧【防備地頂上鍋蓋逃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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