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張亦棠睜開眼,四周靜悄悄的,唯有夏蜩在黃昏中不遺餘力地鳴叫,拉開了夜的序幕。

張開手,遮蔽透過窗棂的夕陽,張亦棠睡眼惺忪,緩緩坐起身,腦海裏不停回旋着過往。

“綿葉。”他開口,傳喚仆人,綿葉是他一手培養的扈從,陪伴他數年有餘。

稍間的年輕人聞聲而入,操着一口皇城腔,“五爺口渴麽?”

不太熟悉的聲音傳入耳畔,張亦棠驀然側目,盯着隔扇前的年輕人。

長眸微眯,“你是?”

年輕人徑自去炕幾前倒茶,恭恭敬敬道:“五爺睡糊塗了,昨兒夜裏大小姐把綿葉要去了,小人是夫人新安排在您屋裏伺候的棉絮。”

張亦棠點點頭,昨晚被小丫頭灌了酒,糊裏糊塗被挖了牆角。

“取杯溫水來。”

“诶。”棉絮見他不排斥自己,暗自竊喜,要知道,相府的張五爺可是出了名的難伺候,不過他待身邊人極好,前前後後跟在他身邊的幾名書童都成了出口成章的讀書人,還有一個考取了舉人。

捯饬一番,張亦棠看看天色,提步走出廂房。

綿絮追出堂屋,望着穿梭于游廊的男人,大聲問道:“五爺要去接小姐嗎?”

張亦棠沒回頭,衣衫被吹鼓,步履穩健,輕飄一句,“嗯,備車。”

皇城女子學堂。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朗朗讀書聲,穿透珠簾,響徹在皇城內一隅私塾中。

一排排長幾前,嬌女們手持書卷,搖頭晃腦地詠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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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府嫡出四小姐以書卷掩面,跟鄰座的同伴竊竊私語,好像在醞釀什麽大事。

姜四小姐觑一眼端坐前方,如松如鐘的私塾先生,小聲問同伴:“今兒是張五爺還是宋大公子來接宋筱?”

同伴道:“好像是張五爺,有區別?”

姜四小姐托腮沉默半饷,捏着手中香帕,笑嘻嘻道:“有一點兒區別。”

張亦棠和宋應然早已過了弱冠年紀,卻都遲遲未娶,雖說老了點,但都是前途無量的俊才,宋應然現在太學供職,張亦棠在軍中當差,不少權貴都想方設法想把女兒嫁給他們中的一個。

不過,姜四小姐所謂的區別就在于,宋應然有個做丞相的爹。

同伴還想問,姜四小姐捂住她的嘴,“小點聲,別讓其他人聽見。”

前方虛胖的劉三小姐扭頭,不屑道:“姜小四,你身上脂粉味太重了,熏得我腦仁兒疼。”

“鄉巴佬,懂什麽。”姜四小姐傲嬌地擡擡下巴,她身上用的香料可是皇後娘娘賞賜給一品诰命夫人們的名貴香料,尋常小門小戶的小姐們哪見識過。

散課後,姜四小姐和劉三小姐都來巴結坐在最前排的宋大小姐宋筱,亦是當年那個被母親遺棄送至相府的女娃。

劉三小姐遞給她一個糖人,“宋妹妹,快嘗嘗,這是我娘托人捎回來的,皇城裏可沒有這麽好吃的糖人。”

姜四小姐擠開劉三小姐,遞出一盒胭脂,“宋妹妹,這是……”

話未說完,又被一波接一波的貴女們擠開。

宋筱看着獻殷勤的貴女們,默默低下頭,腹诽大哥和張老五,他們都是多大歲數的人了,還不知道低調為何物,到處招蜂引蝶?

鼓鼓香腮,宋筱不予理會她們,趴在書案上面朝門口發愣。

腦子裏飄出午膳的菌湯,想着想着肚子咕嚕咕嚕叫起來,舔舔紅潤的唇瓣,繼續幻想晚膳。

這時,一雙繡着祥雲暗紋的錦靴出現在視線中,緊接着,是擺動的衣裾,來人腳步很輕很緩,身着淺灰寬袍,似夏之涼風,迎日而來,輸送清爽。

竹簾遮擋了他的模樣,宋筱愣愣瞧着,此刻,貴女們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她身上,唯有她注意到了一簾之隔的男子。

他伫立門口,飄逸攜風,墨發僅用一根碧玉簪挽起兩绺,其餘披散肩後,發梢揚起,銜在嘴角,男子擡手拂開,露出一張美如冠玉的面龐。

遠山長眉舒展,瓊鼻高挺,雙唇薄如蟬翼,五官俊朗。

眸光潋滟,糅合了一抹淡淡疏離,他撩開簾子掃視一圈,視線與宋筱交彙。

定眸,輕輕揚揚下巴。

礙于女子們,沒有走進來,轉身走向屋外。

宋筱趕忙起身,像只小蝴蝶一樣飛奔出去。

“張老五,等等我。”宋筱拽住張亦棠衣袖,氣喘籲籲道:“走這麽快幹嘛?”

“沒大沒小。”張亦棠戳戳她的腦門,撩袍登上馬車,遞出手,“上來。”

宋筱拂開他的手,吭哧吭哧爬上馬車,坐進車廂內。

雖然張亦棠不是相府公子,但他身份特殊,又是“拉扯”宋筱長大的,因此,他們從未避諱過彼此,宋筱跟他與跟宋應然一樣親厚,只是宋應然總是寵她,而張亦棠并非事事順着她。

“還生氣呢?”宋筱觀察對面男子的表情,攤開兩手,“你瞧,我什麽也沒收。”

因為貴女們總是托她送信物給他,昨晚,他跟她發了一次脾氣,讓宋筱再也不敢亂點鴛鴦譜了。

張亦棠不理她,挑開車簾看向巷道,巷道貫通幾座府邸,有一座府邸異常惹眼。

宋筱湊過來,擠在他的臉和窗框之間往外瞧,男子清爽的呼吸噴薄在臉上,她推了推他,看向巍峨的府邸,“這裏有皇子入住了?”

張亦棠被她推到角落,懶得搭理她的嬌蠻舉止,靠在車壁上淡淡道:“以後這裏是景王府。”

“景王?”

“三皇子剛剛被封了景王,不日就會從邊關返回。”

聽他解釋完,宋筱撇撇嘴,對三皇子沒多大印象,只記得他是個略微輕浮的人。

“三皇子封王,二皇子豈不尴尬了。”宋筱啧啧兩聲,“我要是二皇子,一定不敢出來見人。”

張亦棠睨她一樣,沒解釋。

馬車穿梭在巷子內,路過另一座王府時,宋筱探出腦袋,念道:“逸王府。”

宋筱又迷茫了,“怎麽又挂了匾額?”

這些王府空置許久,突然有人入住,還真是稀罕事兒。

張亦棠拍拍她的腦袋,“想清楚再問。”

宋筱想啊想,恍然大悟,“莫非二皇子被封了逸王?”

張亦棠不置可否。

宋筱咂舌,“陛下怎麽突然封了兩位皇子?”

張亦棠一點兒興趣也沒有,閉目道:“年歲到了,封王賜府很正常,讓他們一直住後宮,也不合适。”

宋筱 :“那你年歲也到了,怎麽不見你跟哪家提親,也好娶妻生子?”

張亦棠嗤一聲,“殺豬刀不急,豬急。”

宋筱掐腰問:“誰是殺豬刀?”

張亦棠嘴角一翹,“反正你是豬。”

“……”宋筱踢踢他靴尖,不解氣,又踩了一腳,剛要反駁,馬車突然停下了。

張亦棠撩開車簾往外看去,看見巷子口,一女子暈倒在那裏,長發遮掩了她的容貌。

車夫看向張亦棠,張亦棠點點頭,車夫走過去拍拍女子的肩膀,“姑娘?”

女子沒有不省人事,勉強睜開眼看了一眼面前的男人,吓了一跳,坐起身慌慌張張向後退。

車夫是粗人,見她後退,想拉住她問清楚怎麽回事,女子尖叫一聲,避開他的手。

車夫撓撓後腦勺,扭頭看向馬車。

宋筱走到女子面前,“姑娘是何人,為何暈厥在此?要不要我們送你回家?”

女子忙爬起來,看都沒看宋筱,轉身跑開了。

宋筱:“……”

她又不是洪水猛獸,怎麽把人吓成這樣?

沒再理睬,坐回馬車。

回到府上,剛進了後門,管事嬷嬷神神秘秘湊上來,“五爺,大小姐,今兒有個丫頭上門來,說來認親。”

“認親?”宋筱一臉淡然,這些年總有來府上認親的,她小時候,丞相夫婦還會認真詢問上門者的來歷,以此判斷尋親者是否與宋筱有關,可接觸的騙局多了,夫妻倆不勝其煩,再有來尋親的,直接轟人。

騙子太多,很多都是聽說宋筱并非丞相夫婦的親生女兒,冒充宋筱母親前來騙銀子的。

身邊的張亦棠尋個借口把宋筱支開,示意嬷嬷繼續說。

嬷嬷掩口嘀咕了一陣。

張亦棠眯眸,“丞相和夫人知曉麽?”

“我沒敢禀告,怕丞相和夫人生悶氣。”一次次被騙,連府上的仆人都厭倦了,何況把宋筱當親生女兒的老兩口呢。

張亦棠點點頭,“那人現在哪裏落腳?”

“她說自己是臨州人氏,沒有路引,溜進皇城的,被衙役抓去問話了。”

“她可有說些什麽特殊的事?”

嬷嬷回想一瞬,“她嘀嘀咕咕聲音特別小,聽不真切。”

張亦棠:“嘀咕什麽?”

“說自己是大小姐的姐姐,好像又說不是親的,我聽她畏畏縮縮,胡言亂語的,就讓人打發了她。”

張亦棠點點頭,沒再詢問。

宋筱的生母在誕下宋筱前應該是沒有孕育過子嗣的,但也不一定,畢竟那女子留給張亦棠的印象,就是神秘,而且那時他也沒特意詢問過自己母親關于宋筱生母的事情。

這件事算是不了了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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