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一回到家,黃詩昀立刻沖進浴室洗了把臉,洗完擡起頭時,她簡直在鏡子裏看到了女鬼。

剛才她雖然素顏出門,沒有眼妝糊掉的問題,可眼睛現在時得像核桃,鼻子紅通通,而她居然讓陳佑祺看見這麽可怕的一面,甚至縮在對方的懷裏大哭……

倏地,遲來的羞赧湧上,她臉一熱,立刻旋身阖上門,坐在馬桶蓋上,假裝自己又拉肚子了。

只是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遲疑了半晌,她出了聲,試探地問。

“喂,你還在外面嗎?”

“在,怎麽了?”

“喔,也不是什麽重要的事啦。”她低下頭,看着自己的雙手,道:“只是想問你一個問題。”

陳佑祺愣了一下,走到門邊坐了下來,背靠着乳白色的牆面。

“你想問我什麽?”他突然明白她根本不是腸胃炎犯了,而是單純回避與他共處。

門內的人又靜了一陣子。“你當初跟我交往的時候,有沒有什麽……對我不滿的地方?”好一會,聲音終于怯怯地傳出。

“不滿?”他皺了皺眉,“你是指哪方面?”

“任何方面。”

他靜了幾秒,盡可能地回憶所有細節,最後道:“沒有,我想不出來,除了常有男生跑去看你游泳之外。”

記憶中,老是有男學生巴在鐵網外側,朝着游泳池猛探,就為了要看她火辣的身材配上清涼的泳裝。

浴室裏傳出她的笑聲。“拜托,對那些男生而言,他們才不管是誰,只要是女人穿上泳裝,他們都會是那個樣子。”

“你太天真了。”他低笑,搖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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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來她不太了解自己在學校裏有着什麽樣的評價,沒什麽男孩去追是因為她太過活潑,也太過于耀眼,大部分的男生都以為她的标準肯定很高,例如男方一定得是什麽籃球隊,田徑隊之類的風雲社團隊長。

誰料到她竟挑了他,一個其貌不揚,沒什麽存在感,只是個愛讀書的書呆子,因為與她交往這事情,其實他暗中受了許多的侮辱,這些他從來沒有告訴過她,想起許許多多的過往畫面,他不自覺地露出淺笑。

“為什麽你會這麽問?”他反問了對方。

“因為……”她帶點無奈的口氣,道:“我會想,我是不是真的很糟糕?不然怎麽老是讓男人失望。”

他靜靜地聆聽。

“活到現在,我交過七個男朋友,可是這七個人不是背着我劈腿,就是對我沒感覺,通通離開了。”

半晌,他吸了口氣,仰頭輕輕靠着牆。

“我在這七個人當中嗎?”他問。

“當然呀。”

“我沒有劈腿吧?”

“可是你離開了。”

“那是你把我推開的。”

“我哪有?”她有些激動地說:“我只是覺得德國真的太遠,而且在你出國的那天,我還特地——”她頓了下,硬是把話給吞了回去。

一聽,陳佑祺覺得有異。“特地什麽?”

“……沒有,不重要。”

“說,不要逼我破門而入。”

“你很霸道。”她在裏頭徐徐翻了個白眼。

“我當初就是不夠霸道才會放你走。”這事情他後悔極了,後悔自己怎麽會那麽蠢,人家手一揮,他就乖乖走人。

這話讓她心跳像是漏了節拍,不自覺地輕咬下唇,一番掙紮之後才道:“其實你出發的那天我有跑去機場找你,從早上等到晚上,可是我大概選錯位置了吧,一直等不到你出現。”她聳聳肩,像是自我安慰。

聞言,他整個人僵住,胸口驀地狠狠抽痛,悔恨萬分。

當年他晚了一天出發,就晚了那麽一天,便錯過了十二年。

他低下頭,不知為何笑了出來。

“幹麽?有那麽好笑嗎?”她聽見了他的笑聲,徉裝氣憤地道:“你真的很沒同情心欸,你知不知道我從早上九點等到晚上九點,腳都酸死了,你居然還取笑我……”

他打斷了她的話,“你到底打算在裏面躲到什麽時候?”

她一征,原來他早就看穿她的逃避。

“我哪有……”她支吾了一會兒,大概也知道編不出什麽好理由,于是她離開了馬桶,開門踏出浴室,反手将門給帶上。

他坐在牆邊,緩緩擡頭看着她。“終于願意出來了?”

“幹嘛這樣,我才剛被甩掉,需要一個能夠讓自己沉澱的空間,這情有可原吧?”

“最好是。”他站起身,突然擡手壓在門板上,将她鎖在自己的雙臂之間,俯下頭,距離近到幾乎能夠觸到彼此的鼻尖。

她整個人瞬間凍結,突如其來的親密距離讓她不知所措,好不容易她擠出了點聲音。“你幹麽?”

“你剛才說你被甩了。”

“所,所以呢?”她想退後,後方卻無路可退。

“所以你現在是單身。”

她不自覺吞咽了下,覺得四周的氧氣似乎都被他給奪走。

“然後?”

他不再回答,低頭牢牢吻住了她,雙臂一收,攏住她的腰,讓她柔軟的嬌軀緊緊貼向他灼燙結實的身體。

他貪婪地吮吻懷中的女人,以舌尖強勢撬開她的唇瓣,汲取她嘴裏的甘甜,這吻降臨得熱烈兇猛,像是巨浪,像是海嘯,無情地将她卷入了情欲的浪潮裏,她只能無助地攀着他的頸,任他吻着。

直到該死的罪惡感又控制了她的腦袋,她如夢方醒,雙手抵在他胸前,推開他,困難地離開了他的唇,搶得一絲呼吸的空檔。

“你……喂!”她試着制止他,“我才剛跟前男友分手……”

“沒關系,我不介意。”

他轉而輕吮她的頸側,一下又一下地舔 弄着她的耳垂,令她全身一陣酥麻,腦袋的思緒頓時又出現斷層。

“你……陳佑祺,你別這樣……”她輕推了推他,見毫無作用,終于忍不住大喊出聲,“你不介意,可是我介意啊!”

這句話果然有效,陳佑祺身體一震,動作驟然靜止,他擡起頭來,直勾勾地望進她那雙哭紅的眼眸裏。

“說你不愛我。”他突然道。

她頓了下,眉心微蹙,不明白他的用意。“你說什麽?”

“說你不愛我!”他的氣息紊亂,擁着她的手不自覺收緊了些,“除非你說不愛我,不然我會做到最後。”

黃詩昀張着嘴,啞然無聲。

她愛他嗎?她不愛他嗎?兩個問題都很簡單,她卻一個也答不出來,說愛他嘛,似乎顯得草率輕佻,說不愛他,似乎算得上口是心非。

見她茫然,他再次俯首,渴切地在她的唇上需索。

這回他的手掌大膽探入了她的衣服,在她光潔的肌膚上游走,柔滑的觸感令他近乎失控,他将她抵在門板上,深深地吻進她,像是要把她揉進身體般與她緊密相貼。

充滿男性的氣息瞬間包圍了黃詩昀,她不自覺地從鼻腔裏發出一聲呻/吟。

那呻/吟無疑給了陳佑祺鼓動,他的呼吸變得粗重,撫觸她的手勁加重,他摸到了她背後的金屬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輕易地解開它。

胸前的束縛感瞬間消失,她不住地發出愉悅的嘆息,過多的刺激讓她下意識地想避開他的挑逗,可身體卻又違背心志地迎向他親密的撫摸。

直到遠方突然傳來一聲尖銳的喇叭響,她才像是從夢中驚醒了過來那般,睜開了雙眼。

不知是哪根筋不對勁,她奮力推開了他,大喊道:“別這樣!我不愛……我不愛你!”

瞬間,空氣像是凝結了。

他錯愕地看着她,濃烈的情欲頓時消散,看着雙頰酡紅,氣息急促的她。

“我……”黃詩昀有些手足無措。

其實她真正想說的是,她才剛結束了一段荒腔走板的感情,什麽都還沒厘清,她不能用這種心情來回應他的心意。

可他是如此積極,熱情得像是一團火焰,幾乎将她吞噬,讓她一時沖動說出那句話。

半晌,體溫漸漸冷卻下來,陳佑祺沉默了一會兒,最後他靠上前,像是要摟住她。

她警覺地往後貼在門上。

“別那麽緊張。”他淡淡地說道,雙手探進她的衣服底下,替她将背扣扣回去,“你不願意,我不會硬上。”

他溫柔得幾乎讓她心碎。

摸了摸她的頗頭,他在她的發際落下一記輕吻,“我先回公司,你記得吃點東西,晚點打給我,你有我的號碼吧?”

她輕輕颔首。

陳佑祺沒再說什麽,轉身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屋子。

門被關上的聲音令她雙膝一軟,跪坐到地板上,淚水瞬間像珠串般滾落。

相較于他那灼熱的擁抱,現在她只覺得冰冷,空洞,而且痛徹心扉,她忍不住跳了起來,直追出去。

“陳佑祺!”她大叫。

他聽見了,腳步立刻頓住,停在底下的樓梯玄關處,回身見她臉上挂着淚珠,怔愣了下。

“你怎麽又……”

語尾來不及說出口,她奔了下來,腳一踮便吻住了他。

他受寵若驚,像是在地獄裏又被召回天堂,一吻結束,他倆額抵着額,溫熱的吐息交纏。

“哭什麽?怎麽又哭了?”他以指腹抹去了她的淚痕,從來不知道她的眼淚可以這麽豐沛。

“你能不能……”她哽咽了聲,還是強迫自己把話說出口,“能不能給我一點時間?”

他一笑。“那種東西,你要多少我都給。”雖然不是很明白她需要時間的原因,可他還是給了承諾,“我答應你,在你還沒準備好接受我之前,我不會再碰你。”

因為“我不愛你”這種話,他這輩子聽一次就夠了。

一次就夠了。

半夜,陳佑祺驚醒過來。

他怔怔地看着天花板,不敢相信他竟作了春夢,這是他過了青春期之後,首次經歷如此色情的夢境。

他夢見自己在浴室裏要了黃詩昀。

夢裏,他抱着她赤裸的身體,任由蓮蓬頭的水花灑下,他讓她靠着白色磚牆,一次又一次地貫穿她,那被她緊室吸覆的感覺十分真實,就連她嬌嫩細喘的呻/吟都仿佛還盤繞在他耳邊……

停!他要自己別再想下去。

他掀開棉被,翻身下床,渾身汗水淋漓,身體燙得驚人,他甩甩頭,打開床頭燈,看了眼上頭的鬧鐘。

淩晨兩點多。該死,完全睡不着了。

他索性脫去汗濕的上衣,起身從衣櫃裏拿出毛巾與衣物,打算進浴室沖個澡,當他走到房門前,扭開門鎖的時候,床頭櫃上的手機響了。

他愣了愣,這種時間誰會打來?他一瞬間以為是黃詩昀,不過事實證明是他想太多。

手機螢幕上閃燦着“陳士勳”三個字。

這讓他更加困惑,三更半夜的,二哥打給他做什麽?

“喂?”他接起。

“佑祺,現在來醫院。”

“啊?”他皺了眉頭,“你是說士誠那裏嗎?”

“對。”

“幹麽?”

“爸在加護病房。”

一聽,他頓住。“什麽?!”他還以為父親在樓下睡覺。

“來就對了。”

“……好,我馬上過去,十五分鐘就到。”收了線,他澡也不洗了,随意套件高領毛衣,拿了車鑰匙就急忙出門。

“到底怎麽回事?”

一趕到加護病房外,陳佑祺便見到二哥與母親坐在那兒,滿臉焦慮。

見到他來,陳士勳立刻站了起身。

“爸呢?”他問。

“還沒醒。”陳士勳低下頭,沉重地嘆了聲。

“為什麽會這樣?他不是好端端的在樓下睡覺嗎?”他困惑地轉頭看着椅子上的母親。

蔣翊玲搖搖頭,道:“沒有,他九點多又出門去事務所了……”

陳佑祺突然不知道該接什麽話,便換了個問題,“所以呢?現在是什麽情形?”

“士誠說是太疲勞,有輕微中風的症狀。”

“太疲勞?”他望向母親。

她靜了靜,抹抹眼角的淚水,“最近案子很多,他又不太信任事務所裏那些年輕律師,我有跟他抱怨過了,可是很多案子他還是堅持自己來,每天都忙到淩晨三、四點才回家……”

陳佑祺怔住,他完全不知道這些事。“你們怎麽沒告訴我?”

“你爸叫我別拿這些事情去煩你。”

“啊?”他皺眉,不可思議地嚷道:“他到底在想什麽?一下叫我繼承事務所,一下又說不拿事務所的事情來煩我,他到底是想怎樣?”

“你別那麽激動。”将翊玲站了起來,按了按兒子的肩,“你爸那個人就是這樣,雖然想要你接他的事務所,可他還是希望你能做自己想做的事。”

“那他當初就不該送我去法學院!”他煩躁地擡手爬過發絲,怒氣無處宣洩,從以前就是如此,家裏的事情他永遠都是最後一個知道,就算要找人負擔責任,他也是最後的一個被考慮的對象。

他是老麽,家人都寵他他能理解,可他都已經長大成人了,實在不懂為什麽父母還是習慣把他當小孩來看。

“你在氣什麽?”陳士勳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他靜了一會兒,嘆了口氣。“算了,沒事,我明天就去辭職。”

蔣翊玲大吃一驚,“你剛才說什麽?!”

“我說我明天去辭了顏董那邊的工作。”

蔣翊玲怔愣了幾秒,趕緊制止,“佑祺,你不用勉強自己,事務所還有我在,你真的不用急着——”

“我沒有勉強自己。”

“可是……”

“不用說了,就這樣吧。”他笑了笑,道:“你們以為我都不會想嗎?士誠學醫,士勳在地檢署工作也不可能會接,若不是我來接,難道等你再生一個嗎?”

“我們沒有一定要你接——”

“但是你們希望我接。”他打斷了母親的話。

将翊玲啞口無言。

陳佑祺籲了口氣,下了結論,“就這樣吧,我也不想繼續耗在那裏,爸可能以為我喜歡待外面的公司,可是其實并沒有。”

這時陳士誠從病房走了出來。

“正好,你們都在。”

衆人一起圍了過去。“檢查得怎麽樣?”

“還好,症狀還算輕微,靠複健是可以的,但是肝指數有點高,還是要讓爸好好休息一陣子。”

聞言,三人松了口氣。

“所以呢?”陳士誠阖上病厲,看着一家人,視線主要落在母親身上,“你們兩個要不要考慮退休算了?”

“怎麽可能?你爸是可以休息,但要是連我都退休,那事務所——”

“當然是叫佑祺接啊,這需要讨論什麽?”陳士誠理所當然地接道。

兩個弟弟不約而同地看着他。

“幹麽這樣看我?”他一臉莫名。

“你下決定還真是果新。”陳士勳幹笑。

“不然呢?你要去接嗎?”

“別看我。”

“那還有什麽問題?”

陳佑祺突然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嘆道:“你果然是急診室醫師。”

或許是職業使然,他這大哥在下決定的時候幾乎不曾猶豫超過三秒。想想也是,若他顧慮太多,病患早就歸西了。

陳士誠擰着眉頭,摸不着頭緒,“你們今天是怎麽回事?講起話來怎麽沒頭沒尾的。”

不過他還來不及問出答案,護理師便走了過來。

“陳醫師,你父親醒了,你要去看看嗎?”

“好,我馬上過去。”

他向護理師點了頭示意,随即回過頭來面對家人,道:“我先去看爸,你們先回去休息吧,有什麽特別的事情我再Call你們。”

由于是非探視的時段,一夥人杵在這裏也不能幹麽。

“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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