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一星期後,公司裏傳出陳佑祺離職的消息。
楊惠文告訴她這件事時,黃詩昀除了錯愕之外,暫時不确定自己還能有什麽其他的情緒。
他沒告訴她,在發生了這麽多事情之後,他居然沒告訴她?
“他真的沒告訴你嗎?”楊惠文露出了奇異的眼神,仿佛那是一件多麽難以置信的事。
說到這點,從以前她就覺得楊惠文似乎有什麽秘密瞞着她。
“為什麽你覺得他應該會告訴我?”她今天一定要問個明白。
楊惠文頓了頓,反正他人都走了,什麽狗屁尊重對方隐私好像也沒意義,于是便道:“你記得之前我們在咖啡廳遇到他,然後你出去外面接電話的事情嗎?”
“記得。”
“其實在那一天,他就對我暗示想追你了。”她翻了個白眼,以鼻孔哼了聲,“不過依現在的情況來看,顯然他那個人沒什麽行動力。”
聽了這些,黃詩昀愣了一會兒,而後露出無奈的微笑。
“原來是這樣……”
“他真的都沒有對你表示過什麽?”楊惠文仍是懷疑。
她特地留意過,陳佑祺再也沒答應與任何女人交往,并非沒有女人試着表露愛意,而是“來者不拒”那句話,似乎從那一天起就永久失效了。
黃詩昀看了對方一眼。“他根本不必對我表示什麽。”她垂眸,笑容黯然。
“欸?什麽意思?”
“因為我後來才知道,他是我高中時交往過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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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句話帶給了楊惠文巨大的沖擊,她呆若木雞,在腦袋裏花了十幾秒的時間消化那句話。
“什麽叫作你後來才知道?!”
她不懂,天下有誰可以把陳佑祺那種頂級Aplus的前男友給忘得一幹二淨?沒有這種女人吧黃詩昀完全可以理解她的反應。
“相信我,他變了很多。”她嘆了口氣,轉過頭來直勾勾地看着好友,“他以前不叫這個名字,而且他以前長得很普通,身材沒有現在好,在班上也沒什麽存在感,除了宣布成績的那一瞬間之外,其他時候你通常不會記得他是誰,你說,這樣我怎麽可能認得出他?”
楊惠文愣了愣,張着嘴,懷疑詩昀是在唬爛。
“是真的。”她看出了她眼底的疑惑,“不然,公司裏哈他的女人那麽多,要腦袋有腦袋,火辣的,清純正經的比比皆是,他怎麽可能會看上我?”
“嗯,好像是欸。”楊惠文歪着頭,仔細想想,似乎真的就像詩昀說得那樣,她只知道陳佑祺對詩昀有興趣,卻從來沒想過為什麽。
“然後呢?你們會重新在一起嗎?”呃,不對,好像忘了另一號人物的存在,“吳登豪怎麽辦?”
黃詩昀苦笑,花了五分鐘把前些日子那段荒謬的經過簡單報告了一遍。
聽完後,楊惠文先是面無表情,然後是一臉的震驚。
“哇嗚。”她低聲贊嘆,搖搖頭道:“原來這段日子你過得這麽多采多姿,我真是低估你了啊,女人。”
黃詩昀噗嗤笑了,“什麽啦?”
此時手機鈴聲響起,她拿起手機看了一眼,見上頭跳出“陳佑祺”三個字,頓時僵在當場。
“是他?”楊惠文挑了眉。
“嗯。”
“去去去,我不想聽到別人的甜言蜜語。”她擺了擺手,別過頭,視線重回螢幕上,繼續忙自個兒的事。
黃詩昀幹笑幾聲,拿起電話走出辦公室。
“喂?”她接起,自然而然地往安全門的方向走。
“是我。”
“我知道。”她抵了抵唇瓣,心裏有種說不出的悶。
打從她主動吻了他之後,陳佑祺便不再有什麽積極的舉動,甚至連一次也沒出現過,頂多只是在正餐的時段傳封簡訊給她,叮咛她記得吃飯。
僅是如此,再無更多,他甚至未提及“見面”、“約會”等字眼。
“我前幾天離開公司了。”他語氣平淡,似乎不覺得那是一件很重要的訊息。
“……喔。”她推開安全門,躲進樓梯間。
“怎麽了嗎?”
“沒有。”她在階梯上坐了下來。
“可你的聲音聽起來不像是‘沒有’。”他輕笑了聲,道:“是因為我沒有事先告訴你?”
“不是啦。”她嘆了口氣,低下頭盯着自己的膝蓋,不知道該怎麽表達心裏那股不踏實的感覺。
“不然是怎樣?”
她深呼吸,緩緩說道:“我覺得你好像消失了一樣。”
彼端的人頓了兩秒,“有嗎?我不是每天傳簡訊問你吃飯了沒,睡了沒,出門了沒?”
“那看起來像垃圾簡訊。”她翻了個白眼。
“抱歉,我只是最近忙着處理家裏的事,還有急着把公司的事務告一個段落,不是刻意要冷落你,對不起。”
他那過于正式的道歉反而今她不知所措。
她尴尬地笑了笑,道:“沒關系啦,反正我也只是抱怨一下而已,你不用那麽認真——”
“你随時可以來找我。”他打斷了她的話,“我沒有消失,這幾天晚上我都會在醫晚裏,一五0一號病房,就在我哥待的那家醫院,你想見我随時都可以過來。”
“醫,醫院?”她有些緊張,以為他出了什麽事,“你怎麽會在醫院?身體怎麽了嗎?”
“不是我,是我爸。”突然,他語氣急促起來,“先這樣吧,客戶來了,我要趕去法院,有空再Call你,掰。”
說完,電話應聲切斷。
客戶?法院?她蹙着眉,摸不着頭緒,他到底幹什麽去了?
一五0一原來是間VIP單人病房。
黃詩昀林着一盒蘋果杵在門前,遲疑着不知道該不該敲門。
如果來應門的不是陳佑祺該怎麽辦?她又不認識他的家人,就這樣貿然沖過來,好像真的有點奇怪。
她在門口整整呆站了十幾分鐘,直到有人突然從內把門打開——
“啊!”她吓了一跳。
出現在門內的是一位上了年紀,卻仍不失魅力的中年男人,只見他手上拿着一只不鏽鋼水壺,似乎要去裝水的樣子。
陳鈞德疑惑地打量了她一眼,皺着眉道:“你找哪位?”
“呃……”男人有一種不容質疑的威嚴,她有點害怕,“我、我找陳佑祺,請問他在這裏嗎?”
聞言,陳鈞德露出了詫異的神色,“你找我兒子呀?”随即發出清朗的笑聲,“他應該還在事務所裏交罪,要過一會兒才能來,不如你先進去裏面坐坐?”
黃詩昀遲疑了,想像要與他父親在一個空間裏……喔不,那将會是一段多麽尴尬,痛苦,難熬的時光。
“你緊張什麽?”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安啦,我跟佑祺他媽媽不一樣,不會對你做身家調查,你先進去坐,我去倒個水就回來,嗯?”
她一征,連忙道:“那個……水我去裝就好,您躺着休息,還有,這個是我的一點心意,希望您不會讨厭蘋果。”
語畢,她幾乎是把蘋果禮盒硬塞到對方懷裏,迳自“奪”走對方手上的水壺,逃亡般地往茶水間疾走而去,這一連串的突兀舉動讓陳鈞德有些錯愕。
那女孩是怎麽回事?好像活見鬼似的,他有這麽可怕嗎?他明明就盡量擺出和藹的态度了呀……
“爸?”
一聲叫喚傳來,他往另一端望去,是小兒子走了過來。
“你站在外面幹麽?”陳佑祺立刻就發現父親手上的水果盒,“有人來探病?”
“剛剛有一個女孩來找你。”然後他微微捧起手上的水果,眉一挑,道:“這是她送來的。”
陳佑祺愣了愣,“那她人呢?”
“搶了我的水壺,跑了。”
“……哈?”什麽跟什麽啊?
談話間,黃詩昀已經取了一壺溫水回來,見陳佑祺出現,不由得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
“你來啦?”她一臉被解救的樣子。
他自然地揚起唇角,“你呢?幾點到的?”
“剛到而已。”
“怎麽沒打電話給我?”
“你又沒說來之前要先打電話給你……”
話沒說完,陳鈞德突然伸手取走那壺水,将蘋果交還給她,道:“好啦,你們小倆口自己去樓下中庭幽會,老子我要繼續看電視了。”
黃詩昀怔了怔,困惑地看着那盒水果,又看了看對方,陳鈞德只是略帶興味地瞅了她一眼,轉身走回病房。
“他不吃蘋果的。”陳佑祺在一旁附注。
“呃……”真糟糕,第一關就不及格。
“不是你的錯。”他笑了笑,摸摸她的頭,“他跟我二哥一樣,要削皮的水果一律不吃。”
“那……把蘋果皮一起吃呢?”她問。
“我也是這麽想。”他大笑,訝異他倆居然對于蘋果有着差不多的結論。“你晚餐吃過了嗎?”
她搖頭。
“那要一起吃嗎?”
這次她點頭了。
兩個人肩并肩走向電梯,準備下樓,但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總覺得他好像若有似無地與她保持距離。
例如并肩走着的時候,他會稍微走得比她快一些些,又例如,在電梯裏的時候,他會站在與她呈現對角線的位置。
這代表什麽?
黃詩昀一路胡思亂想,兩人在醫院的美食街點好餐,她卻突然毫無食欲了,在她做好所有心理建設之後,她放下筷子,道:“你直說吧。”
“嗯?”他擡眸,不解地反問:“告訴你什麽?”
“如果你對我沒什麽興趣了,請坦白說實話,我絕對不會纏着你。”
一聽,他差點把面噴出來。
他困難地吞咽之後,驚訝地道:“你到底為什麽會這麽認為?”
“不是嗎?”
“當然不是。”
“不然,為什麽那天我吻你了之後,你就再也沒出現過,好像一點都不想見到我的樣子。”
“那是因為——”他嘆息,頓了下,不知該從何說起。
“還有,”她又繼續說:“像剛才也是,你以為我沒發現嗎?你在跟我保持距離,你這種行為我真的不知道你到底是怎麽了?”
“別說了。”他閉了閉眼,深呼吸,“拜托,停一下。”
她噤聲。
“你完全誤會我了。”
“不然應該是什麽?”
他起身走到她身旁,在她旁邊的空位坐了下來。
“因為見了面,我就會像這樣……”他直接握住她的手,以手指極具桃逗地磨蹭她的指縫,“想碰你,碰了你之後又會想要更多……”
她脖子一熱,身體居然有了反應。
他斷然放開了她的手,道:“我說過了,在你答應之前我不會碰你,所以別想太多,我想要你的程度遠遠超過你所知道的。”語畢,他站了起來,又坐回對面。他的一席話讓黃詩昀的耳根熱燙。
“你相信嗎?”他拿起筷子,笑容有些難為情,“那天晚上,我回家就夢到我們兩個在做愛了,你說,我還能每天去見你嗎?不被折磨死才奇怪。”
她的歡頰轟地一聲炸紅。
“你……”自覺呼吸好像急促了些,她深呼吸整整頻率,不由自主舔了舔幹燥的唇瓣,“你不會覺得我太輕浮?”
他怔忡,不明白怎麽會跳到這個結論。“為什麽會?”
“因為……就……”這還需要問嗎?“我才剛跟另一個男人分手,居然就跟你這樣……”還有那樣。
“你想太多了。”他一笑,搖了搖頭,“我從來就不在乎那些形式,時程,過渡期……無論你要稱它什麽,我都不在乎。”
她啞然。
他擡起頭來,直盯着她的眼,“我不在乎你昨天愛誰,我只在乎你今天以後是不是只愛我一個。”
她沉默,消化他所說的每一個字,半晌,她露出微笑,道:“所以,我不想再重蹈覆轍了。”
她不願意再像當年一樣,只因藏住了心底話,而失去真正重要的人。
“我不想再失去你一次。”她重申。
“你不會的。”他勾了勾唇,低頭繼續吃面,以轉移想湊上去親吻她的欲/望,“你不會失去我,除非你決定愛別人。”
她的胸口因他的宣告而悸動,聲音卡在喉頭裏出不來。
“快吃吧。”他低笑了聲,以筷子敲了敲她的碗,“你不覺得你的面愈來愈大碗了嗎?”
她回過神,驚覺湯汁已然被面條吸去了一大半,“啊!我的面……”
突然,一個不屬于他們的聲音竄入。“喲,你也在這裏?”
他擡頭凝神細瞧,是陳士勳,而且還一副吃飽喝足的樣子。
“你下班了?”陳佑祺問。
“這句話是我要問你的吧?”陳士勳嗤笑了聲,“聽說你最近都搞到大半夜才回家……喔,對了,媽前兩天還打電話給我,叫我勸你別那麽拚,不用太勉強自己。”
聞言,陳佑祺眉頭微擰,“真是夠了,你們兩個是怎麽一回事?她有話幹麽不直接告訴我,每次都要透過你?”
陳士勳聳聳肩,不以為意,仿佛早就習慣了。
觀察這兩個男人的互動,黃詩昀大概明白他倆的關系。
陳佑祺突然意識到自己尚未幫這兩人互相介紹。
“這我二哥。”他向黃詩昀使了個眼色。
“你好,我是他二哥。”陳士勳則是向女士點了個頭表示。
他那近乎滑稽的自我介紹方式,讓黃詩昀忍不住笑出聲,她伸出手道:“我姓黃,叫我詩昀就可以了。”
“白雲的雲?”他回握。
“不是,是日勻的昀。”
“喔。”他露出了憂然大悟的表情,收回了手,“那你們繼續聊,我先上去找爸擡杠。”
“你小心喔。”陳佑祺意有所指地說:“他正在看政論節目,別被他攻擊得體無完膚。”
陳士勳不答,只是笑了笑,舉起大拇指後離開。
“就是他跟你一起去德國?”黃詩昀忍不住問。
“是。”
“你們三兄弟差好多。”
“是嗎?”他笑了笑,沒有特別說明什麽。
“陳佑祺!”突然,一個女人的聲音冒出。
他頓了下,回頭望去。
是袁雅萍,那個陰魂不散的女人,只見她表情陰沉地站在那兒,唇角似笑非笑,模樣有些詭異。
“你在這裏做什麽?”他放下筷子,轉過身,試着平靜地面對她。
黃詩昀被這詭異的氣氛給震住了,呆坐在那兒,不知道自己要暫時回避或留下?
“好久不見,你還是死性不改。”袁雅萍冷笑,向前走了兩步,“你為什麽不接我電話?”
他嗤笑,道:“不該接的電話,我為什麽要接?”
“你好過分。”袁雅萍故作心碎的樣子,實則咬牙切齒,“難道你不認為你欠我一個交代嗎?”
“該說的我都說過了,該給的耐性我也給過。”
黃詩昀終于聽出了這兩個人的關系,頓時感到尴尬,覺得自己好像不該聽這些。
“你給的理由我不能接受。”衰雅萍突然迸出哭聲。
“當初我說得很明白,我答應交往看看,除此之外,我從未做過任何承諾,這個前提你自己也清楚不是嗎?既然如此,你還想要從我身上得到什麽?”
袁雅萍先是皺了皺眉,然後其名發笑,“呵呵呵,我什麽都不要……”她像是自言自語般地呢喃。
黃詩昀覺得不太對勁,正想警告陳佑祺,就見到對方冷不防地亮出一把水果刀。
“我要你跟我一樣痛苦!”她嘶吼,持刀就往陳佑祺沖了上去。
“小心!”黃詩昀驚叫出吉,想也沒想就沖上去擋在他面前。
一切僅發生在眨眼之間,陳佑祺愣了兩秒,就看見紅色的鮮血滴落在青灰色的地磚上……
幸好只是手臂被劃傷。
最後她的手縫了十六針,被包了起來,主治醫生是個姓劉的女醫生,後來黃詩昀才知過,那是陳佑祺的二嫂。
坐在推床上,她看着陳佑祺難看的臉色,不知道該說什麽,只好嘻嘻哈哈試圖打破僵局。
“吼,別那種臉啦,又沒什麽大礙,皮肉傷而已。”
“你還笑!”他忍不住斥責了她一句。
想到她連打針都怕,卻無端替他擋這一刀,他心髒一緊,恨不得宰了那個姓袁的女人,可他更恨的是自己。
是他惹出來的禍,是他沒有好好把事情處理好,才會害她被卷入這場與她毫無關系的紛争。
“以後不要再做這種事了。”他道。不是建議,不是問句,而是命令。
她瑟縮了下,從來沒見過他露出如此嚴厲的眼神。
“哎喲,這種事情也沒機會常做吧?”她吐吐舌,故作輕松。
他猛然緊緊擁住她,宛如想把她給包進身體裏。
“別跟我争,以後絕不準再做這種事,知道嗎?就算有人拿槍出來對着我,我也不準你擋在我面前,懂不懂?! ”
她在他懷中輕揚唇角。“我也不想啊,不知道為什麽就沖了過去了”
“傻瓜,我心髒都快停了。”他閉上眼,嗅着她發絲裏的清香。
“哪有?”她耳朵貼着他的胸口,聽着那強而有力的跳動,“它還活跳跳的呢。”突然,她想起了一件事。
“對了。”她退開他的擁抱,道:“那女人呢?”
“被警察帶走了。”
“那她會怎麽樣嗎?”
“至少是殺人未遂和過失傷害。”
“喔……”她陣色一黯,心裏胃出了一股莫名的悵然。
“又來了,你別在那裏随便發揮你的同情心。”
“我沒有。”
“你有。”
“好啦,我有。”
她一臉挫敗,瞞不過他也只好承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