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曉舟珩沒有騎馬,他怕他連自己的會意也丢了。
曉舟珩暗自責備自己的沒出息,明明有那麽多疑問,但真真正正與李終南碰了面,自己卻甚麽也問不出,直直讓那人牽着自己鼻子走。
待曉舟珩離府,又在金湯巷巷頭的攤子上吃過一碗面後,這才進了巷子裏。不知為何今日巷子裏盡是人,遠遠的,曉舟珩便看見了熟悉人影。
“民瞻?”曉舟珩沒料到會在此處又碰見禹泊成。
禹泊成聽見有人叫自己,一擡頭便看見人群中鶴立雞群的曉舟珩,随即眉開眼笑,丢下手下便往曉舟珩這便跑來:“恕汀!”
“這是怎麽一回事?”
“你可不知,我和弟兄們才把那幾個人運回府裏,又有人來報案說是死了人。诶呦,出事的那家叫甚麽來着?”禹泊成抓了抓冒出些胡茬的下颌,擠着眼睛正在費勁兒回想。曉舟珩往出事的巷子深處一探,百姓裏裏外外将本就狹窄的小道堵了個嚴嚴實實,甚麽也看不見,這讓曉舟珩心中升騰出一股不祥之兆。
“付二,對,就叫這個名字。”禹泊成好似靈光一現,報出了這麽個大名。
“怎麽死的?”雖心下已有準備,曉舟珩卻還是被這個名字吓了一跳,擡眼問禹泊成。
“遭了賊。”
“甚麽?”
“你也很意外吧?”禹泊成一聳肩,“這金湯巷原本就是流民聚集區,哪裏有甚麽東西可偷?”
“能否讓我進去一觀?”
“按理說不行,但在我這裏可以。”禹泊成傻呵呵一笑,手一伸做了個請的動作,轉身為曉舟珩開道去了,“诶官府辦案,讓一讓,讓一讓了。”
進到屋內,确實如禹泊成所說,是遭了竊賊,內有明顯打鬥痕跡,氣味難聞,本就小的屋內更是翻了個底朝天,能摔的鍋碗瓢盆都碎了一地。
周圍鄰裏也是聽聞聲響過來一探,這才發現付二家出了事。
一名男子面目全非倒在地上,胸口一個猙獰的血洞堆積着凝固住的血塊。身側圍着幾個仵作,見了來人也都退了出去,并告知二人這男子死了不超過一個時辰,死因便是胸口那個被利器捅開的洞。
可是沒人尋到兇器。
曉舟珩環視一周,道:“這怎麽如此刻意,鄰居聽見聲響,但到了之後人已經是死了一會兒了。”
“刻意?我倒覺得能說得通,金湯巷本身就是賭徒酒鬼聚集之處,他們的話哪裏信得?再說這入室的歹人不知錢財在何處,自然要把器具摔碎。來者是熟人,沒有防範,行兇之人便一下了結了此人。”
禹泊成蹲下看那男人片刻,又翻了翻那人衣物,突然叫道:“有了。”
“甚麽。”曉舟珩道,“有線索了?”
“一般來說,面部辨認不了的屍首,無非有二,其一便是确實面部在沖突中傷了,讓旁人以為不是本人,其實就是本人,勢必是傷他之人故弄玄虛;其二就是想來個金蟬脫殼,好诓一诓旁人,不過。”禹泊成狡黠一笑,“這小賊想騙得過他禹爺爺,怎麽可能!”
禹泊成沖着門外大喝一聲:“去把付大給我找來!”
立即就有幾個捕快領了命去。
曉舟珩道:“付大?莫不是付二兄長?”
禹泊成擡頭一笑:“然也,那個付大是個賭徒,為了賭資當了好些年的下手把子*。付二來衙門贖過他幾次,而且那兩人是孿生子,生得一樣,旁人根本分不清。”說罷他指了指倒地男子手掌裏的橫紋,“恕汀,仔細看看那是甚麽。”
曉舟珩湊得近了些,一眯眼,只見倒地屍首手指微黑,且還起着泡,而手心處卻是有一樣異物:“看着像稻草芯。”
“是了,下手把子需要繩子或是竹竿才可翻牆,雖身着付二衣飾,我剛一瞥就知曉這人肯定不是付二。”
曉舟珩驚訝,自己也是頭回看見這樣一面的禹泊成。
倒是自己平日裏小瞧了他。
果真不出一會兒,方才出去的幾個捕快回來,說是沒有在付大的住處淩亂不堪,沒有尋到人來。
“我可知道那付二雖然是下人,可在李府上做的可不是粗活。”禹泊成道,“這付二還是心思缜密,知道給讓兄長穿上自己衣服,可惜怎麽就沒看見這跟稻草芯呢。”
“可是。”曉舟珩一頓,“若兩人生得一樣,那付二為何要毀去付大的臉?可不就是多此一舉?”
禹泊成一愣,這倒是問住了自己,半響才道:“好像确實有理,為甚麽?”
見禹泊成蔫了下去,曉舟珩連忙道:“可能就是兩人搏鬥了,傷了臉。”
自知曉舟珩在安慰自己,禹泊成便打起精神:“管他付大付二,先發告示緝了他們再說。”
正當兩人要往屋外走時,曉舟珩突然又問到:“民瞻,你對李府上的屈公子了解多少?”
“屈公子?”禹泊成轉過身,皺起眉頭好一陣想,“桀傲蕩風屈夜梁,在江湖上有點名氣,不過好久都不過問江湖中事了,他跟在六少爺身邊也十餘年了罷,好像也是在做官了,怎麽?”
曉舟珩想着禹泊成之前在江湖游走過,對江湖中人有所了解,這樣也許便能探出李終南與屈夜梁是否相識了。于是曉舟珩道,“你知道他與李府八少爺……”
話還未說完,那邊一個衙役過來說是有事要報,禹泊成還不曾聽完曉舟珩餘下幾句,便匆匆去了。
曉舟珩自然不便再打擾禹泊成,自己也出了門去。
禹泊成被名叫王散的衙役喚出去後,那人耳語幾句,禹泊成大驚,連忙與他出了巷子。
二人來至一片開闊之地,禹泊成開口道:“你說發現一個從鎮江逃過來的楊氏後人,在何處?”
王散微微弓起身子:“自然是在……”
話說一半,趁禹泊成連神屏氣認真聽尋之時,又直起身子,一拳直去禹泊成面門。禹泊成躲避不及,硬是迎了,随着清脆的咔嚓聲,禹泊成鼻翼折斷,鼻骨直直插入面部,瞬時鮮血噴湧而出,王散又是一拳打在胸口,禹泊成一個趔趄,向後退了幾步,倒在地上昏死過去。
王散走至禹泊成面前,正欲下死手,卻依稀聽見腳步聲,這廂只好收手,疾步離了此地。
這邊出了付二住所,曉舟珩還在思索屍首面部被毀一事,若倒地之人為付大,那勢必是付二毀了付大面容,再将自己衣服給他穿上,但為何要毀去?誤傷?若付二不毀去,似乎還能全身而退,禹泊成還有可能不會發現那根稻草芯。
若倒地之人是付二,那就是付大給他手中放的稻草蕊,可還是說不清為何要毀去面部。
難不成倒地那人既不是付大也不是付二?若真是如此,又是付家兄弟二人做局,找別的屍體來扮付大或者付二?那倒地之人會是何人?目的為何?
曉舟珩從來沒覺得世事能如此多艱,感覺自從李終南來了府上,自己就沒一刻悠閑,竟是硬生生改了自己平日裏的疏懶之性。
但無論如何,玉英之死與付二一定有甚麽關聯。
天色将晚,曉舟珩不知為何這條巷子竟是如此之長。
若策劃這一切的人,就是想抹去一些信息,從而讓發現屍體之人陷入如此怪圈當中呢?曉舟珩突然明了從一踏入付二家中那股怪異之處是從何而來了,入室打劫發生在白日本身就不合理,又是一頓折騰,好似讓人快點發現付二家有人斃命似的。
這與玉英之死時自己發現的現場可不就是一模一樣?
想到此,曉舟珩連忙轉身往付二家走去。
方才轉身,曉舟珩眼前忽現一人,男人掩着面,明顯刻意壓低了聲音:“太聰明也未必是好事。”
來者不善!曉舟珩覺得那人音色分外熟悉,卻一時想不到是哪位,四下無人只能轉身撒腿跑路,哪知眼前一黑,那人竟擡手給了曉舟珩背後一刀。
一天被追殺兩次!曉舟珩心內直呼上天不公,一來覺着自己的血液分外灼人,二來痛惜這才穿了半日的長衫。顧不得疼痛,也不知那人有沒有在追,曉舟珩只能竭力向前跑去。
也不知深一腳淺一腳跑了多久,曉舟珩自覺精神不濟,腳下一個踉跄,卻教人攬了去,熟悉的聲線在曉舟珩耳邊升起:“我說甚麽來着?”
“我……”一張口便扯了背後的口子,又要滲出血來,曉舟珩疾首蹙額,咬牙忍住劇痛,堪堪從嘴裏憋出幾字,“你……怎麽來了。”
“你走後我想了想,你不會武,我心難安。”李終南圈住軟倒在自己懷中的曉舟珩,點了他後背幾個穴位,又脫去自己外袍簡單為其止了血,“我師父曾教我,逞強沒甚麽好事。”
曉舟珩心下覺着這李終南還是跟蹤了自己,但終究還是沒有問出口,只是艱難道:“有禹捕頭和他的手下在,誰也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對我如何,只是……”
“金陵總捕頭禹泊成?”李終南挑了挑眉,将曉舟珩背到背上,“你倒是與我說說他現在人在哪兒?”
“罷了,先回家罷,李某給你再細細包紮,你若是體力不支,大可閉上眼睛睡會兒。”曉舟珩從李終南口中聽出幾分戲谑玩笑之意,卻着實沒力氣反駁,“到家了你也可不醒,但是,要夢到我。”
曉舟珩眼皮漸沉,似在朦胧中窺見李終南手上的點點紅斑,不消細想,很快便閉了眼,合着拂面夜風入了眠,或許是今日太累的緣故,但絕不是李終南口中的回家二字太過安心的原因,絕不是。
只是曉舟珩太久沒聽過這樣一個詞了,一定是。
作者有話要說:下手把子:翻牆進屋的小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