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曉舟珩半夜醒後,發覺李終南已經為自己包好了傷口,并将自己送回了房內。別紅見曉舟珩醒了,便激動地向他誇贊八少爺如何倜傥跌宕,以及那張比六少爺和屈公子還要蠱惑的臉。
曉舟珩想起今日李終南一舉,想必他看了自己身子,不覺有些難為情,這邊聽別紅又道:“不過好奇怪,八少爺今日問奴婢七月十四那晚先生睡得如何。”
夜色深沉,別紅不曾見過曉舟珩忽而凝滞的面容:“你如何說的?”
別紅一嘆氣:“奴婢能如何說?自然是答好,先生又不是不知道奴婢嗜睡的毛病。”
曉舟珩點點頭,別紅又提起了另一茬——十八少爺李韞兀少爺已經招了這書是從曉舟珩這裏借出的。
曾夫人又想起那夜李終南提過曉舟珩去過教坊司,曾夫人一怒之下便讓管家扣了曉舟珩半月月錢。
但這本書如何去到曾夫人長衫裏的,誰也搞不清楚。
這事兒就這麽翻篇了。
但是曉舟珩不能翻篇。
“這小兔崽子。”在朦胧與疼痛中,曉舟珩一個翻身下榻,坐在地上,對別紅道:“一早就去與少爺小姐說,上課!”
別紅第一次見-赤-裸-上身的男子,雖大半都纏了紗布,但還是在月色裏窺得幾分曉舟珩的□□。別紅自然是羞得滿臉通紅,連忙捂上眼睛,只留個縫隙:“先生,先生您還是回床上罷,地上涼。”
待曉舟珩再一睜眼便是七月二十清晨,入了書房曉舟珩自然也沒有說李韞兀甚麽,照常拿出了書開始講。
“上回說到籴匡解,今日來講武稱解:大國不失其威,小國不失其卑……” 曉舟珩餘光瞥見李韞望一直盯着自己,雙目澄澄,于是道,“十九少爺,可是有甚麽問題?”
李韞望沉吟不決,問道:“絕豔先生,史書這樣晦澀難懂,我們為甚麽要學。”
李隴莎問:“史書上都是對的嗎?”
李韞兀也問:“史書都是何人編的?”
曉舟珩心下道:終于來了。
曉舟珩遂擱了書,道:“史如何,史為折俎,史為源中根本。習史之由重則有二,一則,可利己修身。史中自有九廟,九廟中自有聖賢。聖賢如何,從史中窺得聖賢之道,便知聖賢如何。悟得聖賢之道,便可入君子之列。”
“二則,可助人為國。生于侯門世家,不可眼中只有高臺曲池,餘慶萬貫,還需銘記史中遺墟凋敝,若是日後入仕為官,切莫不可複循覆車之軌,再生史中之誤。”
“身為我朝子民,華夏後人,更要學史,對史書之上記載事件人物略通一二。”曉舟珩自然也不期望自己這樣泛泛一言,三個娃娃聽懂多少,目光一沉,接着道,“若是何日我朝國土教人霸了去,即便迫使我朝子民被發左衽,或是習蠻夷語,但精神不滅,國可再複。”
“再答二十小姐的問題,當今天下書籍皆為著作局所編。”曉舟珩道,“著作局乃我朝一司,忠于聖上一人,下雇九品以上文吏,或是,公筆吏。”
著作局,我朝掌管編纂修書之處,下分兩類文吏,一類是臨時受雇,譬如有才有學識之士皆可任職。而第二類,永生受雇,表面上似乎也是應付預撰編書,但更重要的便是通過稿件來傳遞情報。
第二類文吏,世人稱其為公筆吏。
著作局次能早就從前幾任皇帝便開始實施,起初确實為不錯的控國集權之法,這些散出去的公筆吏匿在市坊的大街小巷,可以是街頭的測字散人,亦可以是街尾的賬房先生,只要是識得幾個字的,提起過筆的,皆有可能是公筆吏。
出自公筆吏之手,表面上可能是一封家書或是一劑藥方,旁人拿去看了讀了也不要緊,畢竟無法破解其中奧秘———解密之法只有公筆吏內部之人才能知曉。
相較于軍中的字驗,那可是更為複雜。
這本應是萬全之策,後因培養公筆吏代價過高,時間過長而慢慢被擱置,畢竟要成為公筆吏不僅要懂得如何隐匿身份,還要閱遍百書,習得周易八卦,通曉天幹地支才行,要不然無法傳遞信息,或是一眼教人一眼識破。
自數十年前鐘不歸入朝為官,暗中複活了這一職位,不知從何時起著作局漸漸成了棋盤上的黑子白子,為鐘不歸一人所用。待衆人反應過來之時,鐘不歸的魚鈎早已抛向了我朝東南西北。明面上著作局還是為當今聖上所用,但是暗地裏衆人心裏皆知這公筆吏是在為左丞鐘不歸辦事。
幾個小孩也不知為單單學史一問怎會引出滅國家破,個個都面面相觑。過了許久,李隴莎眨了眨眼,問道:“先生是公筆吏嗎。”
曉舟珩笑了笑,又攤開手中書卷,将雙眸藏于字裏行間:“自然不是。”
放了課,曉舟珩記得李終南囑咐自己去他那裏換藥。本來曉舟珩想着去尋李府上的郎中,奈何那人還是不在。礙于傷口還痛,曉舟珩只能硬着頭皮去尋李終南。
曉舟珩正曲曲折折在園中走着,忽聞今日庭院分外喧嘩,又見幾個面生的婢子來回忙碌。
“那邊怎麽了?”曉舟珩心下好奇,攔住一個婢子問了。
“回絕豔先生,十七少爺由京城歸府了。”
十七少爺李韞德,曉舟珩倒也只見過一面,聽聞是在京城太學,師從翰林大學士,但具體如何,曉舟珩心中只有個模糊的輪廓。
曉舟珩不經意一擡眼,遠遠望去,長廊瓦疊間只見遠處一人绮羅在身,正與六少爺李韞奕立于一處池水邊說笑,似俯身探水中鯉魚,那人眼角微翹,居然生得與尹舊楚一般的鳳目。本是一對錦繡公子如畫的光景,但說不出為何,那人給曉舟珩的感覺很是不好。
當下曉舟珩不願多想,避了衆人,去了秋水閣。
小院外也沒有婢子,也不知玉英去後是何人服侍李終南左右,曉舟珩輕扣木門,沒想到卻是李終南親自來迎。
李終南一笑:“絕豔先生,身子可還有不适?”
曉舟珩莫名臉上一紅,接着又嗅到草藥與香屑混合之味,嘴上便有些磕絆:“有……有勞八少爺,我罷……罷了。”
“那就好,脫罷。”李終南請了曉舟珩落座,又在案上置了茶,卻見那人半天毫無動作。李終南嘴角一挑,又笑道,“昨夜該看的都看了,還害羞甚麽。”
曉舟珩只得坐于圓凳之上,除了自己長衫與中衣,露出一片白淨脖根與後背,美中不足便是昨夜李終南為他纏上的紗布,遮去了大片風光。
曉舟珩是頭次來秋水閣,只見桌上擺了些自己不大認得的藥材與數張寫着字的紙,除此之外還九針與一些制藥工具,想必是從府上郎中那處取來。一架雲母屏風隔了前廳與後室,角落裏置着一盆小香爐。
李終南繞至曉舟珩身後,小心為他取下紗布,手指時不時撩過曉舟珩-裸-露-在外的肌膚,每每觸碰,盡是酥癢,使得曉舟珩直直激靈發顫。曉舟珩從未想過卸紗布也要得如此之久,好半天李終南才停了動作。接着曉舟珩耳際傳來摩挲之聲,似乎李終南在調制藥劑。
兩人獨處一室,緘默無語,曉舟珩也不知哪裏生出的驚羞害臊,只覺自踏入這房內一分一刻都甚是難捱。
李終南手法娴熟,又在背後為曉舟珩塗藥,觸及傷處,還是有絲絲疼痛,曉舟珩下意識躲閃,卻被李終南扶住了-後-腰,動作言語都極其溫柔,似将自己當稚子來哄:“莫要動,就要好了,敷上藥便不痛了,你且忍一下。”
李終南手溫略冰,曉舟珩更是熱血上湧,片刻便額角見汗,渾身更是如煮開的蝦子般滾燙。自然李終南也發覺曉舟珩異樣,卻甚麽也沒說,還是兀自為他裹了紗布。
完事後曉舟珩正欲起身道謝,須臾間便見李終南竟挪身半蹲至面前,伸手捏了一把曉舟珩的右臉,又用指尖輕輕挑了他耳邊幾绺青絲,低語道:“你的背那樣好看,我自然不會讓它留下任何傷疤。”
曉舟珩雖有準備,但還是沒提防他如此舉動,頓時面上赤色更深:“你……要做甚。”
李終南又往前湊了幾寸,咫尺之距,氣息深沉,似就要貼上鼻尖,那雙驟然接近曉舟珩的明眸竟是藏了千百萬種情憀,使自己竟鬼使神差地閉了眼。
良辰如此,誤瞞良緣,解與我意同,只為留君須臾爾。
忽聞一陣匆匆腳步,一個小小身影立到了門外,似要推門而入——
“八少爺,您可在房裏?”碧姍在房外問道,“六少爺托您去一趟衙門。”
李終南微微蹙額,遂起了身,與曉舟珩分了楚河漢界。
曉舟珩睜了眼,長舒一口氣,別過頭掩耳盜鈴似望向他處,暗暗責備自己方才沒由來的期許,心腑卻如羯鼓開宴,半響不得停歇。
要問衙門那邊何事,那便是付二被抓住了。
但奇的是,付二是自己走進衙門的,說是要報官。而報官之由,竟然卻是被自己的兄長付大打了之後,搶了錢。
作者有話要說:曉舟珩借給李韞兀風月本的線:第五章,第十四章。
沈骞(qian一聲)翮(he二聲),字遠翥(zhu四聲),取自陶淵明,《雜詩》:“猛志逸四海,骞翮思遠翥。”
公良昃(ze四聲),字知晏,取自劉桢,《雜詩》:“馳翰未暇食,日昃不知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