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絕豔先生。”李韞緯頭更低了些,“我深知我冥頑之性,自上比不得哥哥,自下也拼不過弟弟,爹爹也從不對我抱有任何希望,我只有丹惕,我只有他了。”
在李韞緯的小聲啜泣裏,曉舟珩堪堪聽了個大概:朔鳳三年,因西域各部戰亂,流民湧進。
十五少爺李韞緯陪同十四少爺李韞經出游,途中偶遇一群逃難圍着馬車乞食的災民。烏央人群中,李韞緯一眼便見一異族青年,雖渾身髒污不堪,唯眉目清澄,一向不與人争的李韞緯卻是首次生出了個霸道念頭——我想要那個人。
後來順理成章,李韞緯帶其回府,并給了他漢人名字丹惕。
又是一日,六哥似與十七弟議事,方來府上的丹惕誤入二人房中,李韞奕責備一番,發覺丹惕不會中原語後,便放人走了,李韞德當日默不作聲,可是回身就以一句信不過人而割了他的舌。
李韞緯見丹惕倒地嗚咽眼看就要昏死過去,連忙教人醫治。
醒後丹惕單膝跪地,去捉了李韞緯的手背來親,李韞緯大駭,卻礙于那人傷重不敢躲閃。後來丹惕便一直跟在李韞緯身側。
李韞奕知曉李韞德割了丹惕之舌後,連連低嘆數次,只道十七弟是個幹大事的人。
李韞緯自覺委屈,将此事告訴了二夫人曾氏,其并不安慰反而訓斥李韞緯少不經事。
後來李韞緯特地留意,每每李韞德從京城太學回來後,都會引一些人進他房中,李韞緯認不得那些人,不過他們進去了,他們中的有些就再也不曾出來過了。
“一定是十七弟将他們處理了,也不知丢到哪裏去了,老天爺看不過,讓玉英出來揭了他的罪行。”
李韞緯話到此處,神色更是慘淡,字字句句皆是悲泣,“我曾認出一個從十七弟房裏出來的人,他是在中街給人寫字的秀才,我偷偷約見于他,不過他甚麽也不說,後來他拿過一只筆,我才知他不是不說,而是不能再說了!十七弟割了他的舌!後來我再去尋他,他就不見了!”
曉舟珩心尖一抽,只能輕拍李韞緯後背,又安撫他了數句,才止了他的眼淚。這廂是心下感嘆十七少爺李韞德的雁爪雕心,同時也對丹惕産生了一絲好奇,原本以為是那人身在奴籍,卻不知背後還有這樣一遭。
這樣一來,盤旋在曉舟珩腦海中的那張圖也逐漸明晰了起來——
那日曾夫人見玉英屍首之時,心下便篤定是十七少爺李韞德所做。曾夫人還未見到玉英斷舌之前便出手阻攔,想必她心裏清楚這是何人所為,只當是李韞德此次失手,下人未能處理好,這才急于打掩護。由此可說明割舌致死之事在丹惕之後常有發生。
表面上可能只是割了舌,背後卻立馬讓人下了死手這種事情,現在看來,李韞德真的做得。
又因李韞德常年不在府上,縱然有也會被處理的無聲無息,若沒有舌頭來割,他便尋些鳥兒獸兒來殺。
不過是因為丹惕割舌讓李韞德尋到了快感,還是他一直都嗜血,曉舟珩不得而知。再加上方才李韞德的顧左右而言他,想從他嘴中問出甚麽更為困難。
按照十五少爺李韞緯這樣一說,那玉英很有可能一直在為十七少爺李韞德提供甚麽情報,而玉英提供之事未符合其心意,因而才遭此不測。
曉舟珩自覺有人嫁禍于李韞德,畢竟玉英死時的時間在那處擺着,他并不會武,輕功自然也無從談起,更無法夜行千裏。
七月十八玉英出事之時,李韞德尚在從京城太學歸府的路上,他又不是從東瀛來的,自然不會-分-身-之術。
七月十五夜裏李韞德動身南下回金陵,由于鎮江戒嚴,二十一日才到李府,但卻成了殺人兇手。
這樣一想,曉舟珩心中有團不明的感情在叫嚣着:不對,極其不對。
曉舟珩心思更深,一則,府內有人知曉了十七少爺的種種癖好,再等十七少爺用了詭計殺了玉英之後,因為各種原因不方便直接現身,只好尋求這樣隐晦的方式透露給自己,為那些苦難之人發聲。如此一來,這背後之人想必就是之前被十七少爺傷過之人,或是親屬好友之類。
二則,玉英并非是十七少爺使用詭計所殺,而殺了玉英之人就是以玉英為犧牲品來揭露十七少爺所做過一樁樁惡事。所以才“好心”提供那一條條線索,為了讓自己聯系到十七少爺李韞德的種種。
可是,這究竟是為了甚麽?若是前者,那便是為了報仇,或是看不下去他的所作所為,問題便是,十七少爺使了甚麽法子讓自己還未到達李府之前便能殺了玉英?
可若是後者,那便是極其明顯的栽贓嫁禍,想來在背後操縱這些之人,目的并非是為了聲張正義,而是想讓十七少爺李韞德完矣。
不過話又說回來,即便是死了一個婢子,對十七少爺李韞德的影響又有多大?六少爺李韞奕對其極其看重;二夫人曾氏哪怕與四夫人柳氏關系再如何不和,還是選擇為其遮掩。
還有一問,為何是玉英?之前還不覺得如何,現在曉舟珩覺得玉英一家搬走似乎也有些奇怪,後來曉舟珩才知,玉英祖上皆為農夫,不曾有過遷居,再加上付二口中李韞德糾纏玉英一事,曉舟珩突然冒出了極其驚悚的想法:難不成玉英在數年之前就預見到了自己的死亡?
所以她才會在生命彌留之際偷偷去拜一拜曾經待她有恩的尤夫人?
再者,那人透露給自己于意何為?陰影處那人就如此自己篤定自己一定會查到李韞德頭上?若是自己不與衆人去查看玉英的屍體,何來後續這些?曉舟珩腦中一團亂麻,自覺這勢必是李府子嗣之争,卻不知為何也為自己這個局外人來了一套打鳳牢龍。
當時自己本也沒想着去摻和,是李終南……
李,終,南。
李終南剛從李韞德那處出來,才将李韞緯的話聽了個大半,就看見喃喃自語的曉舟珩。才與之說了幾句,曉舟珩便連連否認李終南所想。
“你怎一直為他開脫?”李終南也是有些許迷惘,自覺李韞德是着了旁人的道,只是聽曉舟珩這樣激動一言,心下卻生出幾分其他滋味,“哪處不對?你覺得他那雙眼睛不對,想為他辯解?”
“十七少爺與六少爺,過從甚密……你甚麽意思?”曉舟珩道,“李終南,你甚麽意思?”
李終南挑了挑半邊的長眉:“曉舟珩,我說的不對麽?他是不是像極了你的尹公子?”
“我也想明白了那鎮紙一事。”曉舟珩悶哼一聲,“你為何栽贓于我?你不承認也不打緊——”
“從一開始你引我去看玉英屍首,便是為了讓我親眼目睹自己房中鎮紙成了殺人兇器,我背上嫌疑,你這個好心人再為我洗清,因而就被動聽從于你,為了害自己的手足,繞了這麽大一圈。李終南,你安的甚麽心?”
“雖我不知你如何得來我房中的鎮紙,又如在衆人眼下将鎮紙放入玉英-下-體-,現在想來,你可能就是策劃這一切的主謀。”曉舟珩甚是氣急,“而且你不光殺了玉英,你還滅了楊府的門,你就是那個鬼外子。”
“栽贓于你,我認,但我沒有殺玉英,不曾将鎮紙插入-下-體-去,也并非要加害十七弟,更不是鬼外子。”李終南道,“在你眼中我就這般不堪?”
曉舟珩是随口诹來的栽贓,不曾想過李終南竟然認了。四目相觀,曉舟珩驚覺李終南深眸掠過一層又一層的凄哀,瞬時周遭樹木紅妝蒙上了一層慘淡的灰色。
“絕豔先生,自始至終,我都沒想過傷害你。”
曉舟珩義憤填膺間,近日那些莫名的情緒全然一股腦兒湧上了頭,在自個兒腦中轟鳴作響。被眼前這人将了一軍,自然不會再信他任何話,管他尊卑如何,曉舟珩狠下心來拂袖而去。
曉舟珩回了房裏取了物什,一路出了李府。
待緩過神來,曉舟珩俨然駐足于一家盡是陳列了周鼎商彜,古畫名品的店前,那牌匾曉舟珩再熟悉不過。門口立着的尹主事見到踯躅不定的曉舟珩,立即端起笑臉:“絕豔先生好久都不來尋我們家公子了,今日怎麽得了空。”
見尹主事喚了自己,本想離去的念頭也就勾銷了,曉舟珩便邁步進了去,行禮道:“尹伯安好,你家公子在何處?”
尹主事笑着作輯:“公子在後院作畫,路絕豔先生也是熟悉的,老奴就不多嘴了。”
目送曉舟珩入了裏屋,尹主事笑意更深,自己為尹氏操持大半生,自然也是看到這幾個娃娃從小到大,由衷為他們的情誼感到欣慰。正在感嘆之餘,那邊進來一客,尹主事連忙去迎了。
曉舟珩過了甬道,又穿過一個大廳,這才見了花園,園中的尹舊楚正背對着自己作畫,他身着桃緋襕衫,在淩霄花花架下,周身集着一群啾啾唧唧的翠雀,正好應了那句“拚把長纓縻落月,亂飄丹粉染晴霞”的蔥蒨之景。尹舊楚聽見腳步也不轉身,言語淡淡:“來了。”
“真是奇了,你怎知是我?”
“尹伯能放入園的無非就是你與宇幸,方才聽你腳步略浮,呼吸沉重,不似習武之人,那肯定只有曉恕汀了。”
“原來如此,西雲還真是細心,我竟是沒有發覺有甚麽不同。今日一來,是為還書的。”見四處也無案幾,曉舟珩只能将包裹拿在手上。
“前些日子聽禹捕頭說你傷了,你去金湯巷那種地方做甚麽。”尹舊楚将手中筆擱了,這才轉過身來,眸間盡是骀蕩,“李府那種地方我也不好打探,本想問問那個栾老頭,他竟然不在那裏住了。”
“傷了皮毛而已,不足挂齒,禹捕頭比我還嚴重些。”見尹舊楚還盯着自己,曉舟珩又道,“不要緊的。”
不知怎的,或是心中有事,曉舟珩倒也少了平日裏一見尹舊楚便上頭的躁動。
正當兩人說着,只見又一人影閃現。
“巧了,無獨有偶,怎麽今日三傑是聚齊了。”皇甫褚邊踱進園中,邊沖二人拱手道,“不過我是來與二位好友道別的。”
“這次又要去往何處?”曉舟珩不由訝道,“不過回來區區幾天,怎不多待一些時日?”
“不瞞二位,我也是受人所托,不過這次應很快便能了,在西雲成親之前便能回來。”
此時日頭更高,尹舊楚領了二人去園中一廳處落座,又讓婢女上了茶水果碟。
曉舟珩盯着皇甫褚側臉,半響才悄聲問道:“宇幸,上次……酒樓那事。”
“恕汀,我知你疑心于我,但并非是我所為,那日确實是碰巧。”皇甫褚取了盤中果子,甩了甩水漬,轉過身子對着曉舟珩,臉色持正,“那日有人提前告知于我你會出事。”
作者有話要說:由李終南吃醋引來的身份小自曝,實屬要不得。
溫馨提示:李終南是沒看到過曉舟珩看到的那些信息的。
李終南同樣沒有告訴曉舟珩那根針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