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心結解
炎陽帝喘着粗氣大步走來,他虛弱的身體顯然承不起這樣大的動作,一口氣沒喘勻,猛地咳了起來。
“拜見皇上,微臣是特地給皇上送這個來的。”裕王有恃無恐地掏出準備好的丹藥呈于禦前,看炎陽帝龍威盡喪的樣子,絲毫掩飾不住眼底的嘲笑。
炎陽帝眼神複雜地望着丹藥,久久沒有伸手去拿,這倒讓裕王有些意外了。
“父皇萬萬不可再服。”小九簡直想伸手去搶。
炎陽帝內心苦苦鬥争良久,終于耐不住暴躁起來,将火發在錦衣衛身上,“你們都給朕滾下去!”
他這樣說着,眼睛卻看向裕王,布滿血絲的眼裏有種說不出的酸澀,卻遲遲沒有發作,最後從齒縫中擠出一句“你也下去,帶着這藥!”
裕王碰了一鼻子灰,見再待下去也是無益,只得忿忿離去。
“你們也下去,”炎陽帝疲憊地揮了揮衣袂,垂下眼睑,“朕知道了。”
沒有人比炎陽帝自己更清楚他對這延胡散的依賴,可深宮寂寥,縱然他擁有數不清的女人和財富,卻根本填不滿日益空虛的內心,越是空虛的人,對上|瘾這回事,就越沒有抵抗力。
小九正準備告退,一個小太監噔噔噔跑來禀告,“皇上,十公主求見。”
炎陽帝流露出頗為不耐煩的神色,“叫她改日再來,朕累了。”
楊疾帶着小九告退,走了兩步,小九想了想,回過頭去,肅然朝炎陽帝福了一福,“不論別人口中如何說您,也不管別人口中如何說小九,您都是小九的父親。女兒自私,不求國家昌盛,只求父皇安康。”
說完才發覺自己不慎流露了太多感情,小九趕緊紅着臉退下。可她終究不會後悔說出這番話來,因為後來她才知道,這竟是他們父女倆,最後一次相見。
炎陽帝呆立半晌,昔日在愛女病榻前苦苦守候十二年的畫面一一浮現,回過神時,已是老淚縱橫。
太和殿的臺階出奇地多,時值初冬,皇宮落起小雪,臺階濕滑,楊疾牽着小九小心翼翼地往下走。
走了一半,小九才從方才的動情中抽身出來,發現手被握着,下意識想要抽回,對方卻握得更緊了。這雙手可真大,雖然粗糙卻十分有力,如若女子希冀被一雙男人的手溫柔呵護,那麽必然是這樣一雙強而有力,又體貼入微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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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才的小太監又從兩人身旁經過,請安後便噔噔噔地跑上去,小九一問才知道,原來雲升并不肯走,小太監只得再次去向皇上禀報。
臺階的盡頭站着一個翹首期盼的身影,身旁的丫鬟提着蓮花宮燈幫她照着,另一名丫鬟邁着碎步跑去取傘。
雪勢漸大,雲升想将身上暗色狐貍毛鬥篷的帽子套上,看到小九走來,又放下了雙手,露出發髻裏所剩無幾的珠光寶氣。
小九和楊疾走到她身旁時,她并未對皇姐行禮,小九不懂得這規矩,便也沒有在意。
雲升高傲地看了一眼小九,又看了一眼楊疾,他傲立在雪中是那樣的威武,讓自己假裝的傲氣無地自容。
簡單的寒暄之後,兩人便離開了,望着他們的背影,雲升心裏一陣酸楚,小太監又跑回來,告訴她皇上仍是不見,雲升臉上皇室的尊貴和驕傲已經所剩無幾,卻還是強撐着,“勞煩公公再去通報。”
小太監面帶委屈地轉身跑回去,雲升立在風雪裏一動也不動,生怕微微一動,那勉強支撐的貴女氣場,便會蕩然無存。
她想起兩年前出嫁時,場面是何其風光,而小九出嫁,場面又是何其冷清。而現在,侯府因皇後式微,根本不曾待見過自己,曾和她海誓山盟的世子張承熹,僅成親一年就明目張膽地納了兩位側室,第二年又是兩位。
沒有人幫她出頭,她只有一次次進宮請求父皇寬待母後,以期憑借母親的東山再起而重振自己在夫家的地位。
其實因裕王的屢屢進言,皇後的禁锢已經基本解除,她可以随意進出極宣殿,吃穿用度和從前相比也只多不少,就只差那皇後的虛名,那是皇上最後的底線。
可是後宮的榮辱從來只和一件事有關,那就是皇上的寵幸,得不到皇上寵幸的女人,即便是人頌千歲,也得不到半點的尊敬。縱然住黃金屋,穿千針繡,食奇珍宴,也只能顯得皇後更加可笑罷了。而一個男人的心若是徹底不在了,除了物質,哪裏還能給得了更多?就是刀架在脖子上也給不了。
雲升不理會這些,除了一次次進宮央求,她別無他法。可炎陽帝卻早已不是那個憑她撒一個矯就有對她求必應的慈父了,皇後的所作所為敗漏之後,他就徹底失去了對任何感情的信任,一心沉迷在那延胡散上。
“公主還是請回吧。”小太監又回來了,這次是趙德順領着。
雲升沒有說話,強撐着最後一絲尊嚴謝過了趙公公,右手抽出來偏頭扶了扶發髻,轉身向宮門走去。
前面還能隐約看到小九和楊疾的身影,張承熹多久沒有這樣牽過自己了?多久沒有看過自己了?多久沒有宿在自己的暖雲閣?多久沒有和自己說一次正經話?
前方的身影模糊了,雲升沒有伸手去拭淚,只當是二人走地太遠,而風雪太大。
心裏的酸楚漸漸轉為憤恨,若不是這個不知從哪裏冒出的賤人突然闖進宮中,那麽嫁給楊疾的應該是自己吧,被這樣一雙手牽着的,也自然是自己。她全然忘了曾經是何等地嫌棄過楊疾,認定小九搶走了本該屬于自己的幸福,這真是該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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裕王回府後一直心神不寧,這是皇上第一次拒絕自己的藥,難道藥效不靈了?他思忖着要不要将此事告知那位大人。
西涼國的那位大人他其實從來也沒有見過,每次都是通過特使向他傳達命令。
一開始自己不過是貪圖錢財出賣了一張軍事布防圖而已,沒成想到卻被當作把柄就這麽一直為對方所用。
好在好處也是不少的,金銀珠寶,名譽權利也都随之滾滾而來。
打從那位大人叫他向皇帝進獻延胡散開始,特使便換了一個人,那是一個讓裕王一想起來就頭皮發麻的女人,女人一身及地的黑袍,從不以真面目示人,神秘地很,卻也讓人浮想聯翩,一個讓人浮想聯翩的女人,男人往往聽她的話。
她剛向裕王說出這延胡散的威力時,裕王還将信将疑,直到皇上試過之後便牢牢被掌控在自己手裏,裕王這才知道撞到了寶。
随着自己在皇帝跟前的地位一天比一天高,那位大人也一次次獅子大開口,不是讓他貢獻一張又一張邊境布防圖,就是要他賄賂其他權臣為自己所用,這兩年來裕王已經成為一個十足的叛國賊,再無回頭的可能。
索性那位神秘的特使也十分豪爽,帶來的報償一次比一次豐厚,如今裕王府邸的金庫,若說是堪比國庫也并不為過。
裕王此刻正在思索要不要将今天的情況告知,那特使竟自己找上門來了。
仍舊是一襲嚴絲合縫的黑袍,裹得連頭發絲兒也看不到一根。特使每次出現都好似從天而降,裕王從來也摸不清她來去的路線。
“特使,我正要找你,今天我向皇上進獻延胡散,他竟一反常态地把我趕走了,九公主和驸馬當時也在,會不會……”
特使擡手做了個打斷的手勢,“這些廢話本特使都知道,你就不必贅述了,放心,不出幾日,皇上必定會忍不住的,你還以為他能有多大的毅力?”
她的聲音是輕柔嬌媚的,說什麽都仿佛帶着笑意,但自從裕王親眼看見她眨眼的功夫,就扭斷了一個無意中闖入他們談話當場的小厮的脖子起,他就再也不敢大意。
“特使英明。”裕王露出欽佩的神色。
“平陵城的守城将軍胡佩,安河城的守城将軍陳清飛,季桡城的守城将軍魯穆,這三人你都搞定沒有?”特使漫不經心地問。
“就只有魯穆這個老頑固了……”裕王眼底閃過一絲懼色,“但他的副将張沖卻是個極好對付的。”
“魯穆……知道了。”聲音中仍是帶着笑意,“這銀票你拿着,還去那個錢莊,包你兌現出一車的黃金。”
“多謝特使,多謝特使!”裕王的腰佝地極低,但他對于自己的卑躬屈膝全然不在意,對于那位遠方的大人,是心悅誠服。
就算那位大人讓他事成之後協理治國的承諾兌不了現,拿着金庫裏那滿屋的黃金,去哪兒過不上神仙一般的日子?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太和殿的臺階高度20cm,臺階數量309,求小太監的小跑速度。
小太監哽咽:我容易嗎我?連個名字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