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有鬼
越州依山傍水，是個鐘靈毓秀的好地方，可如今已經不太一樣了。
夜深，打更的老伯裹着厚厚的冬衣邊走邊唱更，走到柳府時剛好唱到三更。他好奇地朝大門裏探了探，一陣涼風襲來，吓得他猛然縮回脖子，渾身打了一個寒顫，嘆了口氣快步走開了。
從前修建闊綽，古樸講究的知府柳家，如今已形同一座鬼城。
那大門之上，一個月前柳家公子柳世玉成親時貼上的喜字還未被揭下來，上頭又加了幾道森森的黃符，兩相放在一起，說不出的滲人。
最近這柳府鬧鬼鬧地兇，凡路過這大門的人，都能感受到裏面那冤魂不散的惡鬼戾氣，柳知府請了無數的高人前來驅邪，可這鬼仍是不肯走，還越鬧越兇。
柳府嘉清院的廂房裏睡着柳世玉夫妻二人，剛過三更，柳世玉果然又醒了，這幾日他一日比一日睡得差。比他更慘的是他夫人，自從被鬼纏上，柳夫人便一病不起，任何名醫都看不出端倪。她整日裏昏昏沉沉，好端端的一個人，就這麽眼看着一天天地虛弱下去，恐怕撐不了多久，就要香消玉殒了。
柳世玉看着窗前慘白的月光嘆了口氣，他甚至不知道這是一只怎樣的鬼，又為何對自己一家有着如此深的惡意。
他摸到床邊準備下床喝口水，赫然看到不遠處的梳妝臺前坐着自己的夫人，轉頭一看床裏邊，那一邊的被子果然是癟下去的。
“夫人可以下床了？”柳世玉對着梳妝臺前的那具身影問道。
夫人朝他點點頭，擡手示意他過去。微弱的月光下，只見其模糊的輪廓，影影綽綽，不言也不語，虛弱地很。
柳世玉一心疼，就要往跟前走，被子裏忽然伸出一只慘白的手抓住他的手腕，他驟然低頭看去，只見被子裏露出夫人的腦袋，慘白中泛着青紫，氣若游絲地朝他搖頭。
再看那梳妝臺前的人，五官漸漸清晰起來，猙獰地逼近自己，那樣貌并不是自己夫人，而是，而是她……
“啊！”柳世玉慘叫着一頭蒙進被子，把自己埋在裏頭，一動不敢動。
他早該知道這厲鬼是她的，人說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如今他終于想起自己做了什麽虧心事，這害怕便加重了數倍。
在被子裏瑟瑟發抖了一陣，柳世玉一遍一遍念着“我不知道的，別來找我，我也是後來才知道……”
半晌，他停了下來，外面什麽動靜也沒有，她被念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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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世玉屏住呼吸掀開一角被子，眼前驀然出現自己夫人的頭，滿臉鮮血，眼珠暴瞪的頭顱生生地貼着自己的臉，四目相對，那眼裏盡是枉死之時的痛苦。
柳府鬼氣森森，寂寥的的院落裏忽然響起嘤嘤的鬼泣，兩條人命，已經去了。
“鬼殺了人還要哭，哎呀哎呀……”柳府門前滑過一線身着紅裙的鬼魅身影，身影沒有停留，一閃即過，“情債，孽債……”
·
一個月前。
林子中傳來簌簌的樹葉摩挲聲，小九追着目标一路狂奔。
這是一只吊死鬼，脖子長長地掉在身後，上頭挂着一只美顏卻沒有表情的腦袋。再精致的面容，挂在這樣詭異的腦袋上，都叫人欣賞不起來，那張空空洞洞的美人臉，由顯得詭異。
追了一夜，小九的呼吸漸漸地紊亂了，距離并沒有拉遠，可疲憊感卻越來越洶湧地襲來，她漸漸只能聽到自己沉重而急促的呼吸聲。
這是她回來後抓的第七只鬼，前六次的任務中，她就丢了兩只，深深的自責感讓她越發緊張和吃力。
上一次丢了個小鬼，她嗅着小鬼身上的雞腿味，一路追到了五裏之外的養雞場，弄地滿身雞毛而歸，那小鬼竟不見蹤影。她被師傅狠狠教訓了一頓，那小鬼不過是生前愛吃雞腿而已，小九怎會聞不到它身上除了雞味，還有屬于自己獨特的味道？每只鬼都有自己獨特的味道，嗅覺敏銳的小九怎會分辨不出？
這次一定不能讓這只給跑了，小九發足狂奔，卻怎麽也抵不住心裏那股無力感。
從陽間回來之後，她的心裏就被挖了一個洞，就像掉了的牙齒，一個黑黢黢的空洞赤赤然擺在那裏，令她總想去舔一舔，吃飯的時候，睡覺的時候，抓鬼的時候，怎麽都逃不脫這失落的感覺。
特別是黑爺後來告訴她，麒麟上仙歷劫回來後，找孟婆讨了一碗孟婆湯，前世的記憶全忘了……
“怎會全忘了？怎會一點記不得？”小九跑着跑着，淩亂的思緒又占領了自己的腦子，她真想拿收魂杖狠狠敲一敲麒麟的腦袋，管他是仙還是神。
她氣極了，一個收魂杖扔出去，力氣大得很，隔着遠遠的距離，居然打中了。
吊死鬼匍匐在地，一動不動，小九追上去，氣還沒喘勻，對方的脖子居然倏地轉了一圈，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地伸長，繞了小九一整圈，将她捆地動彈不得。
“咳咳……”小九無法呼吸，現在的鬼怎麽一個比一個攻擊力強？難道也像鬼差一樣去哪裏訓練了？
但她還是有辦法，她勾動手指，召喚躺在地上的收魂杖去攻擊吊死鬼。就在這時，那吊死鬼居然嘤嘤地哭了，一張漂亮的年輕女子的臉蛋緊緊挨着小九的臉，哭地梨花帶雨，惹人憐惜。
小九不禁皺了皺眉，那鬼抽泣地說出了自己的身世：“我叫小蝶，本是越州怡紅院的名妓，與知府家公子柳世玉相戀，情深意重，至死不渝。可是柳知府嫌棄我的身世，不讓我嫁入柳家，他給世玉安排了另一門門當戶對的親事，并派人将我殺害，吊死在怡紅樓後面的大槐樹下裝成為情自盡，我死得好慘吶。”
來地府的鬼，十有八九是慘的，能安詳地死去，那必定是前世積了大德。
小九嘆了口氣，吃力地說道：“你跟我回去自能安心投胎，而柳知府做了壞事，他日也終歸逃不脫冥君的審判，你就安心上路吧。”
“不，我一定要回去，我要回到世玉身邊！”小蝶露出瘋狂卻急迫的神色，枯萎的頭發随風亂舞。
小九再次默念心訣控制收魂杖，那鬼的神色忽又變得柔和起來，帶着乞求，“求求你讓我走吧，我不報仇，也不害人，我只想在世玉身邊看着他，陪着他，看他娶妻生子，看他來年高中，看他子孫滿堂，看他百年歸老，哪怕他不再記得我都好！”
“不再記得你都好？”小九喃喃地說，“那有什麽可好的？他連看也看不到你，根本就不知道你的存在。”
那該是有多痛苦？！
小蝶青灰色的臉上露出了一抹凄絕的笑意，心馳神往地看着遠方，“你還不懂啊，這情愛二字，有多令人魂牽夢萦。它最讓人痛苦，讓人撕心裂肺的地方，也正是它最吸引人，最讓人欲罷不能的地方。”
小九沉默不語，死死咬着嘴唇。
這吊死鬼的聲音裏帶着深深的蠱惑，每一句話都輕若游絲，飄進小九的心裏，讓她不知不覺中産生了共鳴。
就在小九出神的一剎那，吊死鬼如蛇一般快速滑走了，她撿起收魂杖，卻判斷不出它的去路，想分辨它的氣味，可滿腦子都是它剛剛說的話。如果有更重要的東西占據了內心，那麽任何別的東西，都再進不去了，更別說那微不可聞的氣味。
“不好！”小九強制自己冷靜下來，女人的脂粉味，還有……還有什麽呢？
“愣着幹什麽？又跑了一個？”黑無常拿着鎖鏈趕過來，看小九出神，趕忙問她。
“呃……嗯……師傅莫慌，是越州怡紅院的名妓叫小蝶的，她說她要回去找與她前世相戀的公子，她說她不傷人的，我這就追過去。”
“鬼說的話你也信？它說不傷人就不傷人？我十裏開外就能感覺到它戾氣甚重，它哪裏是不傷人，簡直是回去要人命的！”黑爺氣地鎖鏈叮當亂響，“你平時挺機靈的，怎麽連這都聞不出來！”
“我……我可能是患了傷寒吧，”小九也奇怪她心神一天比一天亂，嗅覺也遲鈍地厲害，“反正，我是患病了！”
她心也不舒服，肺也不舒服，吃不下飯，睡不好覺，抓鬼這被她認為是最重要的事，途中也不經意老是想起另一個人，這不是犯病了是什麽？
“生病了？”黑爺心想，小九從陽間回來後，是昏睡了很久，難道落下了什麽後遺症？不，她騙人，家裏養的小汪就算害了重病，也聞得出它埋的骨頭被自己藏到哪兒了。
看黑爺擰着眉，瞅怪物似地瞅着自己，不時狐疑地搖着頭，小九感到無地自容，趕緊握緊了收魂杖欲追過去。
沒跑出兩步，被黑無常追了上來，“我看你是害了相思病，非月老不能治也！還是為師去吧！”
說着，黑無常超過她絕塵而去，不一會兒便不見了身影。
作者有話要說： 龍套豈是無名輩之小汪
姓名：小汪
住址：鬼街三十八號四單元101
最喜歡吃的食物：紅燒肉
愛好：埋骨頭
不滿：主人喜歡藏起它藏起來的骨頭，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