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如玉

于萬萬人之中被狐妖愛上的宋岩,不知是幸還是不幸。

看着變回原形的“容娘”,小九不禁這樣想。

那是一張千嬌百媚的臉,雖然只修得一條狐尾,但那傾城的容貌,絕世的婀娜身段,甚至比得過一旁六尾的媚黛。

四海八荒之內,唯有狐族以美貌多媚著稱,小九這一刻才深感此言非虛。

而那只可憐的小狐妖情願放棄這張世間罕有的臉蛋,變成容娘那平凡無奇的樣子,斂起自己的脾性,學着容娘的一颦一笑,為了宋岩,這簡直是放棄了自己原本可以任性妄為的一生,戰戰兢兢去過別人的一生,用情之深,實屬罕見。

“如玉雖為狐妖,但絕無害人之心,只想在此處陪着阿岩終老,過平凡人的生活,請二位大人放過如玉吧!”

狐妖的名字叫作如玉,只有在這間布下結界的屋子裏,她才敢坦然做回自己。

即使擁有狐妖一族最為人欽羨的容貌,她的臉上也沒有半分媚黛臉上的驕縱,相反她一面的誠惶誠恐,生怕小九和麒麟告訴宋岩這裏的真相。而且一臉的病容,蒼白虛弱,看起來叫人怎樣也不忍心傷害。

小九從前聽話本,故事裏的狐妖總是仗着自己妖媚撩人,去勾引男人,不顧人家家室老小,吸光了陽氣便棄之如草芥,絕沒有哪一只像如玉這樣愛一個男人愛地這樣卑微辛苦。

如玉原本的樣子,宋岩一次也沒有見過,她一直默默跟着宋岩,直到他在戰場上遇難,才現身将其救回。

越國覆滅,家園盡毀,宋岩的妻子也已經殉情而亡,如玉不想讓他承受這樣的打擊,便施法将自己變成容娘的模樣。

重傷的宋岩睜開眼,看見淚眼婆娑的妻子在自己面前,七尺男兒忍不住大哭起來,他遠望萬裏之外破碎的舊河山,握起妻子的手,放棄了殉國大志,兩人從此隐居山林,過着簡單樸素的田園生活。

“當真是只癡情的妖……”小九由衷贊嘆,“可是與妖在一起生活,宋岩的陽氣會一點一點被吞噬,命不久矣,若你真心愛他,就不該接近他。”

如玉垂淚道:“這一點如玉豈會不知,不瞞鬼差大人,為延阿岩陽壽,如玉每天都偷偷渡真氣給他。”

難怪她自己這般虛弱。

媚黛看小九陷入猶豫,轉身勸道:“若不是如玉當初以自己半顆內丹相救,宋岩早就已經死在戰場上了,你該知對于苦苦修行的狐妖來說,內丹有多重要。如今你既已知道實情,不如就回去如實告訴容娘,她泉下有知,會理解宋岩的,若是她不能接受,人死也無法複生,難不成還要拉宋岩下午陪葬不成?”

小九一副為難地神色,道:“只是小九還有一事不明,容娘說她往戰場寄的最後一封家書說道她殉情的決心,不知宋岩看了沒有,知不知道有人還在等他。”

如玉聽小九這樣說,面露羞愧之色,垂眸道:“如玉該死,是如玉悄悄劫下了……”

媚黛替她補充道:“當時越軍已在崩潰的邊緣,兵荒馬亂,就算如玉沒有截下來,也不一定會落到宋岩手中。還是那句話,人死不能複生,小九你并不能為容娘做些什麽,放過我們,卻能讓宋岩安然渡過這一生。”

小九垂頭不語,屋外幾聲鴉啼,從窗戶望去,可以看到宋岩殺雞的利落身影,天邊夕陽即将落盡,村舍裏一片祥和寧靜,沒有讓人提心吊膽的戰争,沒有血腥的殺戮也沒有塵世間的浮華,小九差點就覺得,即便這一切都是狐妖變出來的,又有何妨?

如玉捏了個訣,變出一個密封的錦盒,錦盒密封了三層,如玉捏了三道不同的訣才将錦盒打開,從中取出一封滿是皺折的信遞給小九,“這就是容娘的家書,若是如玉他日做出一丁點有違天理倫常的壞事,兩位大人大可将此書信交給宋岩,如玉不怕失去他,怕只怕他知道真相後,經不起這打擊……”

她說着,抽泣起來,樣子楚楚可憐,連她身後那條孤伶伶搖曳的尾巴,都顯得那樣哀傷,小九實在不忍這樣生硬地奪走他們倆個的幸福,她将信塞進衣袖,緩緩地道,“容我再想一晚。”

夜深,小九站在後院的槐樹下拿出那封信,忍不住展開來看,只見數行娟秀的小楷:

“自古閨中之女婚嫁不由己,自新婚之夜初見,便定下餘生相守的契約,由是妾從不信夫婦二人相知相愛,真心以對之言,只盼夫君品貌端正,不寡待我,如此服侍終老,便也無恨。”

“不敢想,夫君竟如此英偉非凡,情深不二,體貼入微,雖貴為将軍卻視我如珠如寶,兩年未有所出亦不納小。妾聽聞,同乘一樹之蔭,同掬一河之水,皆是上世修來的緣分,自成親以來與夫君惺惺相惜,恩愛有加,情比金堅,妾為這一世,不知修了幾百世,深感天恩浩蕩,本欲悉心照料夫君,攜手終老不敢有怠。”

“誰知天有不測,與晉國之戰眼看陷入困局,前方杳無音訊,夫君書信多月未至,生死未蔔,即便僥幸存活,以妾之心揣測夫君脾性,亦多半将以身殉國,随越軍而去,思來想去,方知此生無有可能再次相見。”

“你我曾有言約,若一方離去,便在黃泉盡頭等待對方。床頭夜話,如今竟一語成谶,妾無心獨活,這就去黃泉盡頭尋你,若尋不到,便等到你來為止。”

小九看完,沉默地望着酆都的方向,皓月如玉盤,月光灑下來,即溫柔又明亮。

兩個女人都情深似海,小九沒有權利斷送任何一方的幸福,可現在,這封決定性的家信,分明就捏在自己的手裏,這讓她百般為難,思來想去,唯有回去告訴容娘,宋岩在戰亂中并沒有收到家書,他戰後僥幸存活,獨自隐居深山,以勸容娘安心投胎,這樣似乎對這三個人都最好。

麒麟不知何時已站在身後,小九苦着一張臉,問他:“該怎麽辦才好?”

白天在屋裏,麒麟一句話也沒有說,如今他話也甚少,只說:“宋岩應該知道真相,再者,狐妖向來狡猾。”

這話并沒有半點可指摘的,小九卻隐隐覺得,好狠心吶。

“看來,你是站在理這一邊的。”小九說。

“大部分的進退兩難,都是因為站在了情這一邊,而忘記了理,不是嗎?”麒麟淡淡地說。

小九道,“上仙倒是想得通透,小九卻覺得這般做到底是有些殘忍了,三個人都落不到好。”

“随你。”麒麟不想與她争辯,轉身進屋,走了兩步停下,回頭說,“并不是我想地通透,而是你感情用事,輕易被打動,入了局。”

“入局?”小九不明所以,然而麒麟也并沒有解釋,頭也不回地走了。

“我早已不是那個看着你就忘記了思考,唯你命是從的小鬼了。”看着麒麟的背影,小九小聲嘀咕道,“站了情又忘了理又如何?動了情入了局又如何?妖可以任性,鬼就不能任性一次嗎?不過,入局,入了什麽局……”

第二日清晨,宋岩早早去了地裏,小九向媚黛和如玉辭行,如玉感激萬分,就差沒有磕頭謝恩。

媚黛亦是松了一口氣,“看來如玉這只可憐的小狐貍終于也算運氣好,遇見貴人了。”

“我會對容娘隐瞞這裏的事情,你們好好過活吧,”甚少見到媚黛笑地這樣不奸,小九甚至有些不習慣,她拿出容娘的家書給如玉,“這個還是你拿着吧,我無權握着這個來要挾別人的餘生,也許哪天宋岩就算知道真相,也會對你這只癡情的小狐貍動心的。”

“嗯,嗯!”這是如玉最想聽到的話,她将信放進衣袖裏,笑出了一臉的眼淚。

麒麟依舊在一旁沒有說話,他與小九一塊兒往酆都方向回程,還是嘆了一句,“你終究還是沒有聽我的。”

“你怪我嗎?”小九望着他輪廓分明的側臉。

“當然不,”麒麟突然笑了一下,“我想了想,這樣做确實是最穩妥的,如果告訴了宋岩,也許反而麻煩大了。”

“什麽麻煩,還有你昨日說的,是什麽局?”小九不解地問。

麒麟想了想,說:“麻煩就是……你要面對如玉,宋岩和容娘,三個人的崩潰,入局是……就是被狐妖如玉打動的意思,別再想了。”

“是嗎?我總覺得你說的不是這個意思。”小九仰着頭不解地看麒麟。

麒麟不理,強行拉着小九的手,拖着她走地飛快。

就在這時,二人忽聽見從來時的村舍傳來震耳欲聾的一聲響,接着便是激烈的打鬥聲,妖氣掀天,迅速蔓延到二人四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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