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蓮胎

八月天裏，蓮池雲蒸霧繞，仙氣逼人。

可是周遭卻一片空空蕩蕩，不見忙忙碌碌的仙仆，不見脾氣甚大的紅蓮和白蓮，也不見那貪酒喝的黑崎，空曠之中，時間如同靜止。

蓮池的主人已經有五百年不在了，路過的神仙們都忍不住責上一句忤逆天宮，可嘆可惜，想起五百年前那樁事來，仍舊心有餘悸。

唯有那蓮池還有些生氣，蓮花們個個枝繁葉茂，朵朵靈氣逼人，猶勝從前。肚兜娃娃啪嗒着嫩藕一樣的四肢，圍着一顆碩大飽滿的蓮花游了一圈，半吟半唱道：“蓮花妹妹啊蓮花妹妹，何時現身讓我一睹真容，捏捏你粉嫩的小臉蛋？”

蓮身微微搖擺，星星點點的金色華光閃爍，發出仿如天際傳來的聲音：“不正經的小水鬼，你當叫我一句姥姥。”

這是這朵蓮花五百年來第一次發出聲音，肚兜娃娃浮在碩大的蓮葉旁，肥肥的小手捂在臉上，不敢相信聽到的一切。片刻後，他才連連驚呼道：“蓮花妹妹會說話了！若白仙君，若白仙君你快下來啊，蓮花妹妹會說話了！”

蓮花舒坦地擺了擺身子，溫柔的陽光下，花瓣上的每一滴水珠都仿佛冰晶一般透亮。

若白果然不到片刻就自天宮下來，甚是不耐煩，對那小娃娃嗔道：“本仙君在天上都要被你吵聾了，沒什麽大事就不要喊我！”

“大事，天大的事，蓮花妹妹會說話了！”肚兜娃娃叫道。

“怎麽可能，這分明才五百年……”

若白說着，俯身端詳了一番蓮花，蓮花恭敬說道：“小九多謝仙君當日救命之恩。”

“真的能說話了？不必多禮，快快不必多禮了。”若白十分欣慰，“既然能說話，那麽離脫離蓮胎之日便不遠了，我原以為會耗費千年萬年，沒想到才五百年，不枉我當日到天魔池下尋你一番。”

“仙君冒着生命危險救我魂魄，小九感激不盡。”

小九還記得當日掉下天魔池，因如玉內丹的作用并沒有立刻被消解，幸好若白及時趕下界來，于天魔池中救起了她的三魂六魄，放于蓮花中修補。

只是真身已經在掉下去的一瞬間就被池裏的惡鬼撲食，什麽也不剩了，剩餘一魄也因被一不知名的厲鬼纏住，怎麽也搶不回來，這殘缺的魂魄放在蓮花中不知要修補多久才能重結真身，若白以為可能數萬年都不會有奇跡出現，沒想到，好日子來得竟這樣快。

“這蓮胎孕育成功，你就是仙了 ，恭喜恭喜！”若白說着，掐指一算，“就是下個月初九了，這最後十幾日時間，你可要比從前更加仔細，莫出了什麽意外，否則便會前功盡棄了。”

“小九明白。”

若白想了想，又道：“還有，你原身已毀，脫離蓮胎後将不再是從前的樣子，以免魔宮的人日後找你的麻煩，天宮的人日後找我的麻煩，此事不可輕易向外人提起，從此天地間已再無鬼差小九，你可知道？”

“小九謹遵教誨。”

肚兜娃娃這時悠哉悠哉地游過來，小大人似地說道：“放心吧，這裏由我看着，能出什麽亂子？可是若白，她方才，竟要我喊她姥姥，我可是已經死了八千年了，莫不是，她腦袋還沒有長好？”

“噢？”若白摸了摸娃娃的頭，看着蓮花。

“小九只是無聊，逗弄逗弄孩童罷了。”蓮花輕聲道。

若白笑了娃娃兩句，便喜氣洋洋地上天去了，但腦海裏隐隐覺得，這小九說話的語氣，似乎與從前不大一樣了。

日子一天天過去，轉眼到了九月初九的前一天。

肚兜娃娃仰着臉蛋，雙手枕着腦袋，兩條小肉腿撲騰撲騰靈活地擺動，不一會兒就游到小九身旁，又唱道，“蓮花妹妹，快快現身讓我瞧一瞧，粉嘟嘟的小嘴巴，圓圓的小臉蛋，趕快讓我親上一親……”

蓮花裏靈光乍現，一張仙子一般的臉在花瓣上若隐若現，朝肚兜娃娃淺笑，“你這不正經的小娃娃！”

“啊……”娃娃倒抽了一口涼氣，驚地捂住自己張大的嘴巴，“你果然要出來了，已經長出臉來了！你你你，好美啊……若白，若白仙君！”

那張臉的确長得超凡脫俗，傾國絕色，但絕非是小九的臉。

若白下界來，頗不耐煩，“沒什麽大事別喊我，這還不到……”

話沒說完，他看着小九的臉，驚詫地瞪起眼睛，急向前走了兩步，竟躬身行了個大禮，“晚輩拜見離月冥君。”

“世間再無鬼差小九，亦再無冥君孚離月，仙君何需行此一禮呢？”

“就說為何這蓮胎孕育地這樣快，原來……”若白驚詫地說不出話來，原來他當日突發善心，竟搭救了一個冥君，“你不是被打入輪回了嗎？怎麽會……”

“現任的冥君與我是舊相識，她同情我的遭遇，在生生世世無妄的輪回之中截住了我。”小九說道。

“是那老太婆……”若白咂咂嘴，笑道，“不管怎麽說，你恢複了孚離月的記憶，是件好事。不過也得更加小心了，尤其帶着這張十分容易被辨認出的臉。要知道，你仍被認為是與魔族為伍的叛賊，讓天宮其他人發現，可不大好。至于我，我開明地很，就算你喜歡魔尊也終究沒勾結他做過什麽壞事，在我這兒你是安全的。”

“多謝仙君提點，小九日後會加倍小心，也多謝仙君不認為小九是罪人。”

若白點點頭，又啧啧稱奇道：“我不知這蓮池還有使人恢複上世記憶的奇效……”

小九道：“仙君還記得麒麟與魔族打鬥時散落在天魔池的紅豆珠串嗎？”

“記得，難道是那珠串？”若白恍然大悟。

“那紅豆珠串本是我的一樣小玩意，三萬年前，我将孚離月的記憶封入珠串中交給冥君保管，沒想到她又将麒麟歷劫的記憶封印在了珠串之內，還将珠串交給了麒麟。随着珠串脫離麒麟的散落進天魔池，其中的記憶也被解開，掉進天魔池的時候，散落的紅豆認出了我，附在我的魂魄裏一起仙君被帶回，這五百年裏，就是這顆紅豆一點一滴修補着我的記憶。”

“麒麟身體裏封印着青藹帝君化身的青冥劍，你倆也算頗有緣分。”

若白心想，怪不得小九第一次見到麒麟時，就情不能自已，可傳聞都将，孚離月是喜歡魔尊無晝的，這其中種種究竟如何，他也不敢再多問，與小九聊了兩句，便離開了。

若白離開後，肚兜娃娃小心翼翼游到小九跟前，躲在蓮葉下探出小腦袋問道：“看來，我真要叫你一句姥姥了，姥姥啊姥姥，你可是要抓我回地府？”

小九笑道：“只有你陪了姥姥五百年，姥姥怎忍心抓你？可你為什麽在這裏待了這麽久也不去輪回？”

肚兜娃娃吸了吸鼻子道：“我是一只水鬼，八千年前從地府逃出來躲在這蓮池之中，麒麟發現我，看我長得可愛，就留下了我與他做個伴。我沒有仙根，在這蓮池泡了八千年也還是水鬼一只，不過有個神仙為伴，我也別無他求了。別看這仙府若大，仆從無數，卻全是由麒麟的氣變幻出來的，除了我，沒人與他做伴，他可是孤獨得很呢！”

神仙潛心修道，求的就是清淨，也會因無人陪伴而感到孤獨嗎？

若是以前的小九，定是會這樣覺得。可是如今，她對麒麟的孤獨簡直感同身受。

肚兜娃娃嘆息了一聲，望着天喃喃說道：“我想他了。”

小九沉靜地笑着，天際懸着一彎淺淺的月牙，月色灑下來，池面一片波光粼粼。

“他也應該叫你一聲姥姥嗎？”娃娃又說，“枉他如此喜歡你，這回真是尴尬了。”

“喜歡……我……”小九眼睛變得迷蒙，她終于如願入住了麒麟的仙府，這一住還是五百年，只是麒麟卻不在了，這五百年，她豈不也寂寞地很？聽到默默喜歡了許久的人竟也是喜歡自己的，着寂寞竟瞬間化為一種見到他的熱切的渴望。

“嗯。”肚兜娃娃非常肯定地點點頭，告訴她麒麟已想起了歷劫時的一切，又語重心長地說道，“麒麟他三萬年才情窦初開，很是不易，你可輕易不要傷他。”

“傷他？我都不知道有沒有機會再見到他，雖然……”雖然天天浸蘊在這麒麟的氣味之中，她是那樣想見到他。

“可你想念他，你的這份想念讓蓮池的花草都終日郁郁，連我都時常被感染到而汗毛倒豎，你也很是喜歡他的。”肚兜娃娃認真地說，“他就在極北之地的冰荒，你為何不敢見他？”

“你這人小鬼大的小家夥！”蓮花顫了顫枝葉，濺了肚兜娃娃一身水。就在他們你一言我一語之中，月已悄悄落下，新的一天即将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