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僞物

東方的天空已隐隐泛起一絲紅暈，日月同輝，各自挂于天空一隅，等到月亮徹底沉下天邊，就是小九脫離蓮胎，重塑仙身之時。

肚兜娃娃守在蓮葉下，看着天邊稀疏的幾顆星星，頗為舍不得地講：“姥姥，你成仙了就再沒有人陪我了，這蓮池終日無人看管，怕是要幹死了。”

“要不，姥姥帶你去投胎吧？”小九笑眯眯地說。

肚兜娃娃吓得一頭紮進了水下邊去，久久不敢冒出來。

漸漸地，月亮也沉下去了，東方一片紫霞燦爛，小九全身心準備脫離蓮胎，然而就在這時，突然聽見肚兜娃娃一聲驚呼：“誰！”

小九分神出來一看，只見蓮池一片火光。

這時候仙骨還未完全長成，元神也還差一點點使她能自由活動，可那熊熊大火已經迅速燃燒至眼前。遠方縱火者一襲黑衣，使的是邪氣的魔族法術，味道，卻是小九自己的味道。

“誰！”小九聞見這味道，不禁大吃一驚，這感覺分明就是自己。

一池的水竟也能這樣燒起來，火勢未退，且越來越大。小九周遭只有灼熱的一片煙熏火燎，熾熱之感已不可忍受，肚兜娃娃已然支持不住了，緊閉着雙眼低吟着，“好熱啊，水都要幹了……”

坐以待斃只有被燒死的命運，小九強打起精神，頂着并沒有完全修複好的元神和殘缺的身體強沖出蓮花，抱起肚兜娃娃躲開火舌，躍上了天去。

縱火元兇見小九逃跑并沒有追上來，而是轉身逃跑，他躍不過這熊熊大火灼燒的蓮池，小九估摸着，對方法力應該并不高強。

從天際俯首看去，往日生機勃勃的蓮池已被一片刺眼的火紅所替代，蓮枝蓮葉統統歸于塵土。那縱火者的臉轉身之際映于火光之中，小九看到又不禁吃了一驚——這分明是自己臉！

修補了五百年的元神終究還是功虧一篑，我是什麽？仙也非仙，鬼也非鬼，妖也非妖。小九帶滿心的頹喪重重跌落在地上，沒有長好的身體在落地的一瞬間立刻迎來了四分五裂般的痛苦，她強撐着向鄰近的酆都逃去，一路連滾帶爬。

酆都入口處，正巧路過的黑白無常一眼就認出了前任冥君孚離月，孚離月手中抱着個失去意識的娃娃，這景象讓二人大吃一驚，趕緊帶着她前去找冥君。

小九朝黑無常喊了一聲師傅便失去了意識，黑無常一愣，恍然大悟，便又立即感到五味雜陳。

不知過了多久，小九才在冥府醒來，身體不那麽痛了，卻依舊虛弱。映入眼簾的是冥君焦慮的臉，冥君前一天已從若白處知道了小九恢複了孚離月的神識，也正滿心期待着她的歸來，沒想到等到的卻是升仙失敗，奄奄一息的她。

“發生什麽事了？怎麽會傷成這個樣子？”冥君滿臉的關切。

“有人，有人縱火……魔宮的人……竟長得和我一樣……”多的話也沒有力氣再說出口了，只問道，“離了蓮胎，我這殘缺的元神，是不是支持不了多久了？”

“有辦法，會有辦法的。”冥君堅定地說，“若白救你之後将你的靈骨交給了我，我将她暫時封入了你的身體裏，能支撐你一段時間，你且好生修養，長久的法子，也定是有的。”

“以吾之骨，生吾之肉。”小九摸了摸脅下，靈骨是她曾經将自己一節肋骨取出，煉制而成的法器，沒想到如今又歸于了自己身體裏。

迷迷糊糊中，她又睡了過去，冥府的氣味好熟悉，小九在夢中恍恍惚惚看到自己身為冥君時所穿的黑鳳長尾緞袍，看到衆多讓自己無能為力的怨鬼，看到無晝，也看到青藹。三萬年實在太長了，五百九十八世，每一世都過得那麽凄苦，死得那麽悲慘，如今這點點滴滴全部在她腦海中重過了一遍，每一生每一世的煎熬都深入骨髓，使她再不能夠忘記。

然而三萬年過後，終究還是回到了這裏，輪回輪回，萬物因果都是周而複始的圓，從起點走到終點，她，青藹，無晝，總要有個結果。

修養了七七四十九天之後，小九終于養好了身體，活動自如了，臨行前這天，她與冥君共飲，冥君喝得微醺，舉杯與小九道：“五百九十八世，每一世都看着你到我這裏來，小姑娘，老太太，男人，女人……若不是身為冥君，還有哪個認得你孚離月？每次來都不是一個樣子，唯一相同的是，你都死得那麽慘……”

做人和做仙做鬼的不同在于，他們永遠不知這一世的種種際遇，是前世什麽樣的因所結下的果，永遠都懵懂于浩瀚人世之中，在翻滾的紅塵中被動地接受着變幻莫測的命運，好的，壞的，什麽都猝不及防，什麽都不可抗拒。

小九無奈地笑了笑：“做人，因看不透而痛苦，也因看不透而幸運，你們鬼神上仙的，哪裏能知道？”

“可我再見不得你受苦了，在九公主這一世将你留在了冥府。三萬年了，你的樣貌性情再不是從前，我想也再沒有人記得你孚離月了吧。”

“謝謝你。”小九十分感恩于這老友的義氣，若不是她，自己如今還在無邊無際的滾滾紅塵中輪回受罪，可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若不是她，哪裏能讓自己遇見麒麟？

“那小鬼呢？”小九又問。

“那水鬼啊，他死活不願意投胎，被若白要上天去作侍童了。”冥君道。

“這樣也好。”小九勾起嘴角笑道。

“再沒有別的要問的？”冥君問道。

“沒有了。”小九答。

“那好，祝你這一去，就不要再回來。”

“那便是件天大的好事。”小九笑道。

小九要走了，冥君告訴她一個補齊元神的法子，即去北原冰荒找麒麟。

麒麟當年殺死夜淨，觸怒天威，本該是萬死無赦的，可紫胤天君最終并沒有處死他。

因為紫胤這下終于确信青冥劍在麒麟身體裏覺醒了，魔宮的人從此輕易傷不了他，動不了青冥劍。既然麒麟擁有了青冥劍的力量，若哪一日仙魔開戰，麒麟還能助天宮一臂之力。

當然，不殺死麒麟，也還因為千挑萬選的青冥劍下一任宿主已經沒有了，那宿主，就是被麒麟一招致命的夜淨仙君。

死罪可免，活罪卻難逃。為祛除麒麟的戾氣，天君罰他在北原冰荒靜思己過。期限是什麽時候？當然是魔軍進犯，需要他的時候，若魔族沒有動靜，麒麟萬萬年都不可踏出冰荒半步。這下，他雖保住了性命，卻也徹底淪為了一件兵器，一個工具，随時準備着和魔族以命相搏，卻永遠被擱置邊緣，被世間所遺忘，沒有人記起，也不再有半點期望。

北原冰荒有一件稀奇的法器叫玄晶石，可修補元神，完備仙身，是仙族重傷後用于吊命養息的寶物。冥君要小九前去，就是求麒麟将玄晶石借給小九一用，以完成她長成仙身的最後一步。

“北原冰荒與此處相隔數萬裏，天地冰封，無日無夜，慘白一片。如此惡劣的環境，真不要我命人陪你同去？你這不堪一擊的身體，說不定還沒有踏足冰荒就已死在了半路上，到時，也沒個來給我報信兒的。”冥君喝了杯酒，對小九拒絕別人與她同行頗為不悅。

“一個人去，有誠意些。”小九說。

“誠意個鬼，你說你是小九，就算要他那小獸的獸足獸角，他也會給，別說一個破石頭了……”

“還……還是不要暴露身份地好。”黑無常忽然急匆匆跑進來，打斷了冥君的話。

“怎麽了？”冥君小九意外地看過去。

“小九你說過，在蓮池縱火的人長得像你以前的樣子，是嗎？”

小九點點頭。

黑無常急急說道：“外界盛傳，掉入天魔池的鬼差小九堕了魔，她先是縱火燒了麒麟的仙府，又趁若白外出期間，去永寂仙宮打傷了守衛，偷走了若白的火舌子。現在天宮的人都在通緝小九。”

冥君聞言大驚：“火舌子是抵禦嚴寒的寶物，若白就是靠着它才得以常去冰荒看望麒麟的。我正打算借來給小九一用，卻被這家夥先一步偷走了，難道這個長得像小九的魔族，也要去找麒麟？”

黑無常：“所以小九一旦暴露，就替那假的小九當替罪羊了。麒麟那裏也不要說，冰荒被天宮看管地緊，到處都有耳目。”

“反正我也不想說，”小九道，“天宮要是知道若白救了我，會找若白麻煩，而且就算我自報家門，也沒有法子可讓麒麟相信了。”

“那火舌子怎麽辦？”冥君問。

小九無奈地轉了轉酒杯：“沒有就沒有吧。”

“你且多等兩日再走，我去問問若白還有沒有別的寶物。”冥君放下酒杯，急着就要上天宮。

小九卻攔住了她，不能遲幾日，一日也不能遲，等了五百年，她已再等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