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Goldmoon 4
雨擊打着他的兜帽,順沿鬥篷掉落、滑落。
瑟蘭迪爾眨去眼捷上的水滴,一雙眼定定凝着南面。
“風向變了。”
“但邪惡的氣息不曾消減。”
歐瑞費爾望了望自己的兒子。
“這種感覺在我上黑山時,尤為強烈。”化雪的風仿佛猶在手邊流竄,由南方而來,俯沖過裸|露丘陵,在挺拔林間游弋,清勁,同時捎着散不開的沉郁。
“為之驚懼嗎,吾兒?”
他不語。
國王轉過頭,雨水細密打落在他全無遮擋的長直銀發上,“這百年你一直嘗試探尋礦脈。我了解你這麽做的原因。”
對前一句,他不訝異父親知道這件事,但聽畢,他不由靜待下文。
“我們最初進入森林,和森林中的親族交好,是因為這裏的一切和應着先輩留傳的記憶。我們學習他們的語言,乃至把自己、後代的名字木精靈語化,都是為了真正融入他們,不再負上與古老王國昔日榮光同在的枷鎖,這對于我們或阿瑪蒂爾他們而言,不存在區別。”
言至此,他确定了父親所指為何。他完全洞悉了自己的意圖。
“可如果要鍛造大批上好的武器,爐火将夜夜不滅,數不清的古樹在劫難逃,叫我們心醉的風貌也會被一并摧毀。”他坦率接話道。
“屆時我們不單要承擔動物們流離失所的責任,更将整個族群置于了危險的境地。”
“還有一點,”瑟蘭迪爾輕輕昂首,雨簌簌撲襲他英俊的臉龐,他的思緒卻倒回衆人走進雄偉翠林的當天,那一刻激蕩在胸前的心情迄今依然溫柔拍打他的心岸,“父親想要這座森林永遠受到尊重,一如我們初見她時懷有的崇敬。”
父與子在這剎那,神似的不僅僅是外貌。
第二天,栖地北遷的通知從王宮傳開,經冷杉林擴散至周邊子民徜徉的區域。
随後一段時間,瑟蘭迪爾忙碌于各種籌備,等他總算有時間回頭清點自己的物什,他發現了一位不速之客。
消息突如其來,路玲花了好半天才消化。
不過她本便沒帶什麽東西,談不上整理,面包屋有王後看顧,她仍是旁觀即可,倒是無所事事在外漫步觀摩時,被經過的寧尼琦絲拉去了銀杉矗立的王宮。
“我以為我是來幫公主收拾行李的。”
現在她們站在一個分明是另外某人的房間前。
寧尼琦絲不覺得有問題,笑眯眯點頭:“對啊,收拾他的行李。”中間從屬性的詞咬得極盡清晰。
她愣了愣,意識到這位公主是故意的。
寧尼琦絲到自己後園散心般進了兄長的房間,唇邊依然噙着笑意:“他不會對你如何,只要你單純對這裏的物件表現出喜愛或欣賞。”
這樣的安慰顯然釋去不了路玲的疑慮。可她還是尾随其後。
“很難說。萬一我是另一個‘天賦宗師’呢?”
眼前房室寬敞,左起依次是起居間、酒罐和書案所在、床榻、衣櫥、估計浸浴的地方;牆上張羅花紋精美的布飾、色彩奪目,植物樣式的刻紋比比皆是;堆放不同角落的木制品中少不了各式尺寸的杯,陳列酒罐的一精靈高架子與書案之間,立着若幹木弓跟兩柄劍;天頂開有兩扇采光口,分別靠近房門和衣櫥。
“這裏還是那麽亂。”寧尼琦絲似是沒聽到她的問題,又氣又笑地冒出一句。
路玲琢磨不透對方的回應。她轉而擡手指了指一個位置,“那後面用來做什麽?”
正是武器挨靠的牆。
翠青雙眸一亮:“存放他最寶貝的寶石和其它珍藏。你怎麽看出來的?”
“挂有彩布的木壁,只有上方或下方能看見木刻紋,這一處反常。”她說着,眼睛久久定格在別致的布飾上,中央的圖案俨然一枚紋章。“另外,放酒的架子跟書案可以并到一起,他卻将兩者分開,改以弓和劍轉移焦點。”
路玲側過身,想要觀察精靈公主的反應,不料撞上她的目光。
“把你找來果然是個聰明的決定。”
她啞然:“倘若殿下生氣了……”
“你最多被拎出王宮。”粲然一笑。
無語凝噎地目送那頭銀發消失在門後,她左右張望了幾眼,認命從最容易的地方下手。
一旦進入了狀态,這任務再簡單不過。多虧了之前長期在加利安手下為洞穴大殿服務,她對所有打包的工作都能快速上手,打包食材、打包待洗衣物、打包酒桶。
不過在事情不那麽理所當然的前提下,她還是有所保留,只将眼前能拿下能移動的東西分門別類整理到一塊。整個過程她承認自己是享受的,像埃美爾說的,四下都是瑟蘭迪爾的氣息。
收拾到床榻的部份,她一把掀起有幾分退色但質地上乘的被單,叮的響聲讓她動作不覺一頓。路玲三兩下疊好床被,走到剛才發出聲響的位置蹲下,一眼找到了那樣東西——
嵌着紫晶的鹿角領針。
瑟蘭迪爾在房門口停下時,她正跪在床腳邊,低頭撫摩他的飾物,一件早失去了原有價值但意義永存的物品。
她終于察覺有其他人,終于擡起頭,表情卻是他從未見過的迷失。那對眼眸裏盛載的情感宛如洪水沖擊而來,呼嘯着欲将他淹沒。過了一會,她真正回過神,看清了面前的他,他揚眉端詳她失措間,茫然、尴尬、羞窘統統湧上那張小臉。
“寧尼琦絲的主意?”他壓下心中的波動,淡淡問。
“我只是按公主吩咐收拾看得到的物件,如殿下所見。”
他不動聲息把她的躲避收納眼底,再次環視了一遍房間,颔了颔首。然後瞧着她畢恭畢敬上前,遞給他方才細細摩挲在手心的領針。
“殿下的物品。”
他若無其事接過,“既然由你開始了,不妨進行下去。”
她略一怔,嘴皮動了動,“想必公主是無暇分|身,才囑托我代勞。如今殿下在場,還是由殿下親身清點收拾最好。願日光照亮你的一天。”
又是那種浮于淺表的笑。他尚未回應,女人已快步走出他的視野,讓他微眯起了眼。
對路玲來說,與其說是匆匆離開,倒不如說她在倉皇而逃。她不曉得瑟蘭迪爾出現了多久,可單是剛剛失态的一幕,便足以令她無措,仿佛在他那雙巨鷹一樣的眼睛前她是赤|裸的,連她封藏的過往畫面也會被窺探得到。
這令她感到無助又憤怒。
再三深呼吸,她才重新往出口提步。
通知中并未提到遷移的具體日期,王宮逐漸被數量龐大的物資包圍卻是肉眼可見的,真正清楚所有貨物的每一處來源的精靈寥寥可數,但絲毫不影響全體居民分工轉出、集中分散在各位置的重要物品。
不經意地,夏天過去了三分之二。
這天路玲被安排和一些女精靈一同協助王後與公主,記錄、彙報新運來的貨物。臨近中午,一群狩獵歸來的精靈,有男有女、徒步的騎馬的,拉着長長的隊形映入了衆人眼簾。
撲着白色翅膀的蛱蝶不知從何而來,稀拉圍攏緊跟在這群精靈上方。
有一個精靈沒有完全收住前進的勢頭,她看到他和旁邊一個精靈低語了片刻,就拉起馬缰往外奔去。
此時芬溫從一批貨物後露出了臉,路玲忙小跑到她跟前。
“我忽然有件要緊的事,請允許我暫時離開!”
“你去處理吧。不過天色将黑,記得注意腳下。”
迷惑劃過她的心頭,但她只來得及感激一笑,便轉身追上不久前與瑟蘭迪爾分別的男精靈步伐,借來他的馬駒翻身而上,朝黑山脈全速進發。
相似的景色飛快倒退。
她早就失去了他的影蹤。
仲夏時夜幕降得一點都不早,然而置身莖葉繁茂的森林之中,但凡太陽西下,即與入夜無異。
一只白蛱蝶自眼角餘光閃現。她的視線不自已追随它了一會,接着她扭過脖子,讓馬往相反的方向前進,沒多久,她看到了瑟蘭迪爾的坐騎。
下馬之際,她有過猶豫、想過回頭,可擔憂催促着她,一點點攥緊她的神經。她最終折了一條灌木樹枝,沿印象中的路徑攀上黑山。
出乎她意料,瑟蘭迪爾竟然還在他們上次來過的山洞洞口,手中舉着點燃的火把。
“你為什麽在這裏?我不記得我應允過再帶你來。”
“你其實沒打算放棄。”稍放松了一下,面對不客氣擲來的诘問她選擇了回避,因為根本不是重點。
“回去,這次我不會對你的安全負責。”
她繼續跳題:“你在找礦石,你想改變林地軍備落後的現狀。”
他面色一沉,眸色轉深。
“我可能不比殿下滿腹才識,沒有矮人豐富的探礦經驗,但總有一些事,是我略知一二,而殿下全不知情的。”
瑟蘭迪爾從她煥發自信與底氣的面容看到了一種難以言喻的光亮。
“這次進去,我們大概能得到結果。”她盯住他的手,淺淺彎起的雙眼倒映出兀自搖曳的火芒。
他別過注意,岩壁上的投影移動了起來,一抹小得多的影子貼在邊沿。
幾天後,黑山被一場地震波及。
作者有話要說: 注
1.禿山,“阿蒙蘭”的精靈語意,林地王國的原首都,後期魔君占據後被改名為“妖術之丘”的前哨要塞。
2.白蛱蝶,生活在中海拔山區的蝴蝶,跟電影出現過科普提到過的“帝王紫蛱蝶”同屬,分布地包括歐洲。後者決不是“幽暗密林”中文百科中的“黑色帝王蝶”。(天外音:誤人子弟誰翻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