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Goldmoon 5
洞穴開始不停往下。
他們毫不費力找出了所經壁面得以幹燥的緣故。
通道驟然變窄,瑟蘭迪爾也收住腳步。他的靴子陷進水裏了。
“怎麽不走了?”
“有水。”他舉高火把,依稀可見水面在穴壁上浮動的分界線,“你熟不熟水性?”
“我們不知道水下會不會有什麽,貿然下去……”她接着話,後面不由自主消了音。他平靜的眼神仿佛在宣告,如果她不同意,她可以現在就打道回府。思索半晌後,她改口:“我能游過去。”
本還想請他适時放慢速度兼顧一下自己,但想起他在洞口時的冷硬态度,她決定随機應變。
他感覺得到她的顧慮和躊躇,不過他并不介意她知難而退。話音甫落,他糾正她道:“是潛過去。底處的洞頂也許沒有你所想的高。”
果然,昏暗中路玲瞪大了眼。
他半蹲下身,沿着壁腳移動火把,森林中常見的苔藓越靠近水邊越旺盛,并且有菌菇簇擁着冒頭。
“這裏應該是魔法河的水源之一。平日水面低、不至于沒頂,山洞深處的氣流能夠往上流動,外面也就不會潮濕。之所以上次沒有半點風吹出來,是因為風口受阻。”
“是融雪的關系?”
他直起了身,小腿已沒入水中,聞言扭過頭:“也有可能因為結冰。森林南部的冬天比黑山以北的寒冷,氣溫卻也回升更快,上一次我們來到的時候,說不定風口附近結的冰還沒消融。”
總而言之,瑟蘭迪爾同樣沒有把握最底的洞頂與水面之間的距離足以他們浮出整個頭顱,因而一開始才提出那個問題。
火光逐漸遠離她,也因此,路玲隐約看得到吞沒了瑟蘭迪爾半個身子的水泛起粼粼波光。她抿了抿唇,邁開腳往他的所在走去,幾乎下一秒便感受到水的阻力。前方的身影遠去得不快,但她還是花了好些力氣才追得上。
“捉住我手臂。”
水的浮力讓他們平視對方,逼仄空間響徹起叫她吃驚的話。不過這決非深究的合适場合,路玲很快游到他跟側,五指張開抓緊碩實的胳膊,另一只手把枝條探入水中。
瑟蘭迪爾收回瞥視,不自覺上揚的嘴角恢複如常。
他們順利游到了另一端。
被這段意外的水路耗去的時間比預料中短,水最深的地方兩人仍能把眼睛露出水面,過程中火把沒有遭殃,可是已經濕了一大截,失去照明和熱度只不過是早晚問題。
是的,熱度。
離開水潭後路玲沒有抽手,僅僅把捉握的位置換成了他的前臂,瑟蘭迪爾似也默許了她的行為。走出沒多遠,原本尚發放光熱的火把無征兆轉弱,四周散布的石筍棱柱伴随卟一聲熄滅的火焰消失。
洞內本便陰涼,加之剛剛整個人都泡過水,走着走着,路玲的手不由自主從他手臂上滑落。那一刻天旋地轉,她回過神時身體已失衡軟倒在地,只有雙眼直直盯着瑟蘭迪爾不斷前往的方向,她張着嘴,喉嚨吭不出半個音調。
他會抛下她嗎?
會的。
就像那一次她知道、他也知道她快死了,他背向她,去愛撫他戰殁的妻子、他的王後。這一次,他為了更重大的目的,抛下不請自來的自己有什麽可責難的。何況她感冒複發而已,又沒有生命之虞。
她艱難地自嘲着,不想一只大手撫上了她的臉頰。
“你不是蝙蝠,別意圖在這裏安家。”瑟蘭迪爾伸手一探就了然了狀況。她病了,和大多數他遇過的人類一樣,都會身體不适甚至一轉眼就丢了性命。念及最後,他幾不可覺蹙起了眉,不悅地揮走無謂的念頭。
“我不知道這個洞還有主人。”她的聲音幹澀地響着。
漆黑裏,誰都看不到對方唇邊綻放的笑意。
瑟蘭迪爾背着她往深處邁步,直至幽綠的光點亮了兩人的視野。
“這是什麽地方?”她直覺問道。
他打量了眼前景象片刻,“可以讓你休息的地方。”
路玲被他輕輕放下,目光緊随觀察他繞到發光石柱與穴壁之間,用之前見過的鐮刀鑿出了一塊塊表面帶有熒光的碎石,然後捧着它們回到她旁邊。
“你在做什麽?”
“點火。”言簡意赅。
她閉上嘴,安靜看他的每一個舉動。果真如他所言,他手上的碎石經過數次碰撞後燃起了火星,丢進堆在地上的其它碎石中,立刻變成了一團小篝火。一股暖意慢慢由火團傳來。
“把衣服脫了。”她猝然表現出的驚愕叫他挑眉,“我們看人類,其實就跟你們看羊群無異。”
她撲哧笑了出來。天啊,她理應要惱怒的,他居然用上這種比喻。可不管怎樣,她确實沒興趣使自己置于更難受的體驗之中。
瑟蘭迪爾默默看着放下介懷的女人幾近卸去了所有濕透的衣物,因為他的聲明,她的動作平順如常,仿佛周圍沒有別人,她只是一個人在篝火旁煨暖,随意撩着已不再滴水的濕發,解開了辮結讓黑發披散的她再難以被一眼誤認作精靈。
她是人類,一個東方人,還是精靈之友。
“其它洞也有這些發光的石柱?”重新坐下,她掃視了一眼四周,熾紅的光對比清冷綠光襯出強烈的反差,真難想象面前的火堆是由後者燃燒而成的。
“只在兩個洞穴內見過。面積相較這裏不值一提。”他拉回視線,右手擺動失去用途的火把撥着篝火中心的石塊。
路玲點點頭:“可你知道它能用來點火。”
“寧尼琦絲沒有做足夠的衣服給你?”
她下意識瞧了瞧攤平在腳邊的棉質衣物,“我想在夏季可以不穿太多的衣服,你們不也是一件內襯加外衣嗎?再說我應該是在夜裏洗浴時着涼了的。”
這些日子芬溫忙着盡一國之後的職責,不到黃昏面包屋已只剩她自己,泡澡過久、泡的時間太晚都可能是她感冒的原因。一個人生活的作息到底不比一群人時規律和節制。
瑟蘭迪爾不置可否。他并不慣于評判或幹涉其他人的生活,除非自己被不幸牽涉其中。
對面沉默期間,路玲恍然反應到本來的話題被完全跳開了。她正努力把某精的舉動關聯到缺乏耐性上,肚子卻在此時頗具聲威地響了。
她捂着上腹,鼓足勇氣看向瑟蘭迪爾。
“你篤定我有帶食物?”他似笑非笑地回視她。
“如果帶的是精靈餅,只怕在那水裏化成糊了。”幹笑兩聲後,她開口反擊。
“是的話,你就不吃對吧。”
意味深長的言辭令她忘了反應。一塊布巾在他手中逐層打開,散發着陣陣香氣的精靈餅映入她的眼簾,俨然她在面包屋看到的新鮮出爐狀态。
女人一下偃旗息鼓的模樣讓他說不出地想翹起嘴角,他随之選擇兩人共享這袋餅幹,畢竟他停下來是要讓她恢複體力,而非倒行逆施。
路玲的感冒卻不見好轉,反而咳嗽得越發嚴重。
山洞裏沒日沒夜,所幸他們的身體尚能清晰告知他們大致的時刻。
此時此境,她絕對不會說出讓他自己進裏面的話。所以當他把烘幹的衣服蓋在自己身上,鼻尖拂過他的體溫和氣味,眼皮上方輕輕飄動起他華美的發絲,在火光下恍若縷縷晨光,路玲抑壓住滋長上竄的情愫,冒出一句。
“殿下為何這時候才來找礦脈?”
他像沒料到她忽然抛出這個問題,手上動作明顯頓了一頓。
“你還探悉到什麽。”他記得她在入洞時就已提過的觀點,深深看了她一眼,側起頭退回到原來的位置。
壓迫感油然而生。路玲微微垂眸,是病弱也好沒有足夠的信心也罷,此際的她沒辦法直視他嶄露鋒芒的眼神。但她不準備回避他的尖刺。
“我沒有見過別的精靈領地都配備什麽樣的武器,可是木精靈的武器不如其他親族卻是在外流傳的共識。興許殿下與其他西方精靈一般鐘情于剔透流光的寶石、太陽一樣的黃金月亮一樣的白銀,”她的思緒飛到那扇隐藏的房門上,“然而更吸引我注意的是那兩柄劍,它們的工藝和我看到你同胞佩帶的全都不同,此外由西方海洋越過迷霧山而來的緊繃氛圍……”
瑟蘭迪爾擡手打斷她,“微光同向星是我在他們指導下重鍛而成的。”
“微光?向星?”
“長的名為‘微光’,是受贈名,短劍則叫‘向星’,示意我和他們的情誼。”
“是值得珍藏的記憶,可殿下看來并不樂意提起。”咳了好一陣,她莞爾道。
“當時向星國上到處是與精靈交好、甚至身上流有精靈血統的精靈之友,包括他們的開國皇帝。我踏足那片土地後不久就結識了一幫朋友,有人類、半精靈、不時來訪的西遷親族,我們的歌聲與海浪聲交織、随風環繞天堂柱山。”
他停住了話頭,再開口時,已是轉折。
“由于壽命較其他人類長,他們有更大的熱情和更多精力投入工藝的提高,在我們眼中,他們就跟靈魂裏燃燒着火焰的深思精靈別無二致。而世事不總在掌控之內,和善的局面維持一千年不到便發生了扭曲,一種嫉妒精靈永生的情緒在登丹人中擴散開,接着加速失控。後來他們分成了兩派,我最初認識的人他們的後裔大多數加入了所謂的忠實黨,但随着黃金大帝向索倫宣戰到向星國被腐化,這些忠實者也被陸續加害當作祭品燒死。”
多麽觸目驚心的講述。直至察覺他投來平靜的注目,路玲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屏住了呼吸。
“我很抱歉。”任她往日如何翻爛手中的附錄書,她也不會把那座五芒星形的海島與瑟蘭迪爾聯系起來。
“沒必要。世間太多的更疊是我或者你都無能為力的。”
“難怪在不少描述中,精靈都被形容為冷漠的一族,我有時候會想,是不是緣于感到了麻木?”
瑟蘭迪爾淡淡瞥着她,不予回應。
她又咳了幾聲,蓋棺定論:“所以,殿下預見到戰争波及林地的可能性,想提前更換軍隊手中的武器。”
“林地還沒有軍隊。”
一顆炸彈扔了過來。
路玲緩了好久才回過神,“那你怎麽知道要準備多少軍備?”
“等找到礦脈再說。沒有等價值的東西換取,別說成品,半成品的武器林地也無從買入。”有悖國王意願的事他不會逾界,前方受阻他要到達目的地只好另辟蹊徑了。
他好像思考着什麽,她一邊莞爾打量,一邊順從應是。
又過了一天,瑟蘭迪爾從之前的水源取水回來,意外聽到路玲提出啓程。
“逗留在那裏現在被證實是個錯誤的決定。”幾乎是對通過置身境地的一種默契,她自然而然地回到了瑟蘭迪爾的背上,“我懷疑那些石柱本身帶有可燃性物質,在洞內生物的附着及作用下發出綠光,在碰撞下雖然可以擦出火焰,但同時釋放出刺激性氣體,否則怎麽離開了我的咳嗽果然好了不少呢。”
“你的分析沒錯的話,我怎麽就安然無事?”
“你還百病不侵!”
瑟蘭迪爾不屑跟她争論,正眼直視斷斷續續被相同幽冷綠光點亮的通道。
“你不喜歡這些光,我看到你睡覺的時候寧可面朝篝火,也不去對着沒那麽耀目的熒光。”她轉着一對眼珠在洞穴壁上疏密不均的光點間逡巡。
見他沒有反應,路玲笑了笑,閉起眼專心感受身前的溫度和觸感。真不可思議,明明只見他脫下靴子去烘幹,他從未離身的衣服卻是真真切切幹着的。她搭在他胸口的手忍不住悄悄攥起,冷不丁他住了腳。
她一時懵住,下一秒他僅丢了句“抓牢”就飛速飙了出去,她倒吸一口氣連忙抱住他的脖子。
瑟蘭迪爾感覺到一陣異樣。腳下連連發出細微的顫動,跟這些怪異的綠光有關嗎?似乎不是。他唯有在不傷及嬌小女人的前提下全速奔跑,即使負重是自身體重的五分之一,他還是能連着跑兩天完全不用歇息,可問題在于外部席卷而過的危險。
在被牽連的洞穴他不知會随時撞上什麽狀況!
“地震?山體坍塌?”眼前情境太過可怕,以致她不得不發聲确定情況。
沿途跑來能走的路始終只有一條,無計可施之際,昏暗的視野捕捉到了一處內陷進去的岩壁——
“看能不能爬進去。”他加快拔足上前,幾乎同時放下了路玲。
未幾她探出了頭:“裏面應該可以容下我們。”
他握住她遞來的小手,未想腳下猛地空了一塊,連她所在的坑洞都在劫難逃,他正欲扣緊她的手,龜裂衍生的颠簸卻讓她滑了出去。
“瑟蘭迪爾!”……
毛茸茸的什麽按到了手背上。
“剛才真是吓死我了。不過上面怎麽掉了兩個人下來?”
“我們見到的第一個是精靈,露芙。”
作者有話要說: 很嚴重地超篇幅了 OTL。。
這東東各種眼熟,可是我不能肯定是不是非大王的個人紋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