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棉花
謝孺年見謝九塵抱了只狗回來,問道:“怎麽抱了只狗回來?”
謝九塵将路上之事告訴父親:“家裏多養一只狗,爹不會介意吧。”
“當然不會。”謝孺年悠然道,“只是它的吃喝拉撒,洗漱住行,一概由你負責,我可不會幫忙。”
謝九塵道:“我既然把它帶回來,自然會照顧到底,還請爹爹放心。”
謝孺年命下人擺上飯菜:“你的學生怎麽樣了?”
謝九塵将事情簡單道出,說:“就差說服他的父親了。”
“文人本就清高,窮困潦倒的文人更是清高。”謝孺年将一道清蒸鯉魚推到謝九塵的面前,“若要說服他接受你的幫助,并非易事。”
“我知不易,可總得一試。”
“若實在不行,也不必勉強,更不必自責。人各有命,或許這是天意。”
“爹說得是,但在那之前,無論如何,我必盡力而為。”
飯菜都搬上桌了,父子倆齊齊動筷,也終止話題,不說話了。
書院今日沒有謝九塵的課,午飯過後,謝九塵吩咐廚房做頓“狗飯”,然後出門到集市中逛了一圈,給哈巴狗買了幾個毛絨玩具。
回到家的時候,哈巴狗已經飽餐一頓,它懶洋洋地趴在地上,頭朝着趙府的方向,曬着午後的陽光。
謝九塵走近來蹲下,将手上的幾個玩具都擺在哈巴狗的面前,道:“不知道你喜歡什麽玩具,先挑了幾個,你看看喜歡哪個?”
哈巴狗叼起中間的布老虎,手嘴并用地扒拉着,看起來非常喜歡。謝九塵看着它玩了一會,見它松開了布老虎,便拿起來,扔到遠處的榕樹下。哈巴狗立刻發足狂奔,将布老虎叼了回來。
謝九塵的眼中染上笑意,他想,得給它起個名字。
叫什麽好呢?
白絨絨的小狗,摸着像棉花的手感,縮起來的時候,也像一團會動的棉花。謝九塵盤腿坐在樹下,舉起哈巴狗,笑道:“棉花,就叫你棉花好不好?”
哈巴狗“汪”了一聲。
謝九塵就當它是應了:“嗯,日後你就叫棉花了。”
棉花是只調皮的小公狗,它在謝府待了幾日後,便摸清了謝府的環境。整個謝府中,沒有它沒去過的地方,下人都喜歡逗它玩。棉花從不咬人,也很少會叫。有幾次,它躲在府中犄角旮旯的地方,故意不出來,可叫人一頓好找。下人們以為棉花跑出門了,團團轉了半日,才在某個角落尋着它。棉花哪裏會偷偷出門呢?它知道謝九塵和這個地方給了它庇護和溫飽,日子過得舒服惬意,如果不被趕走,它是不可能自己離開的。
可這麽通靈性的小狗,卻在一個傍晚,做了件讓謝九塵匪夷所思的事情。
那日,謝九塵剛從書院回來,在院子裏陪棉花玩了一會,卻見棉花突然睜大眼睛,豎起耳朵,鼻子咻咻,對着趙府的方向“汪”了幾聲。
謝九塵不明原因,只能摸着它的後腦勺,盡力安撫它。
可棉花下一秒就蹿了出去,幾步爬上謝府的牆頭,縱身一跳,轉瞬落入了趙府之中。
謝九塵急聲道:“棉花!”
棉花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一牆之隔。
趙瑥坐在涼亭下,正在整理此次出行的出入賬本,他皺眉看着撲向自己膝頭的哈巴狗,對黎笛道:“不是叫你把它扔出去,扔得越遠越好嗎?”
黎笛深感冤枉:“我扔了啊,扔得遠遠地,扔到城南的巷子中去了。這……我将它帶走的時候還特意蒙住了它的眼睛,不讓它認路,怎麽才過了幾日,它又跑回來了?”
二人剛剛都專注于手上的事情,趙瑥專注賬本,黎笛專注搖扇。
“你還問我?”趙瑥一把拎起哈巴狗,甩到黎笛的懷中,“再扔一次,扔出城外,別再讓我看見它了。”
黎笛拎着不斷掙紮的哈巴狗,心裏嘀嘀咕咕:“早知如此,當初還不如任由它被做成狗肉煲,為何要将它買回來。說扔就扔,花了不少銀兩,你不心疼,我都心疼了。”
腹诽歸腹诽,主人的話不得不聽。黎笛道:“此時天色已晚。公子,出城一趟要不少時間,明日再去可以嗎?”黎笛說完,腹中傳出“咕咕”兩聲,他紅了臉,肚子餓的事實難以掩蓋。
趙瑥還沒說話,守門的下人匆匆而來:“公子,謝公子來了,說想要見您。”
趙瑥平淡地問:“哪個謝公子?”
“隔壁的謝九塵謝公子。”
趙瑥心中一動,道:“他找我有何事?”
“不知。但看謝公子的臉色,恐是急事。公子,要請謝公子進來嗎?”
“不了,我去一趟。”趙瑥掀袍起身,往屋外走去。
黎笛跟了幾步:“公子,那這狗……”
趙瑥不耐道:“先放着,明日再扔。”
黎笛應聲,拍了拍哈巴狗的頭,心道:“知足吧,你又多了一夜的安穩。”
趙瑥來到門口,謝九塵立在昏黃的燈籠下,周身暈出了一圈朦胧的光,他見趙瑥前來,拱手彎腰:“趙公子。”
“謝公子,有什麽事嗎?”
“不知你……”謝九塵頓了頓,“不知趙公子剛剛有沒有看見一只渾身雪白的哈巴狗。”
趙瑥站在上一級臺階上,比謝九塵足足高了一個頭,他居高臨下地看着謝九塵,眼裏露出點興味:“哦?那是你的狗?”
謝九塵看見了他眼中的揶揄,卻不明其意,只點了下頭:“是。”
趙瑥嗯了一聲,道:“看見了,它現在就在我府上。”
謝九塵懸着的心放了下來,他害怕棉花跑到趙府之後,會又繼續向前跑,離開趙府,消失得沒有痕跡。他笑了,又露出了趙瑥見過的兩道括弧:“可否請趙公子命人将它抱出來?”
趙瑥卻道:“它怕生人,謝公子何不進門一坐,親自将它帶回去呢?”
謝九塵想起來,他回來這麽些日子,都沒有來過趙瑥的府上拜訪,隔壁的周府,再隔壁的梁府,他都随父親去拜訪過了,唯獨漏了趙府。謝九塵明白原因,但因此也心中複雜,他道:“也好。我回花溪城多日,卻還沒上門拜訪過趙公子,實在慚愧。”
趙瑥的作風是無利不上門,他在朱雀街中住了這麽久,從未想過要拜訪鄰裏,更加沒有去過謝府。他壓下嘲諷之意,道:“謝公子言重了,快請進吧。”趙瑥沒有禮讓客人的習慣,他走在前面,謝九塵跟在後面,甫一進門,便被趙府的華美炫了眼睛。
大門後尚有一扇描金繪彩的檀木門,沿路花木扶疏,雜樹夾之,穿過長廊,只見彩檻雕楹,白壁為牆,青玉為磚。這等奢華程度,讓見慣世面的謝九塵也不由得暗暗心驚,房子不過是遮風避雨的安身之處,趙瑥卻将其修建成秀美絕倫的仙境模樣,想來皇宮亦不外如是。
謝九塵雖然驚訝,但并未多言。人生在世,所求不同,各有志向,有人看重內在修養,有人看重雅致外物,也不足為奇。
趙瑥帶謝九塵來到前院中,黎笛怕哈巴狗亂跑,還拎着它等趙瑥回來。
黎笛沒想到,趙瑥把謝九塵也帶進來了,他不明原因,上前一步,正想開口。趙瑥卻搶先一步:“黎笛,還愣着做什麽?這是謝公子家的狗,快将狗還給謝公子。”
“……”黎笛的神色變了幾下,而後壓下古怪好奇的眼神,走到謝九塵身旁,将棉花遞上。
謝九塵伸出雙手,接過棉花,見它雖然神色恹恹,但毫發無損,便徹底放下心來:“趙公子,我沒看好棉花,讓它跑到你的府上,麻煩你了,實在抱歉。”
趙瑥浮起笑容:“這只狗叫棉花?”
謝九塵點頭:“剛抱回來沒幾日,管教不當,還有些調皮。”
趙瑥和黎笛均沉默片刻,黎笛瞥了眼謝九塵,又看着趙瑥,欲言又止的模樣。
謝九塵看見了:“這位小兄弟,可是有話要說?”
黎笛嘴唇半啓,正要開口的時候,趙瑥再次搶先:“他想說,今日是他的生辰,在廚房煮了幾道肉菜,還算豐盛。又聽聞謝公子是歸山書院的先生,心中仰慕極了。不知謝公子可否賞臉,留下來一道用膳?”
我是那個意思嗎?黎笛愣住了,他總不能在謝九塵面前拆穿趙瑥的謊言,便順着趙瑥的話道:“是,我方才才同公子說到謝先生,沒想到謝先生居然真的來了,可真讓我欣喜若狂。”
說我作甚?謝九塵的疑惑還沒問出,趙瑥又道:“棉花翻牆而來,讓謝公子來我府中尋覓,怕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上天聽到了黎笛的心願,便将謝公子請來了。謝公子,你要滿足黎笛的心願,留下用晚膳嗎?”
主仆二人謊話連天,卻皆說得面不改色,滴水不漏。謝九塵素來待人真誠,看人也真誠,全然不知道二人在撒謊。都說到這個份上了,他再不留下來,就顯得不近人情了,于是道:“好,那我先将棉花帶回謝府,告知父親一聲再過來。”
趙瑥道:“好。”
謝九塵走後,黎笛才将心中疑惑道出:“公子為何要騙他?”
趙瑥答非所問:“你管好嘴巴,不要将此事告訴他。”
黎笛啊了一聲:“哪件事?”棉花的事,生日的事,還是仰慕謝先生的事?三件事都是隐瞞或謊言,黎笛不知道趙瑥說的是哪件。
“不要讓他知道,棉花那曾是我的狗。”趙瑥叮囑道,“還有,你今日過生辰,你仰慕謝九塵,都是真的,別說漏嘴了。”
黎笛猜不透主子的心思,見趙瑥神色淡淡、不欲多言的樣子,也就收起了好奇,只道:“是。”
趙瑥又道:“吩咐廚房煮完長壽面,再加幾道好菜,要快。”
黎笛領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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