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同情

潑秦柳月一身水的人名叫賀圓,她在一次意外的火災之中,燒毀了容顏,再也不能接客。原本鸨母要将賀圓趕出雲煙閣,但賀圓哭得撕心裂肺,說自己出去了只有死路一條,鸨母也許是動了恻隐之心,将她留在了後院,專門為姑娘們洗衣服。

江水湄與賀圓有過龌龊,她知道賀圓一定是故意的,她隐在暗處,想看秦柳月會如何應對。

秦柳月抹掉臉上的水,淡淡道:“賀姑娘,不要緊。”

賀圓本就是欺軟怕硬的性子,見秦柳月如此軟弱,可随意搓圓揉扁,便陰恻恻地笑了一聲,扔掉水盆,彎腰扯住秦柳月的頭發:“那怎麽可以呢?來,秦姑娘,我幫你把頭發弄幹。雖然現在并不算冷,可你渾身濕漉漉的,很容易生病。”

秦柳月被賀圓扯住了頭發,疼極了,她感覺頭都要剝落一層皮,可她只是咬着牙:“賀姑娘,不必了,我自己擰幹就行,請你松手吧。”

賀圓目色歹毒:“那怎麽可以呢?姐妹們,快過來一起幫秦姑娘……”

“來了。”看熱鬧的幾個姑娘都與賀圓相熟,自然是幫着賀圓的,她們紛紛上前,有的抓住了秦柳月身上的衣服,有的摸上了她的臉,還有的随賀圓一起抓住她的頭發。

秦柳月雙手難敵數人,不知誰扯掉了她的一縷頭發,她悶哼一聲,抱着自己的雙膝,是保護自己的姿勢。

求饒的言語是無用的,等她們發洩夠了,便會離開了。秦柳月抱住自己,默默忍耐。

“住手!”江水湄終于忍不住了,她從暗處走出來,冷冷道:“你們這是在做什麽?”

賀圓見到江水湄,臉色一僵,還嘴硬道:“我們在幫秦姑娘……”

江水湄不耐煩聽她的廢話假話:“你們再不放開她,我就叫媽媽了。”

賀圓一聽,心裏便有了幾分懼意。她們這幾個人都是雲煙閣的棄子,早就無用了,可秦柳月生得花容月貌,她只是不聽話而已,鸨母還是看重她的。賀圓松開秦柳月:“既然如此,秦姑娘自己清理吧,我們走。”

幾人都不想惹麻煩,各自将水盆端起來,便一溜煙地走掉了。

秦柳月維持着保護自己的姿勢,擡起頭來:“多謝江姑娘。”

江水湄用恨鐵不成鋼的眼神看着她:“你就任由她們欺負你?你不會反抗嗎?”想當年,她雖然天真,但并不軟弱,比她強的人欺負她,她只能忍,可若有跟自己半斤八兩的人來找麻煩,她絕不會忍。當場反擊,以牙還牙,不死不休,江水湄就是這樣走過來的。

秦柳月搖了搖頭:“我若反抗,她們下回只會變本加厲。”

“……”江水湄呼出一口長氣,突然上前兩步,抓住秦柳月的手腕,“你跟我過來。”

秦柳月一時沒反應過來,被江水湄牽着,向前走了幾步。除了賣身之事,她是不懂反抗的性子,雖然不知江水湄想做什麽,但也跟着她走了。

江水湄将秦柳月帶回自己房中,找出一套幹淨衣物,扔到她的面前:“換吧。”

秦柳月看了看衣物,又看了眼江水湄:“你……”

江水湄背過身去:“我不看你,你快換吧,別等會真的生病了。”

“多謝江姑娘。”秦柳月快速将身上的衣物換掉,脫掉濕淋淋的衣服,人都舒服多了。

“我好了。”

江水湄這才轉過身來,在桌邊坐下,給秦柳月倒了一杯溫茶:“坐下吧。”

秦柳月坐下來,江水湄看她的頭發還在往下滴水,便又找了一條幹毛巾給她:“擦擦頭發。”

“多謝江姑娘。”秦柳月喝了一口茶,然後慢慢地擦拭自己的長發。

江水湄直視秦柳月:“我知道,你本是良家姑娘,可雲煙閣的每個人在踏進這裏之前,誰不是良家姑娘呢?秦姑娘,你現在還能有幾分倔強,我也不勸你早日聽鸨母的話。但是,賀圓那樣的人也敢欺負你,你不能任由她們這樣欺負你。你若是勇敢地反抗一次,相信我,她們絕對不會變本加厲,只會離你遠遠地。”

秦柳月苦笑道:“江姑娘不在局中,自然可以置身事外,指點風雲。”

“我不在局中?”江水湄嗤笑一聲,“你錯了,我比你更早地陷在局中。你經歷過的事情,我都經歷過。但我的選擇與你的不一樣,她們便再也不敢欺負我了。”

秦柳月一愣:“江姑娘也經歷過?”

“我比你大幾歲,比你早來雲煙閣幾年,我經歷得不比你少。我看到你,仿佛看見了當年的自己,我想幫你,因為我憐憫你。”江水湄憐憫秦柳月,也是在憐憫當初的自己。

秦柳月沉默須臾,眼神幽幽:“從來沒有人憐憫過我。”

“憐憫有何用?”趙瑥站在謝九塵身前,垂眸看着李辜,字字冷凜,“憐憫這種人,還不如憐憫一條狗。”

李辜食髓知味,上回從謝九塵的手中騙到錢之後,這回又來了。他上回看見堯時雲,清楚謝九塵已經知道自己的為人,可也清楚謝九塵是個頂好的人,哪怕知道自己只是訛騙,應該也忍不住再給自己一些錢。

抱着這樣的想法,李辜又來了謝府,等謝九塵出來。一開始的時候,事情很順利。他涕淚齊下,糊了一臉的鼻涕泡,跪在謝府的門前繼續嚎啕大哭,惹得不少人駐足停頓,議論紛紛。

謝九塵無奈,謝孺年出去了,畢秋泉說偷偷出去透透氣,家中除了他就只剩下人。他總不能将李辜扔在這裏,不管不顧吧。謝九塵嘆了口氣,對跪在地上的李辜道:“你先起來,有話好好說。”

李辜十分倔強:“我不起來!謝公子,你今日要麽打死我,再把我丢去亂葬崗,讓我死無葬身之地,要麽就将發發善心,給點銀兩我……求求了……”

謝九塵一時犯難,他想了想,算了,事不過三,這回定是最後一次。他剛把手放進懷中,趙瑥便出現了。

他擋在李辜和謝九塵的中間,問謝九塵:“你憐憫他?”

謝九塵覺得這個問題很難回答,一愣之下并未說話。而趙瑥心中已經有了答案,他轉過身去,對李辜說出了那樣刻薄的話。

憐憫這樣的人,還不如憐憫一條狗。

李辜看見趙瑥,兩排黃牙因仇恨而磨出聲音,他仰頭盯着趙瑥,恨恨道:“趙瑥,我來謝家讨錢,關你何事!”

趙瑥哼道:“你那是讨?李辜,你說出這個詞的時候,不會覺得可笑嗎?”他立在謝九塵身前,擋住了後頭的人。

謝九塵伸出手扯了扯趙瑥的衣袖,小聲道:“趙兄,算了,得饒人處且饒人,我給點錢,讓他離開便是。”

“明燭,你太天真了。”趙瑥回頭,“百足之蟲,都能死而不僵,李辜這樣的人,一旦嘗到甜頭,就沒有收手一說。”

他說這番話的聲音雖然不大,但也不小,李辜聽得清清楚楚,他不知道謝九塵跟趙瑥是什麽關系,但看樣子,他今日是拿不到銀兩了。李辜恨極,對趙瑥一字一句道:“趙瑥,你如此冷血無情,害我落得如此下場,我就祝你斷子絕孫,天打雷劈,不得好……”

“住口!”李辜的“死”字還沒有吐出來,謝九塵便急急喝住,怒道:“李辜,我憐你孤苦無依,本想再給你些銀子,讓你安穩度日,可你……你怎可如此咒人?”

李辜聽到銀子,立即改口:“好好好,我不罵了。謝公子大人有大量,原諒小人一次,大發慈悲給些銀兩,讓我安穩度日吧。”

趙瑥還未開口,謝九塵便冷冷道:“你走吧,趙兄是我的……朋友,你這樣咒罵他,無論如何,我是不會給你銀兩了。”

李辜瞪大眼睛,指着趙瑥道:“謝公子,你可要看清楚了!他趙瑥是個什麽人,整個花溪城中的人都知道,你沒有聽過那首歌謠嗎?趙氏狼,腰萬貫,金銀庫裏抓迷藏。問書匠,何頹喪,銅臭滿身把名……”

謝九塵很少會打斷別人說話,可這回他真的生氣了,再次打斷李辜:“別唱了,李辜,我不會再聽你說話了。”

新仇舊恨加在一起,李辜恨不得咬死趙瑥,他站起身,将自己的側臉完全暴露在陽光之下,道:“謝公子,你好好看看我臉上的傷,你知道我為什麽會有這麽長、這麽吓人的傷疤嗎?都是這個人!都是這個人做的!”

謝九塵緊鎖眉頭:“你莫要以為我什麽都不知道,這是你親手打釘留下來的傷疤,目的是要訛錢,趙兄不欠你什麽,你休要再胡言亂語。”

李辜神色已然瘋狂,他拍掌道:“好,好,好,原來你們謝家和趙家蛇鼠一窩,臭味相投,難怪要你護着我,我護着你,原來是一家人啊哈哈哈哈。”他轉過身去,道:“大家看看,一個先生,一個商人,居然站在一起,教書先生還為商人說話哈哈哈哈,這個世道怎麽了啊?”

謝九塵冷靜地看着瘋癫的李辜,等他瘋夠之後,才道:“李辜,你走吧,不要再來了。你下回再來,我就要報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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