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豬瘟
那頭言笑晏晏,這頭梁十金坐在書房裏,看着手上的銀盒,陷入了愁緒當中。
他看着裏頭剩下的銀兩,臉色陰晴不定,到底是做了什麽,幾十兩黃金,竟然已經用了一半了?
可若是細細想來,其實銀兩的去處他都知道。幾乎全都用來花天酒地了,手上有了銀兩,那可是片刻也不得閑,看到這個東西,心裏癢癢,看到那個東西,心頭更癢,恨不得将商鋪裏的貨物都買下來。那種時候,心裏頭便會催眠自己,反正我手上還有許多銀兩,多花一些,讓自己尋獲快樂,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每回都那樣想,每回都大手一揮就買下,久而久之,這銀盒中的黃金漸漸見底,越來越少啊。
梁十金重重地嘆息了一聲,心想,若父親泉下有知,知道自己活成這個模樣,不知道會不會氣得活過來。梁十金轉念一想,又覺得那樣也是一樁好事,若父親真的活過來了,這個家的重任便重新落回了他的頭上,自己一身輕松,不必考慮如何賺錢,只需享受,豈不妙哉?
可人死不能複活,梁十金也只是想想罷了。當務之急,他必須将買官的銀兩重新填補好,不然機會到了,他又只能白白錯過。
他想,這應該也不是什麽難事,只要他能做一單大生意,而且能夠做成。那這棘手的問題,不就迎刃而解了嗎?
可是,去哪裏找一單大生意呢?
一樁好端端的生意,眼見着就要毀于一旦。
養豬人兩股戰戰,險些跪倒在地,對趙瑥道:“我我我我我我錯了,我不應該以為我可以解決好這件事情,我不應該隐瞞老爺……我真是該死,我……”他說到後面,聲音已經哽咽了,他知道趙瑥的脾性,也知道這次的損失有多大,他……大難臨頭了。
趙瑥的神色倒是很平靜,他問:“一共死了多少頭豬?”
養豬人抖索着道:“一、一百多頭。”
趙瑥聲線冷凜:“我要聽具體的數字。”
養豬人抖得更厲害了,他雙腿一軟,跌坐在地:“一百五十三頭……都不能要了,全都死了,只能、只能把它們都埋掉了。”他越說,心中越是絕望,莫說一百五十三頭了,這些黑毛肥豬價格昂貴,哪怕只死了一頭,他傾家蕩産都賠不起啊。
他不想死,他哭喊着道:“老爺,您就饒過我這一次吧,我再也不敢了,我這輩子為您做牛做馬,為您上刀山下火海,您能不能放過我?”
“你剛剛說,此事應該如何處理?”
“我說……這一百五十三頭豬,只能埋掉了。”
趙瑥知道,哪怕将面前這個養豬人大卸八塊,也彌補不了他損失的百分之一。可他絕不能将這些豬都埋掉,這些黑毛肥豬價格高昂,數量極多,他為這個養豬場投入的時間和精力都不少,趙瑥不願意做這樣的虧本買賣,他勾起嘴角,道:“不,我要讓它們死得其所。”
養豬人震駭,忍不住擡起頭來,見趙瑥胸有成竹,心裏不免有了一絲希望,試探着問:“老爺的意思是……”
“你不必知道。”趙瑥道,“去請幾個殺豬人,将全部的死豬切成薄片,然後都運到冰庫裏面去。我不管你怎麽做,你讓他們守口如瓶,不然……”
養豬人連忙道:“是是是,小人一定将此事辦得妥妥帖帖,請老爺放心。”
他手腳麻利地走了,覺得自己這回是走了狗屎運,趙瑥非但沒有懲治他,反而說自有辦法,他相信趙瑥的能力,此事多半可以得到解決。不過是怎麽解決的,與他毫無關系。
唉,也怪他太過托大,那天發現有幾只豬突然發病,全身痙攣,倒地不起的時候,他便立刻将其他正常的豬都隔離開了。他養豬多年,自然知道那是豬瘟,可他将其他的豬都隔離開來之後,發現其他豬并無異樣,便稍稍放下心來,心想,也許并沒有傳染開來。
他為了避免趙瑥的責罵,原本是打算到時候宰豬的時候,用其他的便宜豬代替這些黑毛肥豬,他大膽地想着,百真一假,也許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免過一頓懲罰。因為養豬場是他負責的,突然出現豬瘟,趙瑥必然會怪責自己。他心存僥幸,沒有及時将此事通報趙瑥,一時之差,便釀成大禍。
第二日他起來的時候,發現又死了不少的豬。他不敢再遲疑,立刻讓人去将趙瑥請回來,拼命求饒。
萬幸,萬幸。
養豬人那頭松了一口氣,趙瑥卻并沒有打算放過他,如此愚蠢之人,等辦完此事,也沒有留下來的必要了。
一日後,趙瑥讓人散播消息,說趙氏豬肉鋪有大量上等的醬豬肉等待交易,有意者可去趙府詳談。
衆商人一聽,紛紛覺得其中有利可圖,而且其中利潤定然不少。他們紛紛上門,趙府這幾日可謂是熱鬧極了。
這日,趙瑥又對一位合适的商人道:“容我再考慮考慮。”
送走商人之後,黎笛不解道:“公子這些天見了這麽多人,我見有幾個給出的價格很是不錯,為何公子都不賣給他們呢?”
趙瑥微微一笑:“沒錯,他們給出的價錢都很合适。可是這些商人都太精明了,我不能冒險。”
他在等一個蠢人。
一個可以讓他放心将手上的豬瘟肉賣出去的蠢人。
醬豬肉的消息,自然也傳到了梁十金的耳中。黑毛肥豬,那可是上等的好豬,這種豬渾身黑毛,皮薄骨壯,比別的種類的豬肉都要香些嫩些,因為是用桃仁喂養的,吃起來還有一種桃仁的香氣。
梁十金心動極了,心想,若能低價從趙瑥手上買進此物,而後高價賣出。他的燃眉之急,不就立刻可以解決了嗎?
莫說解決了,甚至還可以多出不少的銀兩,到時候,他願意如何揮霍,便可以如何揮霍。梁十金恨不得立刻沖出去,可那人是趙瑥,他在趙瑥的手上吃過一次虧,憤恨極了,根本就不想再見到此人。
但銀兩和憤恨相比,自然是前者更加重要。
梁十金在房中踱來踱去,然後突然一拍腦袋,他想到了一個絕好的主意。
他覺得此計一定可行,于是片刻也等不及,換上自己最好的衣服,便直奔趙府而去。
趙瑥聽到下人傳報的時候,淡淡一笑,心想魚兒終于要上鈎了,他道:“請他進來。”
梁十金來到大堂,一臉倨傲地坐下,只冷冷地盯着趙瑥,并不開口。
趙瑥并不在意,道:“梁兄也是想來買豬的嗎?”
“非也。”梁十金一拍桌子,“我今日前來,是想請問趙兄一件事情。”
“哦?何事?”
梁十金冷哼一聲:“趙兄可還記得,前幾個月,你從我的手上買去了一盒十八羅漢?”
“自然記得。”
“如此甚好。”梁十金握緊拳頭,“趙兄花了二十兩黃金,從我手上買去了十八羅漢,這也記得吧?”
趙瑥淡淡道:“記得。不過那已經是幾個月前的事情了,梁兄何故突然提起,莫非是反悔了,想要把十八羅漢買回去?”
“不是。趙兄,我把你當成兄弟,那麽信任你。可你做了什麽?你居然串通陶麟,讓他做假鑒定,故意讓我以為十八羅漢沒那麽值錢,然後你便好低價買入了,是吧?”
趙瑥驟然一聽,微微皺眉,心道:“此事只有我知陶麟知,他是如何得知的?”但這事被梁十金知道了,問題也不大。趙瑥的心思轉得極快,很快便想到了對策。
他沒有說話,便是默認的意思了。
梁十金道:“趙兄不否認,便是承認了。可你絲毫不驚慌,是否想着此事只有我們三人知道,而如今十八羅漢已經到了你的手上,那就是死無對證,當然無需害怕。”
趙兄別開目光,并不回應他的話語,只道:“若不是為了生意,梁兄請回吧,我還有許多事情要忙。”
梁十金定在位置上:“趙兄恐怕有所不知,那日我将十八羅漢賣給你的時候,其實還留了個心眼。我想着,此事萬一有纰漏,也總得有一個證人。所以我請了一個人,坐在屏風後面,他聽到了我們說的所有話。趙兄想不想知道,那個人是誰?”
趙瑥目中露出一些驚慌:“……誰?”
梁十金道:“是郭大人身邊的人,名叫鄭陰。我與他有些交情,又想着他的身份,頗有信服力,因此将他請了過來。沒想到,一時的謹慎之舉,倒是讓我留下了趙兄的把柄。”
趙瑥笑道:“梁兄何必咄咄逼人呢?那十八羅漢還在我這兒,若是梁兄想要,拿回去便是。”
梁十金聽到他這麽說,便知道趙瑥是害怕了,俗話說,民不與官鬥。趙瑥不過有幾個臭錢,自然也是不敢跟官衙的人鬥的。他既然害怕了,那這事就好辦了。
“我并非想要為難趙兄,但此事是趙兄算計在先,而我受騙在後,于情于理,都覺得難以咽下這口氣。可無論如何,趙兄的确出了二十兩黃金買下十八羅漢,我若直接将十八羅漢帶回去,也覺得這樣對趙兄不太公平。”梁十金說得情真意切,然後才慢慢道出他的目的,“但若将此事一筆掀過,于我倒是損失慘重了。因此,我想了個折中之法,趙兄聽聽是否可行。”
“梁兄請說。”
“我手上還有些閑錢,最近人也閑得無聊,正好想做一單生意。聽聞趙兄手上一大批醬豬肉的貨,我有些興趣,因着十八羅漢的事情,我是不願意與人競價的。只要趙兄将此貨低價賣給我,那麽十八羅漢的事情,我們便一筆勾銷吧。”
“可是……”趙瑥面帶猶豫,臉上的心疼之色顯露無疑。
“沒有可是。”梁十金乘勝追擊,聲音中飽含威脅:“若趙兄不答應此事,我只好找我那位姓鄭的朋友,讓他在郭大人面前說幾句話了。”
趙瑥道:“這批豬肉,我原本是想自個兒賣的,但是身上還有其他的生意,實在是沒有精力兼顧了。不然的話,無論如何,我也不會賣個同行。這樣吧,我虧欠梁兄在先,不想與梁兄讨價還價,也請梁兄也給我幾分面子,你現在說個數,就是成交價了。”
梁十金欣喜若狂,他強自按捺住心潮澎湃,努力使自己面無波瀾:“趙兄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了,我也不能讓趙兄難做……這個數如何?”他擡起手,比了一個“五”的手勢。
都是生意人,有些話無需言明,便能意會。
趙瑥臉色有些難看,但話已說在前頭,他也不能出爾反爾,便咬了咬牙,道:“好,就依梁兄所言,成交。”
梁十金哈哈一笑,道:“趙兄真是爽快之人!”他已被趙瑥騙過一回,這回自然多了個心眼:“交易的數目巨大,我們還是立張字據,這樣雙方也會比較放心,趙兄說是嗎?”
趙瑥道:“當然,就按梁兄所言。”
趙瑥讓人奉上筆墨,揮灑寫了一式兩份的字據。梁十金早有準備,連銀兩都帶在身上了,他将銀兩給了趙瑥,趙瑥清點無誤之後,二人便依次簽字畫押,這筆生意就是成了。
梁十金收好字據:“等會我會命人去取貨,希望趙兄也做好準備。”
“好。”趙瑥頓了頓,又道:“這批貨物,我原本是打算賣到開平縣和湖山縣的,那裏的富貴之家最愛黑毛肥豬,往往一買便是數十斤。但既然這批豬肉已經賣給了梁兄,梁兄想要賣去哪裏,都随你的意思。”
梁十金聽進去了,卻沒說什麽,起身向趙瑥告辭。
趙瑥看着他的背影,笑容斂進了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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