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油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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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楚門将花放在窗臺上,擋住了窗戶上那棵椰子樹。
油菜花敗得很慢,随着莖越來越彎,偶爾有黃色的花瓣落到地上,楚門撿起來,然後放進了花瓶裏。
“瓦力”起先會用手指輕輕撫摸舒展開的花瓣,在發現這些花瓣小巧而脆弱時,它又收回了手,任由楚門将花瓶放在窗臺上。
楚門時常會看着花發呆,他對“瓦力”解釋,這種花的花期很短,看一眼就會少一眼。
“瓦力”并不理解生命會如此短暫而脆弱,它伸手接住一片落下的花瓣,露出哭泣的表情,對楚門說“它在死亡”。
楚門很輕地應了一聲,忽然意識到,花香已經在慢慢變淡了。
花被摘下時就已經死去,剩下的時光都是在燃燒僅剩的美麗。
所有人都想留住花最美的時刻,只有博士說,三天前是花開得最美的時候。
它等了三天,等到這些花走完了一生,綻放過美麗,才将它們摘下來。
看電影時,楚門總覺得花就應該豔麗的紅,嬌嫩的粉或者純潔的白,他沒有看到過這樣細小又呈着黃綠色的花,根本算不上漂亮。
可博士說,漂亮的花有很多,只有它長在墳地裏。
末日荒蕪的土地上長不出玫瑰,也只有它願意綻放。
楚門沒有看過真正的花海,卻能想象到,博士站在一片起伏的黃色裏,比這些花更像一個靜默的生命。
等到花期将至,數以萬計的花對它俯首,博士會單膝跪在地上,親自折下這一簇花。
楚門甚至想不起看到這束花時的心情,卻能清楚地記得,在博士折起來的衣領右側,有一瓣花瓣夾在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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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博士擋住了頭頂的光源,楚門躺在搖椅上,看不清它的表情,只能嗅到空氣裏的風塵仆仆。
然後楚門站了起來,離博士很近,大約一個小臂的距離。那簇花被博士捧起來時,頂端還蹭過楚門的鼻子。
博士教楚門如何省力地抱住花瓶,然後告訴他:“油菜花是長在三月的花,開花也是成片地開,很像油畫。”
說到這裏時,博士頓了下,看着楚門低着頭去聞花香,它輕輕問他:“好聞嗎?”
楚門說不上來,給它形容是濃厚的甜,還有不明顯的酸味。
楚門很久後才确信,這是一束真正的生命,他看到花瓣落在博士的衣領上,而博士用很平靜又溫和的目光看着他,聲音浸泡在花香裏,它說:“楚門,外面是春天了。”
它只是站着,就用一束生命将楚門腳下的土地和外面的大地相連,楚門好像從未走出過房間,又像是已經在早春裏睡了一覺。
迷迷糊糊的,就有人帶他看了油菜花田,然後告訴他春天真是美好。
夜裏,楚門第一次夢到很真實的畫面,他赤着腳踩在開滿油菜花的山上,腳下的土地軟綿粘膩,油菜花的香氣鋪天蓋地。
等到醒來後,他發現花莖已經垂得很厲害了,蔫巴巴的。
去實驗室時,楚門把這件事告訴了博士,博士想了下,用手指按在楚門的鎖骨下,阻止了正要起身的楚門,“先躺下,還要抽血。”
楚門“哦”了聲,乖乖躺了回去。
耳邊傳來包裝被撕開的聲音,博士俯下身,一手将他的袖子撸了上去,在上臂綁了個止血帶。
“握拳。”它輕聲提醒。
楚門再次照做,因為用力,臉有些發熱。
博士的指尖總是帶着涼意,它用食指在楚門崩起的肌肉上輕輕劃過,在找血管,不知過了多久,它的指尖停在了一個位置。
穿刺針紮進來時只有很細微的一陣刺痛,楚門胳膊上的針孔很多,用力久了,有些之前未能妥善處理的針孔便開始疼,他不自覺地皺了下眉。
等到血液順利流出,博士接上負壓标本管,開始等待樣本采集。
“很快就好了。”它擡頭看了眼楚門,然後一手拿着标本管,另一只手從楚門的胳膊下繞過去,很輕地在入針處的上方為他捏了起來,“以後還是一個月抽一次血吧。”
楚門倒是無所謂,點了點頭,反正這些一向都是博士來安排的。
少時博士突然抽了手,将标本管拔了下來,然後拔出針頭,給他解開了止血帶。
它一手将标本管遞給“下”,另一只手抵着棉簽,按住正在出血的針孔不斷施力。
楚門覺得有點疼,想自己伸手按,博士已經出聲制止了他:“別動,還在出血。”
楚門只能作罷。
博士這時忽然掀起眼皮打量他,然後繼續用很低的聲音說:“如果你喜歡,我以後常帶給你。”
楚門怔了下,還沒反應過來這句前言不搭後語的話是什麽意思,博士已經将棉簽移開,又用酒精替他擦去了胳膊上殘留的血漬。
楚門從實驗臺上坐起來,試探性地折了下胳膊,又問博士:“你要做的實驗有進展嗎?”
博士去了操作臺,等待“下”将血液樣本送去化驗,聽到楚門的話,它才扭過頭,“怎麽突然問這個?”
楚門打趣道:“畢竟是用我來做實驗,不告訴我實驗內容,那我也總得知道一下實驗進程吧。”
博士看着他,沒有說話,目光裏說不上是探究還是別的,等到楚門走近些,又發現它還是和平時一樣,眼睛裏從不顯山露水。
“不說就算了。”楚門無所謂地聳了聳肩,他本身也就是随口一問。
博士重新扭過頭,任由藍色的屏幕光打在他臉上,從楚門的角度看,很像是一副虛幻的畫影。
“很難說。”博士思忖了下,解釋道,“人體是一個龐大的宇宙,我不知道是哪一顆行星偏離了軌道,從而導致了磁場的轉變,總之……”
它眉心蹙了起來,似乎接下來的用詞很值得斟酌,“楚門,你是獨特的存在。”
楚門并不覺得博士所說的“獨特”是一個褒義的詞,他抿了下唇,剛想繼續追問,屏幕又彈出了三角形的預警标志。
實驗室這臺主機連通着整個研究所的各個監測儀器,博士關掉預警标志後,系統自動接通了不知何處的檢測儀。
又是一堆楚門看不懂的标志,還有一張被标滿了紅的地形圖。
楚門注意到博士的臉色逐漸凝重了起來,他有些不放心,問:“怎麽了?”
博士沒有立刻回複他,而是看向門口站着的四個智能人,吩咐他們去看看情況,然後才看着楚門,道:“不礙事,今天不需要再做什麽了,你回去吧,好好休息。”
其實這次在實驗室裏待的時間比往常都要久,楚門回到房間時,窗戶上已經呈現出日落的畫面了。
這會兒再要看一部完整的電影,肯定會錯過規定的睡覺時間,楚門在洗澡的時候盤算了一下,還是準備看過電影再睡。
他特意挑了一部比較短的影片,在影片放映到一多半時,系統果然開口提醒,告訴他此時已經到了睡眠時間。
楚門暫停了電影,和它打商量:“我要把它看完,你去問問博士。”
系統沉默了會,不知為何,又再次出聲拒絕了他:“不可以,SL001號,現在是睡眠時間。”
“算了。”楚門抄起枕頭,憤懑地朝幕布扔過去。
“砰——”
很悶的一聲,砸在幕布上,投影儀卻應聲關閉,楚門愣了下,還以為是自己砸壞了設備。
很快他意識到了不對,房間已經陷入了一片黑暗,靜的沒有一點聲響,唯一的光來自窗外。
慘白的光從窗口灑進屋內,楚門怔怔地轉過頭,看見又什麽東西砸在窗上,發出了清脆而悅耳的聲音。
楚門光着腳踩在地攤上,又從地毯踏進冰涼的地板,一步步走到了窗邊。
整座研究所斷了電,因此窗戶沒了投影,他很順利地看到了外面。
是夜晚,因為天上有一輪很亮的月亮,并不像電影裏描繪的黑藍色,此時的天空透着詭異的灰白,暴雨沖刷着一地的月光,時不時有幾滴雨越過大樓頂的遮蔽,砸在窗戶上。
楚門伸出手描繪那盤月亮,心髒沉悶地跳動,似乎和雨水同頻。
他隐約明白了什麽,此刻大樓應該是斷電的狀态,他的頸環也早已經解開,沒有人會知道他去了哪裏。
楚門的腳步越來越快,他甚至顧不上穿鞋,手指落在門把上時,他遲疑地轉過頭,隔着一片黑暗,看到月光下的油菜花。
他拉開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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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楚小楚,不聽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