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發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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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力”果然在當天夜裏就出現了，它看上去仍然和以前一樣，身體上殘缺的地方也被補上，肉眼看不出什麽區別。

楚門正在看一部紀錄片，瞥見它在門口探頭探腦，便按下了暫停鍵，沖它喊：“怎麽不過來？”

“瓦力”把腦袋縮了回去，過了好一會兒才進來，它垂着腦袋，眼睛在星號和苦惱表情之間變換。

楚門本來坐在床的中央，見“瓦力”來了，便俯身趴在床尾，伸手拍了拍“瓦力”的腦袋，問：“怎麽了？”

“瓦力”滑到另一側，躲開了楚門的手，它靠着床尾蹲下來，背對着楚門，聲音有些委屈：“楚門，你不想呆在這裏嗎？”

楚門抿了抿唇，不知該如何回答它。

“瓦力”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身體的邊角，那裏細看下有一道灰色的裂紋。

楚門想起它應該是在下樓追自己那會兒摔壞的，那時“瓦力”側翻在牆角，嘴裏喊着他的名字，但當時他一門心思只想着跑。

楚門心裏酸澀了起來，伸手在那道裂紋上蹭了蹭，問：“修好了嗎?”

“瓦力”點點頭，“修好了，博士讓我來看看你。”

楚門嘆了口氣，縮回手，不知用什麽樣的語氣跟它說話，沉默了半晌，他換了個姿勢，頭枕着折疊的雙臂趴在床尾，側着臉看着“瓦力”道：“我在這裏并不開心，我想去外面看看。”

“外面會有危險。”“瓦力”垂着腦袋，很苦惱地說道，“而且博士會不開心。”

在“瓦力”看來，這就是一個無解的命題，無論楚門怎樣做，都會有一個人不開心。

“瓦力”的系統計算不出這樣複雜的問題，中樞的快速運轉讓它覺得身體在發燙，它抱緊自己縮在床尾，一聲不吭。

楚門點開了播放鍵，熒幕上繼續播着一部喜劇紀錄片，講述着世界名畫的奇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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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往常，“瓦力”肯定要一邊戳着他一邊配合着大笑，但今天它只是定定地看着熒幕，楚門也沒有說話。

“瓦力”好像在機械地進行着博士說的“過來看看楚門”的指令，明明是一部喜劇，但他們誰也沒笑，或許心思都不在劇情裏。

楚門大概也猜出了一些，“瓦力”應該早就被修好了，只是不願意來見他而已。

一部紀錄片不知放到了第幾集時，系統出聲提醒他應該睡覺了。

“瓦力”反應很快地站了起來，對他道晚安，楚門甚至來不及說些什麽，它已經出去了。

楚門嘆了口氣，躺回床頭，熒幕被系統關掉，房間裏再次陷入一片黑暗。

礙于楚門的身體狀況，系統沒有進入待機，反而一直處于運作狀态，時刻監測着楚門的狀态。

察覺到他遲遲沒能進入睡眠，系統便令他喝了安眠藥。

楚門頭昏腦脹的，眼皮沉重卻神志清醒，看見系統遞過來的水，便順從地爬起來，兩片藥扔進嘴裏，灌着溫水喝了。

盡管有藥力作用，楚門仍然覺得這一覺很不踏實，不知是不是因為逃跑時留下的陰影，楚門一晚上做了許多次夢，夢的內容卻大都相同，都是自己被博士綁起來，扔進了回收室那一大缸福爾馬林裏。

他掙紮着在玻璃缸裏撲騰，伸手卻抓到一個死去多時的小嬰兒。

楚門吓得驚醒過來，累得沒有力氣睜眼，不到兩秒又被沉沉地被拉進夢裏。

休息不好實在是一件很令人煩躁的事情，楚門早晨醒來時，只覺得腦裏像針紮一樣，眉心都在疼。

系統解開了楚門頸環上的鐵鏈，允許他去洗漱，楚門花了幾分鐘洗臉刷牙，又仰面躺回了床上。

他很少這樣賴床，但此刻只有這樣，才能緩解他渾身的疲憊。

楚門跌進柔軟的被子裏，依稀想到等會還要去實驗室，他在心裏默數了幾秒，想要起身又實在懶散，索性就一直躺着，等待着系統催促他。

其實這會洗漱過後已經沒了困意，只是一晚上像是狂奔過一樣，渾身都覺得乏累，尤其是眉心隐隐作痛，楚門現在只想大腦放空地賴在床上。

躺的久了，楚門漸漸覺察出些困意，系統卻仍然沒有任何催促他的想法。

慢慢的，楚門真就這樣睡着了。

這次什麽夢也沒有做，睜眼時也不知過了多久，他便問系統：“還不去實驗室嗎？”

“今天不用去了。”系統解釋了句，除此之外一句話也不多說。

楚門懶得詢問，就維持着半個身子在外面的姿勢繼續眯了會，然後又去洗了個臉。

博士一般不會更改決定好的事情，這讓楚門有些納悶，但看到自己坐回床上時再次伸出的鐵鏈，也知道博士現在很防備自己，他也絕沒有再逃跑的可能。

楚門忍着煩躁讓機械手臂為他扣上鐵鏈，繼續躺回床上放空。

本來他想找部電影看看，可是頭疼得無法集中精力，只能作罷。

早飯送過來時，他還半睡半醒着，“瓦力”喊了他好幾聲才聽到。

見他醒了，“瓦力”聲音才小了起來，只說“現在是進食時間”，将裝着早飯的托盤放在桌上，特意在離楚門很遠地方等着。

楚門沒心情管它鬧脾氣的事，飯菜他只吃了兩口，便覺得有些反胃，怎麽也吃不下去。

“瓦力”只能端着托盤又走了，走到門口時又扭過頭看他，道：“如果難受，要告訴博士。”

楚門不甚在意地應了一聲。

午飯仍然是只吃了幾口，他想到或許是自己接連幾天休息不好，大腦有些供血不足了。

奇怪的是，系統已經發現了他的不适，卻并沒有彙報給博士，也并沒有任何智能人來為他醫治。

他就這麽在床上躺了一天，再到“瓦力”送來飯時，他只吃了一口，便把肚子裏的東西吐了個空。

“瓦力”的眼睛變成了皺眉糾結的表情。

楚門虛弱地倒在床上，“瓦力”慢慢滑過去，想給他蓋上被子，最後高度不夠，只能扯了扯床邊的被角，然後說：“楚門，你等等。”

然後它一溜煙就跑了。

不知過了多久，楚門察覺到有一雙手穿過自己膝彎，然後他就被人抱了起來。

“SL001號，你還聽得到我說話嗎？”

楚門只是有點累，并不是暈倒了，聽到這話他睜開眼，發現是“上”将他橫抱了起來，正在去往實驗室。

“上”看見他醒着，就不再多問，定定地看向前方，留給他一個下巴。

楚門在它身上嗅到了很熟悉的問道，像是自己房間裏那股清淡的海風味，卻又添了許多鹹味，還有股難以言說的酸。

正在楚門愣神的時候，“上”已經把他放在了實驗臺上，它低頭看着溫度儀上的數字，道：“楚門，你發燒了。”

楚門應了下，感覺嗓子也酸酸的。

“上”去調配退燒藥了，楚門歪着頭看了看，發現實驗室只有“上”一個人。

在“上”舉着針管過來時，門忽然被推開，一股潮濕的氣味湧進來，博士神色看上去很凝重，語氣也不怎麽好，“又怎麽了？”

“上”舉着針管有些無所适從，看博士進來，就将針管遞給它，解釋說：“SL001號發燒了，準備肌肉注射。”

博士的右肩動了動，但沒有接那支針管，“你來吧。”

“上”愣了下，還是遵循指令，朝着楚門道：“翻身。”

楚門這才意識到是要打屁股針，博士在身邊站着，總讓他有種莫名其妙的羞恥感。

好在“上”的動作快而準，在博士打開操作屏的間隙裏就完成了注射，針頭拔出來時，博士恰好轉過身。

楚門趕緊伸手提上褲子，翻了個身坐起來。

博士看他動作這麽迅速，擰着眉道：“一天到晚就知道添麻煩。”

楚門本來就在發燒，大腦不清醒，聽到這話來了氣，直接跳下實驗臺，怒聲道：“嫌我添麻煩，那你就別把我關在這裏啊。”

操作屏亮了起來，藍色的光打在博士的側臉上，它正歪着頭看向楚門，目光裏盡是冷漠，“回房間去。”

“怎麽，你還會生氣嗎？”楚門冷哼了聲，步步緊逼過去，“還是說這次又要給我什麽懲罰？”

博士冷着眼看他不斷冒犯自己，低頭按了幾個按鈕，屏幕上出現了一段動态錄像。

黑色的底圖上，有一個肉粉色的海馬狀肉球，外面似乎還有一層透明的膜。

“忘了告訴你，胚胎的狀況很不好，培育成功的概率很低。”博士淡淡道。

錄像是360度的監測，因此楚門能夠全方位看到這個尚未成型的胚胎。

畫面的沖擊讓他忍不住幹嘔了起來，他不敢再去看第二眼，也不願意相信這個無辜的生命就這麽莫名其妙地誕生，又将要莫名其妙地離去，而這個生命還和自己有關。

博士斂眸看着他不斷幹嘔，甚至眼淚都湧了出來，便關掉了畫面，聲音仍然不帶任何感情，“你放心，我會允許你親眼看着他被丢棄，當作送他最後一程。”

“你混蛋！”

楚門猛地撲了上去，不知哪來的力氣，他抓到了博士的手臂，便拼了命一樣地撕扯起來。

“上”急忙趕過來拉開楚門，為了控制住發瘋一樣的楚門，它只能将楚門雙臂彎折在身後，也不管楚門的痛呼。

博士皺着眉從地上站起來，右臂的衣服被楚門撕扯開，胳膊以詭異的角度向外歪折。

“怎麽，現在要殺了我了嗎？”楚門惡狠狠地瞪着博士，甚至挑釁般地看向它斷掉的胳膊，“你不是讨厭人類嗎，怎麽不讓我們滅絕啊！”

楚門當然知道那不可能是自己的力量造成的，在他摸到博士的胳膊時，便發現它的手臂已經搖搖欲墜，正好順了他的意。

博士朝他走了一步，楚門下意識閉上了眼，準備迎接未知的懲罰。

警報聲在這時突然響起，博士變了臉色，不再管楚門，扭頭接通了一個監測儀。

一道急促的機械聲先傳了過來。

“博士，它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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