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擁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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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照博士的脾性,楚門料定,無論奇跡多難複刻,博士也不會放棄。

畢竟在過去的漫長歲月裏,他一直在創造奇跡,從未間斷。

關于死去的胚胎,博士也給了最好的去處,連同回收室裏所有死去的嬰兒,都被葬在一片背陰的山窩裏,博士說這些山陰處最容易誕生生命。

發給楚門的視頻裏,博士在墳前立了一個小而精巧的石碑,上面寫了“犧牲者”,博士不知用什麽工具固定着攝像機,他做完一切,站在鏡頭前對楚門道:“按照你們人類的習俗,還應該燒些紙錢,但現在就不用了,等環境好轉,我再帶你來這裏吧。”

楚門時常在電影裏看到各種人在心髒跳動最快時說出不同的承諾,只是唇間的一次開合,往後要用生命去負擔,所以人人都将得出承諾,卻未必做得到承諾。

但那只是別人,不是博士。

楚門看到,視頻裏博士正将鏡頭對準那一片荒涼的土地,臉上沒有什麽表情,好像此刻在做的只是和實驗一樣尋常的小事。

楚門伸手碰了碰屏幕,指尖抵在凸起的土丘上,很快,博士又看向鏡頭,伸出手關掉了影像。

手環在發光,警告楚門心跳過快。

他愣了好一會,然後重新點開視頻,又播放了一遍。

即使不是站在冰冷的研究室裏,博士還是和那一身輕松休閑的衣服很不搭配,好像他生來就該是冰冷而緊繃的。

唇色是淺的,眼瞳也是,迎着光時,楚門幾乎要看不清他的瞳色。

一切藝術作品裏的感情,都像是火,可博士不一樣,他是永遠不會燃起的冰,從皮膚到心髒,都是冰冷的機器。

楚門想,也許是自己沒有經歷過所謂濃烈的感情,也對人類社會置至生死之上的愛不能感同身受。

所以他沒有辦法,他就是會被這樣克制、冷漠和有距離感的事物吸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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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士這次在外面待了很長時間,據“瓦力”說,有些地區因為惡劣天氣而斷開了和研究所的電波交流,博士需要去挨個重新組建聯系。

楚門主動問了“上”關于植物室溫度調控的操作,想在“上”來不及照顧植物時,幫忙做些簡單的工作。

“上”起先沒有同意,隔了一天才又來找他,允許了他的要求。

除了偶爾的抽血,楚門已經不需要去實驗室裏,每日便都會在照料植物,他尤其喜歡觀察一些長相奇特的花,然後對照着電腦裏的資料,就能想象到這些花在舊世紀時的盛狀。

其餘的時間裏,楚門仍然會堅持健身,傍晚他跑完步,洗了個澡後就坐在了桌邊。

手邊擺着一本已經打開的書,上面還有勾畫的痕跡。

楚門将毛巾蓋在頭上,雙腿蜷縮起來,整個人蔫巴巴地縮在椅子裏,時不時伸出一只手翻一下書。

“系統”沒忍住,提醒他應該先把頭發吹幹。

楚門不願意動,推脫說:“等會。”

“系統”還要再說些什麽,門把動了下,然後門被由外而內地打開。

楚門打了個哈欠,以為是“瓦力”進來了,便沒有在意。

然後門又被關上,空氣忽然變得很安靜,楚門眨了下眼,意識到什麽,猛地轉過頭看。

博士已經走到了他的背後,随着他轉頭的動作,伸手将他頭上的毛巾扯了下來,挂在脖子上,問:“怎麽不把頭發擦幹?”

楚門沒有看到他,一伸腿就準備站起來。

博士比他反應快些,不由分說地将他按回椅子上,拎起毛巾重新蓋在他頭上。

楚門眼睛被遮住,正準備辯解些什麽,忽然有個冰涼的東西被塞進手心裏。

博士一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一手用很輕的力道為他擦頭發。

楚門低頭一看,懷裏是一束花。

與其說是花束,倒不如說是草。一大把的狗尾草,還有車軸草裏夾雜着幾朵白色的一年蓬,狗尾草在莖幹上又被紮了個結,做成了天然的手捧花。

博士的聲音在頭頂響起來:“我看你們人類送花,都是要紮起來的。”

楚門有些想笑,又有些想哭,就刻意逗他:“別人都是用包裝紙紮起來的。”

“包裝紙不好。”博士冷靜地說,一點沒有因為送花的舉動産生波瀾。

見楚門一直低頭盯着花,博士又說:“這是狗尾草,繁殖能力很強,我覺得它和花一樣漂亮。”

楚門點了點頭,說:“比花漂亮。”

楚門的頭發被博士擦到了半幹,冰涼的發絲一縷一縷地攀着脖頸,偶爾會有水珠從發尾落下,一路延伸向脊背。

博士将毛巾疊放在椅背上,楚門也站起了身,剛才擦頭發時,有些水珠落在了臉上,導致他現在睫毛還有些發濕,軟塌塌的。

“怎麽忽然送花給我?”楚門無所适從地站着,單手拿花覺得太過随意,雙手又覺得別扭,只能一手握着花,手腕随意地搭在椅背上。

“數據說,要學會分辨人類的‘要’和‘不要’,之前你說不要獎勵,但我想還是應該給你。”博士看了眼花,複又看着楚門道,“也獎勵你照料植物,這樣夠嗎?”

“不夠。”楚門笑了起來,斜倚在椅背上沒有動作,卻指揮着博士,“按照我們的習俗,這個時候你還應該給我一個擁抱。”

楚門遠沒有表面看上去那麽自然,如果博士此刻能發現他收緊的手指的話。

但博士很輕地皺了下眉,往後退了一小步。

“算了。”楚門反應很快,沒有拿花的那只手在空中擺了擺,“我開玩笑的。”

“——等一下。”博士打斷了楚門的話,又隔了兩秒,他向前跨了一步,環住了楚門。

毛巾從椅背上滾了下去,散開落在椅面上。

博士的擁抱很禮貌,保持着恰到好處的距離,但在楚門的後背抵在椅背上時,他的胳膊又收緊了些,将楚門拉進并不屬于合适的範圍裏。

楚門身上是潮濕的,摟進懷裏時很像抱着一團霧,博士的聲音夾雜了電流聲,卻仍然很平靜地解釋:“我身上有點涼。”

此時楚門感受到的,是調控過溫度,令人舒适的懷抱。

楚門忽然想到,也許吸引他的不是這個冰冷的心髒,而是博士心髒裏裝着的,一個生機勃勃的春天。

博士很快松開了楚門,他從楚門的手裏接過花,低頭将折了的狗尾草扶正,仿佛剛才的事情沒有存在,道:“等會給你帶一個花瓶,把它插起來,更好養活一點。”

楚門沒有看他,眼神落在地上,點了點頭,耳朵有點紅。

博士的注意力放在他翻開的書上,掃了幾眼,問他:“怎麽突然看這個?”

楚門打開的是一本介紹人工智能的書,生怕被博士看到上面的筆記,他伸手把書颌住,但也老老實實地坦白:“就是想了解一下,你是怎麽誕生的。 ”

博士沒有說話,從楚門的視角看他,就只能看到線條流暢的側臉,和緊繃的下巴。

“了解得怎麽樣了?”博士的視線仍然放在那本書上。

楚門想了想,搖頭道:“不懂,我達不到圖靈六代那樣的水平。”

博士因為這句話,忽然轉頭看了他一眼,認真地問:“你喜歡他?”

楚門怔了下,意識到博士說的是圖靈六代,“沒有,只是覺得他很厲害。”

博士沒再糾結這個問題,他把花重新遞給楚門,道:“有不懂的問我就好。”

他又補充了句:“不用學他,你就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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