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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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門很粗略地看完了剩下的視頻。

博士回到島上後，圖靈為他刻上了“殘次品”的标簽，然後等待銷毀。

剩下的二十天裏，發生了太多的事情。

ST404的面色陰沉，并不願意為楚門解釋，所以從楚門的角度看，只能看到一夜之間，島上開啓了封鎖。

大陸派了艘游輪過來，将圖靈院所有智能人收回，落下了博士這個等待銷毀的殘次品。

後來的日子裏，能夠和博士聊天的，只剩下負責清潔的“瓦力”。

“瓦力”并不是現在這樣的顏色，視頻裏看它灰撲撲的，有些地方泛着鐵鏽一樣的黃。

博士遇見它時，它正用力拖着遠高于自己的清潔桶。

“瓦力”說，它是最低廉的機器，如果它不多做些事，就會被送去銷毀。

博士拍了拍它的頭，告訴它也許銷毀不是壞事。

楚門在二十段視頻裏，見過最多的便是海上的日出日落，楚門無法猜測到博士那一刻在想什麽，卻總覺得在那樣的天地間，任何人都應該是孤獨的。

最後一個視頻裏，博士在回收室見到了滿身疲憊的圖靈，圖靈用一雙痛苦的眼睛看着他，然後關掉了他。

視頻結束後便定格在最後一幀的畫面上，ST404一動不動地看着圖靈，連此時的蹙眉也沒了機器的冰冷。

過了很久後，他伸出手輕輕撫摸屏幕上的圖靈，用很輕地聲音說：“我讓你看這些是想告訴你，他始終是一個機器，人類不會包容他，同樣他也不會包容人類。”

楚門看向桌上那杯已經放涼的水，用了三秒思考要不要把它潑到ST404的臉上，因為電影裏都是這樣做的。

ST404對他的抗拒渾然不覺，繼續道：“我如果是你，就會離他遠點。”

“但你不是我。”楚門将平板推過去，維持着傾身的姿勢道，“我也不是你那些孩子們，你決定不了我的想法。”

“16號告訴我，你能活下來是因為與衆不同的基因。”ST404說完，停頓了下，放緩了語氣，“你覺得如果有第二次的瘟疫，你還會這麽幸運嗎？”

楚門沒什麽表情地接下他的話：“你認為我會怕死嗎？”

“是人就都會怕死。”ST404笑了起來，“就像你說的，人性有太多弱點，你沒辦法避免。”

ST404歪了下頭，手撐着腦袋看着楚門，“你真的不怕死嗎？”

楚門覺得這樣的問題真的很愚蠢，他腳撐着地把凳子往後挪了些，發出“咯吱”的聲音，和ST404拉開了距離，意味明顯道：“生不可怕，死也不可怕，處在兩者之間才可怕吧。”

楚門再次靠回椅背上，漫不經心地說：“也許死亡是才是歸宿呢，落葉歸根你聽過沒？”

ST404有些惱怒地抽回平板，對楚門道：“你真是我見過最固執的人。”

楚門無所謂地聳了聳肩，笑道：“巧了，博士也這樣說過。”

ST404的眼珠動了下，很快又集中在楚門身上，問：“楚門，換做你是他，你能毫無芥蒂地和人類共處？”

楚門不由蹙眉，目光也冷了下來，他很不喜歡此刻ST404的表情，好像對任何人都了如指掌，傲慢又無禮。

“人類害怕智能人的崛起，不就是因為人類從來沒賦予過他們尊重嗎？”楚門站了起來，居高臨下地看着ST404，“所有的電影都在警示人類，智能人要統治世界，但你問過智能人是怎麽想的嗎？”

ST404眯起了眼打量他，“你不會想告訴我，你覺得16號是什麽以德報怨的好人吧。”

“許，你還不明白嗎，讓人類走向滅亡的不是人工智能，是人類自己的傲慢。”楚門冷冷道，“還有，我真的很不喜歡你叫他16號。”

ST404嗤笑出聲，“怎麽，研究所待的久了，你這是被一個殘次品給馴化了？”

話音剛落，楚門猛地抓起水杯朝他潑過來，ST404下意識閉上眼。

等了許久，只有一兩滴水落在了頭上，ST404睜開眼，看見楚門緊握着水杯的手停在半空，而那只手臂上肌肉崩起，流暢的線條一路隐進衣服裏，從小臂凸起的青筋便可以知道它的主人此刻忍耐着怎樣的怒火。

“他确實是殘次品，因為慈悲本身就是缺陷。”楚門并不打算做出這樣沖動的事，他重重地擱下水杯，道，“但如果你下次見我還是想說這些，就趁早死了心吧，我他媽聽了就煩。”

楚門挂着一臉的不耐煩轉過身，又忽然怔了下，瞧見站在門邊的人，吞了下口水，幹巴巴地喊：“博，博士。”

博士輕輕地蹙着眉，不知在為他們剛才交談過程中的那一句話感到苦惱。

楚門臉有些熱，他靠近博士，輕聲問：“你來了多久了？”

博士眨了下眼，盤算道：“從你說我覺得你固執開始。”

身後傳來ST404站起身的聲音，凳子摩擦過地面，又被推回了原位。

博士往後看了眼，對楚門道：“在外面先等我一下。”

楚門點了點頭，然後順勢關上了門。

ST404冷笑了聲，交疊雙臂看着博士，道：“我真是好奇，你給他灌了什麽藥。”

博士看了眼桌上那個平板，表情沒什麽波動，“你哪來的視頻？”

“老師的遺物裏找到的。”ST404對這事倒沒什麽好隐瞞的，他把平板遞給博士，悠悠道，“你要回憶一遍嗎？”

博士沒有伸手接，只是看着平板問：“他現在葬在哪？”

“海嘯前我來不及帶走任何東西，他現在應該和那座圖靈院一起沉在海底。”ST404在圖靈這件事情上，永遠對博士耿耿于懷，見博士主動提起，他又忍不住冷嘲熱諷，“現在問起來是不是太遲了？”

博士充耳不聞，只是突然想到了什麽，問道：“意識轉移的實驗記錄呢？”

ST404頓了下，下意識想拒絕，考慮了幾秒便從平板上調出一些資料，重新遞給博士，“就這些，提取記憶的過程還順利，但是因為你，後半程實驗沒有完成。”

博士很快将這些記錄掃描了一遍，又把平板還給ST404，眼裏亮起似有似無的藍色，“許，不要把你的心思打到楚門身上，也不要讓他生氣了。”

楚門後背貼着牆，曲起腿斜搭在另一條腿上，起先他還正正經經地站着，後來便幹脆把腦袋也貼着牆壁，盯着天花板發呆。

門鎖轉動時，他先是驚醒般地眨了下眼，端正站好時就看見博士走出來正盯着他。

“回去吧。”博士說。

楚門點點頭，轉身時看見ST404一臉怨惱。

博士腳步很快，楚門跟在他身側，隔了會壓低聲音問：“你們聊了什麽啊？”

“圖靈的事。”博士解釋得很簡潔，并不願意多談。

進了房間時，楚門盯着博士的背影看了會，博士走進陽臺，把漏了些縫隙的窗簾拉緊，然後轉身對上他的視線，問：“你想說什麽？”

楚門抿了下唇，試探性地道：“你以前認識我，是嗎？”

博士頓了下，很輕地關上陽臺門，房間很暗，像蒙着霧一樣。博士沒有開燈的打算，就隔着昏暗看向楚門，“嗯”了一聲，然後說：“認識。”

“你怎麽不告訴我？”楚門其實并不太确定視頻裏那個小孩是他自己，從前的很多記憶在一場大病後都忘得差不多了，但是順着小孩手指的方向，那是一個福利機構，楚門經常偷跑，對那個大門印象很深。

再加上，那朵粉色的針織花。

博士回答得很老實：“你沒問我。”

楚門再次回想起植物室椅子上那些粉色的編織小花，便問博士：“椅子上那些花又是哪來的？”

“不重要。”博士眼底的藍色逐漸明顯，楚門還想再問，博士又道：“剛才，瓦力找你。”

楚門一瞬間被吸引了注意，問：“你聯系上研究所了？”

房間裏的投影儀突然開始工作，博士連接上投影，很快，“瓦力”的樣子出現在屏幕裏。

看環境“瓦力”應該是在實驗室，不知誰替“瓦力”舉着攝像機。

“瓦力”嘴碎，雜七雜八地說了很多，大都是博士和楚門走了以後自己連電影都沒得看，還要天天幹活。

楚門聽着聽着有些好笑，扭頭看博士，發現博士嘴角勾着淺淺的笑意，正盯着屏幕。

楚門忽然想到那些觀測視頻裏“瓦力”的樣子，還有每一場盛大的孤獨的日落，心髒像被一根線扯着下墜。

博士感覺到他的視線，扭過頭來看他。

“瓦力”發來的視頻恰好播完，熒幕的光暗了下去，房間又陷入一片昏暗。

楚門感覺到自己的肩沉了下，博士很輕地捏了下他的肩，然後說：“楚門，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