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祁景煜走來的時候逆着夕陽,氣勢洶洶,整個人像是鍍上了一層金邊,貴不可言。

他面色沉靜,看不出喜怒,步履稍快,身後的小太監苦不堪言,小跑着跟上,捉摸不透又是哪裏出了問題,惹得皇上不高興。

蓬萊宮的小宮女小太監們在這短短兩日內經歷了大起大落,眼睜睜地看着自家主子從獨寵後宮淪落為“打入冷宮”,可這“冷宮”還沒夠一天呢,德妃娘娘、寧嫔相繼前來,來者不善,如今更不得了,連皇帝都來勢洶洶了。

灑掃宮女們一個個戰戰兢兢地低着頭,心裏思量着自家主子到底是怎麽惹着了皇上,讓皇上這麽着急着前來“興師問罪”。

祁景煜旁若無人地走進了海棠苑,也不等容泠出來接駕,像之前一樣徑直闖了進去。

青桃端着盤茶點從屏風後出來,一擡頭撞見了祁景煜,吓得手一抖,差點沒把手裏的東西扔出去。

她一陣手忙腳亂地穩住手中的托盤,思緒還沒從眼前的震驚中回來,不着邊際地想着幸好沒把東西扔出去,不然潑了皇上一身,那可要遭殃了。

祁景煜看了她一眼,沒說什麽,他印象中這個小宮女總是一副一驚一乍不夠穩重的樣子,不過怎麽說也是容泠從家裏帶來的貼身侍女,他也不必過問。

繞過屏風,便看見了靜坐在窗邊的容泠,那人捧着一卷書,案上擺着一盞茶,散發出淡淡的霧氣,萦繞不絕。容泠看得入了神,連他走進來都沒有察覺。

祁景煜下意識放輕了腳步,頓在那裏一動不動,美人捧卷實在是賞心悅目,襯着窗外若隐若現的海棠花,頗有些歲月靜好的意味,讓人不忍打破。

祁景煜只覺得纏繞在心口久久不散的煩悶倏然便消散了,他悄悄地走近,一時間有些好奇是哪位大家的詩詞文賦讓這清冷的仙子品味得如此用心。

容泠毫無所覺,身邊傳來輕輕的走動聲和些許微風,她只以為是青桃又落下了什麽東西,沒有在意。

“嗯?是話本?”略有些低沉的聲音從耳邊傳來,容泠一驚,吓得連手中的書都沒有拿穩,“啪嗒”一聲落在了桌上。

書頁“唰唰”地被風翻過,扉頁上的書名一閃而過,容泠飛快地将書倒扣在桌上,好險在露出封面之前搶救了一下自己。

她心裏還在撲通撲通地跳個不停,對吓人的始作俑者沒什麽好臉色:“皇上這是做什麽?”

“嗯?朕做了什麽?不過是見你看得入神,不忍出聲打擾,怎麽?”祁景煜對她這新奇的反應很是感興趣,不由地出言逗她。

容泠知道論歪理自己肯定說不過這人,索性不再說話,讓他也沒話可接。

祁景煜等了半天沒有後文,看她神色像是有些生氣,不禁好笑:這麽不經逗?惹急了還得自己哄,真是……

祁景煜無奈地搖了搖頭,正打算随便說點什麽轉移一下她的注意力,卻不經意地一低頭,發現容泠表面上轉身背對着他生氣,手卻在“暗度陳倉”地想把那話本藏起來“毀屍滅跡”。

從前倒沒有發現她還有這麽有趣的一面,祁景煜發現了也不出聲,就這麽看着她自以為隐蔽地把書藏進了抽屜裏,還悄悄地松了口氣。

“噗。”祁景煜沒忍住笑出了聲,心裏想着是告訴她自己方才已經看見了扉頁上的書名,還是裝作沒看見,當着她的面從抽屜裏取出書來念一遍……

光是想想就覺得精彩。

就在他猶豫的時候,容泠卻是開口了:“皇上昨晚剛讓嫔妾‘失寵’,今日又來,豈不是反複無常?”

話剛說出口,容泠便覺得不妙,這話說起來是指做戲半途而廢,可怎麽聽起來卻像是自己在任性不滿?

果然,祁景煜聞言笑意愈深,故意曲解她的意思:“愛妃何出此言?朕什麽時候違逆過你的心意?就算是昨晚也是愛妃哭着推拒,朕實在不忍心美人落淚,才無奈離去的。”

明知道此人一派胡言,口中沒一句真話,容泠還是不禁紅了臉,懊惱自己說話不過腦子,太沖動,以至于給這人“表演”的空間。

祁景煜最懂得見好就收,停下攻勢安安靜靜地欣賞她羞惱的神情,眉頭微蹙,眼睛如同漾起了漣漪的水面,在光下波光粼粼的,紅暈從脖子一直蔓延到耳後,粉嫩嫩的。

“對了,”容泠不太熟練地轉換話題,從另一邊的櫃子裏翻出早上德妃給她的紅玉镯,隔着手帕小心地拿了過來,“這是今早德妃前來時給的,寧嫔說,可能有問題。”

容泠說得含糊,還提及了寧嫔,試探着祁景煜的意思。

祁景煜對這種言語之間的機鋒最為敏銳,又怎麽會不明白她的顧忌和不信任,不過這也實屬正常,後宮之中,哪有那麽多真心呢?

不過,祁景煜笑了笑,對如今的他而言,地位穩固,沒有什麽能夠威脅得到他,他早已不必像當初身為三皇子的時候那樣,對一切喜好的厭惡的都不動聲色。

他想寵,便正大光明地寵,沒有什麽需要顧忌的。她不信,便讓她不得不信。

“不必這麽提防我。”祁景煜語氣柔和下來,一身的鋒芒都收了起來,連“朕”這種顯示地位的自稱都沒有用,就像是尋常人家的談心。

不過,第一次動情的祁景煜顯然是不懂得如何哄人的,說出的話也硬邦邦的:“我若是想動你,你怎麽也躲不了。倒不如乖乖的信任我,別做無用功。”

“……”容泠沉默,雖然不得不承認,他說的一點問題都沒有,但是,怎麽就這麽讓人不服呢?

于是,容泠索性敞開了懷,照着他的風格,直言道:“那便請陛下查一查這镯子吧,按照慣例,多半是什麽對胎兒不利的東西,若是陛下想借此除掉德妃,嫔妾也可以配合來一場假孕。”

假孕?祁景煜挑眉,完全沒有料到她會如此直截了當,不過想想倒也有趣,還可以借機順理成章地提一提位分。他說不準自己如今的動情是一時興起還是長長久久,但至少先給她的以後鋪點路。

“都依你,這镯子我先帶走,等會兒補你個差不多的。”祁景煜應允,德妃的手段他一直睜只眼閉只眼,懶得管不代表他不知道,以往讓她“無聲無息”地害死幾個人,都無所謂,如今動到他在意的人身上,就不必留了。

“對了,寧嫔也不是什麽好人,跟太後有些牽扯,防着點。”祁景煜想了想,還是提醒了一句,雖說按照宮裏的規章,輕易動不了手腳,但也說不準她們那些人有什麽避人耳目的手段,祁景煜不由地想起了一些往事,眼底有些陰沉。

容泠沒有多問,只輕聲應下。

可以說的“正事”都說完了,容泠偏過頭不去看他,手指無意識地摩挲地衣袖,有些不知所措。

祁景煜感受到了她的不自在,心裏好笑,明明之前倒是放得開無所謂,怎麽如今又開始害羞了?

他想要打趣她幾句,又怕一不小心再把人惹惱了,要是再惹哭了趕自己走,可就不好了。

祁景煜覺得自己現在的心情真是奇妙,竟有種被掣肘的感覺,卻又是心甘情願甚至甘之如饴的。

這便是母妃當年所說的,面對心儀之人時的心境嗎?

然而,在他所見的世界裏,“心儀之人”就像是一場鏡花水月,短暫得似乎都沒有必要提起。

父皇心儀過的人太多,唯一被人們稱之為長久的也只是因為他的生命終結在那段時候,仔細算來也不比別的妃嫔長久。

別人又何嘗不是?那些妃嫔,在歲月的侵蝕下,又有幾個對皇上有真情?不過是逢場作戲,為了權勢地位、榮華富貴。

思及此,祁景煜不由地自嘲了起來,他對容泠又是怎樣的感覺呢?又會以怎樣的姿态終結呢?

作者有話要說:回來日更啦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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