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漕運河兩岸栽種了許多楊柳,此時早已生出翠綠的葉片,枝條垂落下來,像一條條的絲縧,在風中搖擺。

杜家來得不算早,河面上已經有好些的游舫,只沒有停在河中央,紛紛靠着岸,那中間是用來賽龍舟的。杜若扶着老夫人走到甲板上,擡頭看去,只見東邊一處涼亭不似別段熙熙攘攘的,人頭攢動,很是空闊,依稀可看見有穿着官服的兵士,筆直的立在岸邊。

那中間坐着的應該是趙堅等人了。

老夫人與謝氏道:“這漕運河比我想象的寬,許是幾艘大船都能輕松的通過,真正是好,不耽擱調運糧食。”她頓一頓,“而今我們大燕漕運府總兵官是誰?都是新上任的,我竟不記得。”

謝氏笑道:“是蔣保慈蔣大人,在秦渡,我們與蔣夫人第一次見面,她誇過您戴的菩提子,蔣夫人是個信佛的。”

“你的記性真不錯!”老夫人目光溫和,“你這樣一說,我就記起來了,”她轉頭看向劉氏,“那日你也在的,怎得半句不提?倒是與我一般記性了。”

劉氏讷讷的說不出話來。

兩個兒媳婦,一個天一個地,二房有劉氏做當家主母,又怎麽能撐得起來?老夫人對她這樣的不上臺面,實在不喜的很,也不多看她一眼,握着謝氏的手往前走了。劉氏只覺臉頰滾燙,見到杜蓉,杜莺就在後面,忙道:“你們照看好老夫人,我去瞧瞧他們可準備茶水了,今日還帶了不少吃食呢。”

杜莺嘴唇抿一抿沒有說話。

“娘先去罷,等會我來幫你。”杜蓉語氣輕快,。

劉氏看到杜蓉,心裏就安定,笑着轉身走了。

杜莺又咳嗽起來,杜蓉連忙拉着她去船艙內:“祖母怕你在家中悶,非得讓你來,可我瞧着還不若別來呢,萬一凍到如何是好?”

“沒事,在家還不是經常這般呢?”杜莺笑笑,她目光穿過雕刻了四季牡丹的木艙門,看到杜淩與章鳳翼也走上甲板,又說道,“你要是擔心我,便在這裏陪着我好了,我恐是不能再去外面的。”

“好啊。”杜蓉一口答應。

姐妹兩個在艙內說笑。

杜若仍在甲板上,看到杜淩與章鳳翼過來了,盯着章鳳翼看,只見他很是恭敬的向老夫人,謝氏請安,語氣也是不卑不亢的,收斂了渾身的痞氣,問安之後立在杜淩身邊,連腳都是擺得端端正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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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平日裏判若兩人,惹得老夫人都多瞧一眼,笑道:“你父親與雲壑有袍澤之誼,你不必拘謹。”

聽到這話,杜淩忍俊不禁,心想章鳳翼還會拘謹?他忍不住朝章鳳翼看,誰料他是真的很規矩,比他還要像杜家的晚輩,便有些疑惑起來,懷疑他剛才喝醉酒。

不過他酒品應該沒那麽好!

老夫人在甲板站得會兒便要進去,杜若在這種時候總是老夫人的小尾巴,不過沒等她入艙,對面艘游舫上一個姑娘親熱的叫她名字。

她回頭一看,原來是周惠昭。

周惠昭依在甲板上的圍欄向她招手:“若若,沒想到真是你,我剛才就在想,會不會遇到你,我們正好一起看龍舟呢,你快些過來,我叫人搭上木橋。”

杜若有些猶豫,老夫人早聽見了:“你跟惠昭像親姐妹一樣的,既然她盛意邀請,便去罷。”

周惠昭确實一開始就請她了,若不去有些不好。

謝氏曉得她是想陪着家人,笑道:“反正游舫之間搭個橋不難,你先去她那裏,等過得會兒,再請她過來我們的游舫,兩邊走走不也挺有意思?你們小姑娘難得出來,不就圖個玩樂嗎?”

母親總是很有主意的,杜若連連點頭:“好,那我便走了。”

杜蓉要陪杜莺,一直在艙內,倒是杜繡跟着她:“我同你一起罷,”她走到甲板上朝周惠昭笑,“想必周姐姐不會介意罷?”

周惠昭向來好說話的,怎麽會拒絕。

兩個人便踩着木橋過去了。

眼看着龍舟賽要開始,周惠昭笑道:“我們請的這船夫呢,一早已經看好位置,說去了那處,看龍舟最是清楚的。”

她話音剛落,那游舫就很快的行了出去,直到九艘龍舟附近才停下來。

那真是個好地點,杜若笑道:“看來我沒有白來你這游舫。”她舉目遠眺,甚至能看清涼亭裏的人穿得衣袍,除了金黃耀眼的龍袍外,她還看到一團漆黑,嘴角就忍不住翹起來,心想賀玄這樣穿其實也是有好處的。

不管在哪裏,只消見到一色的黑,便曉得是他。

不然這等節日,誰會用這種顏色呢?只會讓人想到不吉利。

賀玄确實在涼亭中,他心不在焉的看着河面,耳邊是趙豫,趙蒙兩兄弟綿裏藏針的對話。兩位皇子相差兩歲,又都年輕有為,也怪不得趙堅左右為難,遲遲不立太子,使得各官員紛紛打起十二分的小心,看人下菜碟兒,生怕得罪哪個都惹不起。

眼見龍舟開始了,才舒一口氣。

因是大燕新立之後第一次慶賀端午,那龍舟是連夜趕制,極是華麗,龍頭高昂,雕刻精美,連龍尾處都不曾松懈,漆色亮麗,在陽光下閃閃發亮。只聽一聲鑼鼓敲響,幾十個身穿各色短打的壯漢陸續從一條大船上分別往九條舟上走去。

再是三聲鑼鼓震天,龍舟賽開始了,白浪飛花,龍舟化作長蛇般浮游在河上,你追我趕,緊張萬分。

河中是一陣又一陣的喝彩。

杜若立在甲板上,眼睛都挪不開,她年幼時在金陵也看過龍舟賽,不過這幾年戰亂誰又有閑情逸致比這個,那是時隔七年之後的觀賞了。

周惠昭與杜繡也看得眉飛色舞,等到有艘龍舟奪得魁首,她們都忍不住歡呼起來。

“真有意思,可惜一年只比一次。”杜繡感慨。

“真要一月比一次,多看兩次就再也沒有興趣了。”杜若道,“人說遠香近臭,這是一個道理,少香多臭,好比再好看的話本,也不能天天看,我只有宋陳寫的《尋香記》看過五遍,再看就有些吃不消。”

周惠昭笑道:“你比起我們都算長情的,我話本頂多看一次,知道結果再看就沒有耐心了。”她握住杜若的手,“龍舟賽看完,我送你回去。”

她吩咐船夫調頭。

誰想到行得會兒,船身猛得一搖,竟是頓住不走了,一個小丫環急忙忙過來,與周惠昭道:“姑娘,船夫說碰到險灘了,船底撞了洞,許是有水要淹上來。”

本都要靠岸了,卻遇到這種事。

周惠昭驚慌道:“這如何是好?”

杜若也是吃了一驚,詢問道:“還來不來得及趕到我們家游舫?便是險灘,也不至于撞得那麽厲害罷?”

然而那船卻往下直沉而去。

就在這時,有木橋從甲板上搭上來,杜若心頭一喜,與周惠昭道:“今日河上好多船呢,見到了定然會相救,你瞧,這不是有……”

等她目光撇到對面身影時,話語戛然而止。

見她臉色頓變,周惠昭順着看過去,見識趙豫,她輕聲一笑:“原來是大殿下,若若,他果真與你感情好,我是借了你的福分了。”

什麽福分?她是不知道将來的事情,趙豫哪裏是什麽好人?在夢裏,他可是強占周惠昭的。杜若拉住她衣袖:“我們不要去他的游舫,男女授受不親,我們等別的游舫,有別家姑娘在的,不是更好嗎?周姐姐,我們再等等。”

可船頭船尾都是一陣驚呼,水已經蔓延上來了。

周惠昭拉住她:“若若,快些走吧,都怪我,不應該讓你過來,早知道我不請你,你就不會驚吓到了。”

看來不能不走了,杜若跟在她身後,只見杜繡已經歡快得踩着木橋過去了,她聽見她喊趙豫,豫哥哥。

船越來越傾斜,走在木橋都有些危險,周惠昭緊緊拉着杜若的手,生怕她摔了,可自己行到甲板上卻是腿軟,沒有站穩,朝船邊靠了去,趙豫就在旁邊,見到她這樣柔弱,伸手微微一扶。

沒有碰到肌膚,隔着衣袖也能察覺出她的纖細,他腦中忽地想起杜莺,這周惠昭竟是與杜莺有幾分相像,很是楚楚可人。

可這念頭也是一閃而過,他手很快移開,要去扶杜若,可杜若哪裏會讓他碰,一到甲板上就遠遠跑開了。

她現在看到他,總是會從烏龜變成兔子,看着她的背影,趙豫恨得牙癢癢,他大踏步朝她走過去。杜若見到他過來,便往艙內走,可趙豫這時竟不顧規矩了,也走到艙內來,她才想到,這是他的游舫,她能逃到哪裏去?

“若若,我覺得我們該坐下好好談一談了。”趙豫将她逼得坐在角落,眼睛盯着她的臉。

一陣子不見,她五官長開了,像花苞綻放開來,從青澀中慢慢透出了豔色。雖還沒開到荼蘼,可也足夠讓一個男人為之傾心。

尤其是現在警惕的樣子,敢怒不敢言,害怕又堅持,那水盈盈的眸光勾得人想把她拉過來,好好的在懷中安撫一番。

趙豫柔聲道:“你別怕,若若,我只是想與你說話。”

杜若咬一咬嘴唇:“那船,是不是你弄的?”定是他使人弄壞,再等着把木橋搭上來,不然怎麽會那麽巧?她斥責道,“沒想到你這麽卑鄙!”

“卑鄙?”趙豫皺眉道,“你真覺得是我弄的?”

“不是你還有誰?”

她對他的成見竟然那麽深,趙豫有些惱火:“我到底哪裏做錯,你這樣看待我?”

杜若又把嘴唇閉緊了。

兩人目光對視,她慢慢垂下眼簾,有些心慌,手指在案臺下的只腳上輕輕的刮,發出些許聲音,趙豫聽着覺得刺耳,臉色越來越沉。

杜若覺得再待下去,他恐怕會撲上來抓住她。

那情景是極詭異的,玉竹支吾道:“大,大殿下,可否讓姑娘回甲板,周姑娘,四姑娘都在尋她呢。”

“是啊,三姐!”杜繡跑進來,哎呀一聲,“原來你真在這兒,你跟豫哥哥在做什麽呢?”

被人打岔,趙豫也是惱極了,與杜繡道:“你出去,我跟她有話說。”

竟然趕人,杜若忙道:“不,四妹你不要走,我跟大殿下沒什麽話說,我……”她不能坐以待斃,往外挪動身子,誰料剛剛踏出一步,被趙豫的黑靴一腳給踢回來,疼得她差點叫出聲。

她心想完了,怎麽辦呢!

船身這時又是一搖,也不知是撞到還是怎麽,只見艙外走來一人,像是遮住了陽光般,立在門口,使得艙內都昏暗起來。

杜若大喜,叫道:“玄哥哥!”

賀玄淡淡道:“快些出來,我帶你回去。”

她好像找到救命稻草,沒有哪一刻是走得那麽快的,她直走到他身邊,猛地抓住了他的袖子。

趙豫瞧見這一幕,喉頭像被堵住了,竟是一句話都說不出。

賀玄帶着她往木橋走去。

她仍緊緊拽着他袖子,生怕落下了,寬大的衣袖被她握住,一前一後的搖動着,連同他腕上長命縷的珠子。

在河風中,發出微弱又悅耳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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