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不是詢問的語氣,淡淡的,倒像是肯定。

杜若一時也不知該說什麽,低下頭整理自己的衣擺。

對着他這邊的側臉潔白如玉,又隐隐有些紅暈,比任何胭脂都要來得好看,寧封問道:“最近還去過宮裏嗎?”

她才想起面相一事,忙道:“多謝你了。”

“這句話你到今日才與我說,可見也不是真心的。”寧封道,“你是不是覺得我是因為別的事情,才會幫你?”

“不是。”杜若連忙搖頭,“我可沒有想那麽多,只是我沒有機會見到你,便是想道謝也是無處可去的。”

她神色很真誠。

世上像她那樣單純的小姑娘并不多,而這在她來八仙觀尋求他幫助的那一天起,他便已經知道了。寧封笑道:“我也不缺你一句道謝,我只是想讓你知道,但凡你有困難,都是可以找我的,至于你有沒有夢到我,總不是能強求的事情。”他頓一頓,“你的馬剛才被我傷到,不若我送你一程?”

他往後瞥一眼,看到遠處杜蓉的身影,便再次伸手扶住杜若:“你不要擔心什麽孤男寡女,我并不與你一起坐,走罷。”

聲音在耳邊異常的溫柔,難以拒絕,杜若不由自主就走向車廂,彎腰坐進去。

那馬車甚為精致,車窗比尋常馬車的要大,雕刻着繁複的花紋,車座上面鋪着雪白的毯子,在車座前面竟然還有個案幾,安置着香爐,有白煙袅袅升起,散發出清淡的香氣,旁邊放着一卷書。

杜若瞄一眼,竟是宋陳的《尋香記》,她遇到知己般,驚喜道:“你也喜歡尋香記呀,我都看過五遍了!”

寧封在車前坐下,那是車把式的位置,聞言笑道:“這話本雖然不錯,但也不至于看五遍罷?”

“确實。”杜若嘆口氣,“我看到第五遍已尋不到原來的味道。”

寧封嘴角略揚,問道:“你最喜歡哪一段?”

“我最喜歡衛涼找到綠櫻時,他們在火島上過的九十三日,那時雖然很艱苦,去海裏撈魚,去山上砍柴搭造茅屋,可好像那是他們這輩子過得最幸福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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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啞然失笑,到底是姑娘家,最向往的總是美好的感情,可尋香記最終講得,卻是尋求大道的故事。他不以為然,可杜若卻沉浸在那故事裏,竟是有要把那些細處都講一遍的架勢,他心想,這小姑娘的話也真是挺多的。

不過杜若并沒有說幾句,杜蓉就趕到了。

杜蓉在後面看得清清楚楚,杜若被一個男人救了,還坐了那男人的馬車,而她居然好像并不認識,她心頭升起極大的疑惑。

因為照常理,杜若既相識,她沒有道理會認不出。

她直騎到車廂旁邊,叫道:“三妹!”又看着車上的寧封,他雖然占得地方不是那麽風雅,可盤膝而坐,袍邊鋪開來似蓮花,渾身竟滿溢着說不出的衿貴氣,她微微一怔,以為是哪家的公子哥兒,便詢問道:“敢問公子尊姓大名?你救了三妹,我們定當會報這份恩情。”

寧封看向她,見她生了一對英挺的秀眉,便道:“你是杜家大姑娘罷?貧道姓寧。”

道士,又姓寧,杜蓉眼睛驀然張大,牢牢的盯在寧封身上,有個念頭冒出來,可她不敢相信。要知道,當初所謂的,國師一百多歲的傳聞便是她告訴杜若的,她當然也以為國師是個年紀很大的道士。

見她驚訝的樣子,杜若忙道:“他是國師大人。”

還真是的,杜蓉斜睨她:“你不早告訴我,我一直以為……”她頓了頓,朝寧封笑道,“原來是國師大人,今日真是多謝了。”

“只是舉手之勞,算不什麽。”寧封笑道,“我傷了三姑娘坐騎,你們要去哪裏,為賠罪,我便送三姑娘一趟。”

見他要當車夫,杜蓉覺得有些古怪,可也說不出個所以然。

杜若這時與一個婆子道:“馬兒傷了,你現在牽回去,記得莫要走太快,回頭尋個獸醫給它看看。”

婆子答應聲。

見馬兒一瘸一拐的走了,杜若方才收回目光,耳邊聽到杜蓉道:“既然三妹已經在馬車上,便勞煩國師大人送她去芙蓉苑吧。”

寧封笑一笑,揚起馬鞭。

馬車疾馳而去。

杜若好奇他是不是真的會趕車,挪到車簾那裏往外看,只見他悠然的坐着,不像是趕車,反倒像個在河邊釣魚的逍遙公子,時不時得拉一下竹竿,她甚至能想象到他的表情,定是極為惬意的。

不料寧封卻忽然開口:“是不是覺得很奇怪?”

她吃了一驚,她哪裏發出聲音了?可被發現了,也不用藏藏掖掖,她笑道:“我以為道士只會打醮,煉丹,修習道術呢。”

“我以前随師父雲游的時候,學過駕車。”他淡淡道,“這并不難,與騎馬差不多,你要不要來看看?”

她猶豫了會兒,挪到外面,但也并沒有跟寧封并肩。

兩人一前一後。

第一次坐在車外面,她覺得很新鮮,那是一種不一樣的感覺,畢竟車廂遮蔽了視野,顯得有些沉悶,這兒有點像……她忽然笑道:“那時候突然打仗,有次我們逃到廬陽的時候,連一輛馬車都沒有,坐得牛車就像這樣,沒有頂棚。”

七年前,周朝大亂,戰火在各個地方點燃,他們所在的金陵也沒有逃過,所幸當時杜雲壑便是參将,手下有一支軍隊,連夜趕來金陵,保護他們離開,後來便在廬陽暫為定居。

那是風起雲湧,腥風血雨的一段日子,寧封想起自己那時的光景,他側眸看向杜若,她的面上是一點沒有陰翳的。

好像這些戰亂并沒有影響她什麽。

他笑了笑:“廬陽是個好地方……”說話間,耳邊聽到急促的馬蹄聲,不是從後面傳來的,而是在前方。

就在這條清幽的小道盡頭,有一匹赤紅色的馬逆着光直沖向這裏,拉車的馬兒受到驚吓,一下揚起前蹄要站起,嘴裏發出嘶鳴聲來。

寧封眉梢微楊,稍許松開缰繩安撫馬兒,又重新把目光投向對面馬上的年輕男人。

他穿着件海水藍的秋袍,手裏擒着馬缰,身姿挺拔,到得近旁,喝令馬匹停下,看着寧封身邊的小姑娘沉聲道:“你怎麽會在國師的馬車上?”

那聲音很是熟悉,低沉的好像能在心底回蕩,可杜若實在發不出聲音來,她是險些沒有認出賀玄的。因為她印象中的賀玄,不是這種樣子。

見她一言不發,賀玄彎下腰,只用一只手輕輕巧巧就把她抱在了馬背前面。

看見杜若全沒有反抗,寧封便也沒有阻止,與賀玄說道:“我只是順道送三姑娘一程,王爺既也有心相送,我自當成全。”

這話聽起來有些含糊,成全,成全什麽?他的事情從來不需要別人成全。賀玄淡淡道:“國師今日去宮中只怕要晚了罷?”

“可不是?”寧封瞄杜若一眼,“告辭了。”

他架着馬車疾馳而去。

賀玄也拉起了缰繩,明明聽見後面杜蓉的聲音,他此刻也并沒有緩下來,倒是垂眸看見杜若耳朵都紅了。她好像吓着了,整個人半伏在馬兒的鬃毛上,遠離他的胸膛,他道:“我叫你離寧封遠一些,你為何不聽?”

杜若沒有說話。

她覺得賀玄突然抱她騎馬,好像都沒有他穿了藍袍那麽吓人,她心慌的不知道怎麽辦好,那瞬間記起夢中的情形,有一種迷陷的醉意,讓人頭重腳輕的,要暈倒一樣。她現在讨厭死了自己會做夢。

她總不能看到一個穿藍袍的男人,就要懷疑一個罷?

這樣她可能要累死自己了。

她輕輕喘出一口氣。

賀玄見她不答,只當她吓得厲害,說道:“我只是不想你坐國師的馬車才會帶你走,等到附近,自然會放你下來。”

聽起來,他真的很讨厭寧封,杜若道:“剛才國師救了我呢,我覺得他好像沒有你說得那麽可怕。”

“是嗎?”賀玄挑起眉,“只是一會兒功夫,你就那麽信任他了?”

“也不是這回。”

“什麽?”他恨不得掐住她的腰,“你還見過他?”

聲音冷冷的,好像冰封千年的潭水,聽在耳朵裏渾身都在發涼,杜若直覺她要是告訴他,他會把她怎麽懲罰了似的。可憑什麽呢,他怎麽管起她來了?杜若擰一擰眉道:“就是那回在八仙觀,別的就沒有了。”她問,“到底國師做了什麽,你要這樣說他?”

賀玄淡淡道:“他很會迷惑人心,等你上當了,興許無法自拔。”

杜若半信半疑。

赤紅馬跑得更快,她一個不察沒抓住鬃毛,整個人落在他懷裏,感覺到他的體溫,她耳朵又紅了,直覺他今天奇奇怪怪的。她只是坐一坐寧封的馬車罷了,寧封能怎麽迷惑她?她連那個夢都沒有告訴寧封呢,也沒見他使出什麽伎倆。

想到夢,她往前挪了挪:“你怎麽要穿藍色的衣袍?”

不是她說總穿黑色的不好嗎?賀玄這時實在有些說不出的氣惱,其實他一直都知道杜若的性子,但今日他好像非常的不悅,這種感覺是讓他有些陌生的,他盡量平靜下來,淡淡道:“本王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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