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自個兒動手倒了杯茶一口氣灌了下去,姜素默奔騰翻湧的心緒總算是稍微平複了那麽一丢丢。望了望一臉欣喜卻又不敢靠的太近的陶思遠,姜素默朝他招了招手:“陶家哥哥,您先過來坐着,我有些話要問你呢。”
陶思遠聞言,忙不疊的跑到姜素默身邊坐下:“你問。”
姜素默理了理思緒,道:“陶家哥哥,你先告訴我,你如今幾歲了?”
陶思遠原以為她要問些什麽難回答的問題,心中還頗有些忐忑,害怕一個回答不好,讓多年不見的姜素默嫌棄了就不好看了。可她張口便是這樣一個問題,簡單得讓陶思遠猝不及防:“啊?素默妹妹你是不是傻了?我大你一年,咱倆一個年頭生辰,一個年尾,你自己算算你多大了,不就知道我多大了。”
姜素默一時氣結,這年頭,自個兒竟然被一個傻不拉幾的人說傻,還沒法兒跟他較真兒,可真是憋屈得要死。深吸了一口氣,姜素默又腆着笑臉:“我笨的很嘛,一時間記不清也是常事,陶家哥哥就直接說了不就好了。”
陶思遠頗為無奈的搖搖頭,一副悲天憫人的樣子看着姜素默:“哎,我今年年初剛滿十八。”
姜素默默默的在心裏算了一番。照陶思遠所說,她如今是自己十六歲的時候。也就是說,幾個月前,她才和謝修竹成了親,可現在,她卻出現在了陶思遠的家裏,還成了陶思遠新娶的媳婦兒!
這這這!着實讓人有些接受無能啊!
靜坐在桌邊細細思索着這突如其來的一切,姜素默此刻的心緒簡直只能用心亂如麻四個字來形容。陶思遠見她一臉嚴肅的盯着桌上搖曳的燭火,一時間連大氣都不敢喘,只乖乖的低着頭看着自己的腳面,偶爾悄悄擡眼偷望一眼姜素默。
望了那麽幾回後,陶思遠總算是察覺出了些許的不對勁兒:這隐約的呼聲,半阖的眼皮,動也不動的姿勢。素默妹妹,怕是睡着了吧!
伸手在姜素默眼前揮了揮,見姜素默毫無反應,陶思遠抿嘴一笑,站在姜素默身邊琢磨半天,總算是選好姿勢,輕手輕腳的把姜素默抱起,又小心翼翼的放在了床上。
頭碰到枕頭時,姜素默猛地睜了一下眼,打量了一番正面對着她的陶思遠,又迷迷糊糊嘟囔道:“算了,明天再想吧。”又一轉頭,沉沉睡了過去。
她睡得極沉,面容沉靜安穩,讓人忍不住放輕了手腳,生怕驚擾到她的夢境。
陶思遠眼睛黑亮,直盯着她的睡顏,三番兩次伸出手想要撫摸一下她的臉,卻又在即将觸碰時猛地縮回,索性閉了眼睛,帶着一股壯士一去不複返的悲壯表情,終是将手輕輕放至姜素默的臉頰上輕輕一碰,又立馬如同被蛇咬一般猛地收回。
心滿意足的陶思遠輕嘆一聲,小心翼翼的平躺在了姜素默身旁,偏着頭緊盯着姜素默。想了想,側過身子,将被子拉過來,覆在二人身上,又慢慢将自己的手臂從被子中伸出來,環住了身旁的姜素默。
一聲壓抑不住的輕笑從陶思遠嘴邊溢出。試圖将自己嘴角弧度給憋下去無果後,陶思遠索性咧着嘴,盯着近在咫尺的姜素默,一直等到最後一抹燭光熄滅,滿屋陷入黑暗,他才不甘的閉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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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覺便睡到了天光大亮。姜素默閉着眼睛側過身子感受了一下帶着初春暖意的陽光,伸手捏了捏躺在身邊的人帶着胡渣的臉,嘟囔道:“謝大夫,您今日不去藥堂了?一日之計在于晨吶謝大夫。”
枕邊人好脾氣的拿開姜素默毫不留情的手:“素默妹妹,去藥堂做甚?你不舒服嗎?”
下一刻,姜素默如同屁股下面藏了條蛇一般,“噌”的一下彈了起來,指着一臉茫然的陶思遠:“你,你你你,怎麽是你?”
陶思遠不慌不忙的坐了起來,一臉奇怪道:“素默妹妹你忘了,昨天我們成了親的呀,我自然就在這裏了。”
姜素默在睡夢中丢了的腦子終于找了回來,一臉的不可置信:“成親的事情,難道不是一場夢嗎?”
陶思遠聞言一笑,伸手直接捏上了姜素默的臉,直到姜素默一聲叫疼才放手:“你幹嘛掐我?”陶思遠笑得無辜,“不是做夢,你看,你會疼的。”然後又狠狠捏了把自己,兀自重重點了點頭,“不是做夢!你成了我的妻子了。”
門外突然有細微的腳步聲響起,接着便有一個溫和的女聲響起:“大少爺和少夫人還沒起嗎?夫人和老爺都已經去了正廳了,就等着少夫人敬茶了。”
“得了吧,你又不是不知道,咱們那少夫人可向來不願意這樁婚事的,如今又怎麽會心甘情願的去給夫人敬茶?也是老爺夫人心善,才容得她。”回應先前那人的,卻是另一個聲音,略尖銳一些。
“閉嘴。這話是你能說的嗎?算了算了,你再等一會兒再去敲門看看,再怎麽着,這個時辰也該起了。”
門外那兩丫鬟雖然刻意壓低了聲音,可屋內的陶思遠依舊聽得清清楚楚。他看向姜素默,略有些慌張道:“素默妹妹,你快收拾好,咱們還得去給爹娘倒茶喝呢。都怪我,都怪我,娘昨天給我說了許多遍,可我還是給忘了。娘說了,要是去遲了,人家會笑話你的。”
姜素默現下哪裏有心思洗漱。她原本以為昨晚一切不過是一場荒誕無比的夢境,陶思遠不過是這夢境中人,夢醒了,她也就回到了謝家,回到她和謝修竹耳鬓厮磨了兩三年的那間卧房中,身邊躺着謝修竹,呼吸平穩,仍在酣夢中。
可她一睜眼,自己依舊在這個陌生無比的房間,身邊的人卻還是昨晚那個笑得有些傻氣的陶思遠。
饒是她平日裏心再大,倏然遇到這麽個情況,實在是有些反應無能。
陶思遠見她一直呆坐着,眼中隐約有淚,不由得有些慌了手腳:“你別哭啊,你別哭啊。你是不是難受?拿要不然我去給娘說,咱們先不喝茶了,先去找個大夫給你看看好不好?”
聞言,姜素默眼前一亮。陶思遠不經事兒,她沒法兒把自己突然出現在這兒的事情給他說清楚,可陶思遠的爹娘行啊!她何不先給陶家夫妻兩人說個清楚,再請他們不要聲張此事,悄悄把自己送回家去,之後的日子,該怎麽過就怎麽過不就好了。哪怕如今真的是兩年前的光景那也無妨,反正不影響她跟謝修竹之間的生活。
想至此處,姜素默也不再坐在床上毫無動作,麻利的下了床,穿好鞋子,道:“陶家哥哥,我跟你去見你爹娘,但你得答應我一件事情。”
陶思遠生怕她哭了出來,如今見她又動作了起來,自然不敢回絕:“你說你說,我一定答應。”
“你必須得知道,咱們雖然成了親,可并無夫妻之實,只不過是我一時疏忽,與你同睡了一張床罷了。日後他人若是不問也就罷了,若是問起,你只能說,咱們并沒有同床共枕過。”姜素默穿好鞋子,一臉嚴肅的看着陶思遠道。
陶思遠不解:“為什麽?咱們明明睡在一張床上啊,為何要告訴別人假話?”
姜素默不耐:“你不用管是為什麽,你只要按着我說的做就好。你可記住了,是你先答應我的,可不能反悔。若是反悔,我可再不跟你說一句話了。”
陶思遠癟癟嘴,怏怏的點點頭:“我曉得了。”見姜素默不再理他,又帶了幾分讨好的意味道:“我叫明雪進來伺候你吧。她就等在外面呢,一喊就行了。”
姜素默徑直起身朝梳妝臺走去,回絕道:“不用了,我自個兒來就行。”開什麽玩笑,她昨晚脂粉都沒洗淨就直接給睡着了,若是不想讓別人知道自己同陶思遠同床共枕過,待會兒還得收拾一下留下的痕跡。這個當口兒,怎麽可能再讓旁的人進這間屋子。
陶思遠見姜素默不再搭理他,心裏更是委屈無措,卻又害怕姜素默收拾好了不等他,只得趕緊下床穿鞋。誰知這鞋子剛套進去一只,就聽得姜素默一聲驚呼。
“啊!”
陶思遠被這一聲驚叫吓得不輕,手中鞋子随便一扔,三兩步蹿到姜素默身邊,連聲問道:“怎麽了怎麽了?素默妹妹你怎麽了?”
姜素默呆滞無比的看着鏡中人,半饷沒有任何反應。陶思遠等了片刻,伸手在她眼前使勁兒揮了揮,喊道:“素默妹妹,你怎麽啦?你怎麽不說話啊。”
陶思遠離她近的很,猛地一喊,總算是把她給喊了個清醒。銅鏡中的人影模糊,眉眼看的不甚清楚,可姜素默卻依舊能夠無比的确定,鏡子中的這張臉,根本不是她姜素默!
可是她記得清清楚楚,前晚陶思遠掀了蓋頭後,的的确确是叫她“素默妹妹”的,怎麽今早一照鏡子,這就換了張臉?
她伸手指向鏡子中的人影,問道:“這是我?”
陶思遠點點頭,“對呀,就是你呀,你坐在鏡子前,那裏面的人肯定就是你了。”
她又指向了自己的:“那我是誰?”
陶思遠一臉悲憫的看着她:“你是素默妹妹呀。”
姜素默怎麽會不明白陶思遠眼神中的憐憫是什麽緣故,一時間氣不打一處來,連帶着先前被換臉的驚恐都削弱了很多。深吸了一口氣,姜素默在心中不停的告誡自己,眼前這個人,是個傻裏傻氣的,自己作為一個冰雪聰明智慧無雙的人千萬不能跟他置氣的,先搞明白這一切是怎麽回事才是最要緊的。
做足了心理建設,姜素默總算是能夠稍稍平靜一些了。她重新指了指鏡子,又指了指自己的臉,以前所未有的耐心對着陶思遠道:“陶家哥哥,你仔細想想姜素默長什麽樣子?跟鏡子裏面的一模一樣嗎?你我多年未見,一時間認不清也是常事,可我清楚的是,這張臉它的的确确不是我姜素默的,你告訴我,鏡子裏這張臉,到底是誰?”
陶思遠被她一句話中無數個“這張臉”給弄得迷迷糊糊,自個兒在心底理了半天,才大致明白姜素默說了些什麽。他指向鏡子:“這是紀眠琴。”
姜素默暗自嘆了口氣:先前那番話總算是沒有白說!
誰知陶思遠又指向了她,一臉篤定:“可你,真的是素默妹妹,我肯定沒記錯的。我怎麽會認不清你長什麽樣子。”
姜素默一時間有種放聲大哭的沖動!原諒她見識淺薄,實在不知道如何跟陶思遠這種存在進行無障礙溝通。
卧房內一時間沉默了下來。看樣子試圖從陶思遠身上搞清楚這一切的來龍去脈是不大可能了,姜素默只能自力更生。可她又是在不知道該如何解釋這一切。莫名其妙的回到兩年前,莫名其妙的成為了另一個人,而陶思遠,卻又莫名其妙的認出了自己,似乎透過這幅陌生的皮相看到了她姜素默的魂魄。
皮相?魂魄?
姜素默突然想起來幼時的一件小事。那時她膽大無比,總喜歡拉着謝修竹與陶思遠去一些破舊的宅子裏四處亂逛,美其名曰尋寶。陶思遠雖然悶,不說話,但每次姜素默拉着他去玩兒,他也從來沒拒絕過。可就是那一次,三人都站在那個破舊無比的宅子前了,陶思遠卻突然改了主意,怎麽說都不進去,還不許姜素默踏進那宅子一步。他這樣堅持,姜素默被掃了興致,只好悻悻回了府。
回去的路上,姜素默不停的問着陶思遠變卦的原因。陶思遠一開始一言不發,後來被姜素默逼得急了,說了句“那宅子門前站了個老婆婆,她不許人進去那宅子的”。
陶思遠說的煞有其事,還把他口中的“老婆婆”長什麽樣子都描述的一清二楚。姜素默一開始只當是陶思遠胡謅,可事後她問了母親那戶人家的情況,母親口中所說的那戶人家的老太太的長相打扮與陶思遠所說的絲毫不差。她聽得背脊發涼,之後連那靠近那宅子都不敢。
那之後,她心底有些相信陶思遠是能看到他們所看不到的東西的。只是她與陶思遠多年未見,一時間忘了這茬兒。如今想來,她如今的情況,估計跟所謂的借屍還魂有點相似,而陶思遠能認出她是姜素默而非紀眠琴,也算是說得通了。
自個兒給自個兒找到了解釋,姜素默又開口向陶思遠求證:“陶家哥哥,你是不是,能看到姜素默的魂魄?”
陶思遠點點頭:“是的呀。我早就給你說了,你怎麽才明白過來。”
姜素默一時氣結。這貨什麽時候給她說過了?這一切明明是她自己冰雪聰明猜出來的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