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此時此刻,油紙包裏燒雞的香味兒對于饑寒交迫的紀眠琴來說,無異于是對她不停抽搐的胃的淩遲。

一路死盯着手中的燒雞,紀眠琴壓根兒沒有心思看路,只是下意識的跟着小和尚走着。走了沒多久,那小和尚在一座草蘆前停下了腳步,隔着籬笆對着院子裏喊道:“出來搭把手兒。”

紀眠琴下意識的擡頭朝院子裏看,卻半天不見出來人影。那小和尚又喊道:“燒雞回來了。”

下一刻,便有一個人影飛快的跑到籬笆前,麻利的将栅欄拉開,一臉笑意:“嘿嘿,嘿嘿,剛才沒聽見。”那人影站定了,紀眠琴才看清是個瘦小的孩子。雖然樣子打扮得像個男孩子,聲音卻更嬌嫩一些,顯然是個沒長開的女孩子。

紀眠琴跟在小和尚身後,見剛剛那個飛奔而出的女孩兒朝小和尚懷裏望了望,問道:“燒雞呢?燒雞呢?”

小和尚轉頭朝紀眠琴手中努努嘴:“在她那兒拿着的。她大概把腳給扭了,你扶她進去先坐着,我去把背上這個放下。”

那更小女孩兒朝紀眠琴手裏看了兩眼,又使勁兒吸了吸鼻子,連忙跑到紀眠琴身邊,一手攙着紀眠琴朝草廬裏走,一手無比自然的将紀眠琴手中的油紙包拿到自己手裏,笑得憨厚:“這個重,我來幫你拿,我來幫你。”

紀眠琴哪裏看不出這她的心思,抿嘴一笑,借着小女孩兒的氣力,進了草廬。那小孩兒看着紀眠琴坐好後,立馬抱着油紙包便跑了出去。

先前那小和尚将昏昏沉沉的陶思遠背着進了裏屋,放在了床上,又掀了門簾子出來,見堂屋裏只有紀眠琴一個人坐着,低聲笑罵道:“個吃貨!”随即也出了堂屋。

紀眠琴獨自一人坐在堂屋內,百無聊賴,不由得四處瞄着。草廬裏擺置十分簡單,堂屋裏面空空蕩蕩的,就幾個板凳,一張桌子,其餘的什麽都沒有,連個小佛龛都不見一個。屋子簡陋幹淨,連多餘的灰塵都沒有。

只是這小和尚着實有些奇怪。身為僧人,卻不忌葷食,也不住在廟裏,且這堂屋裏連本經書都不見,也不知道他平日如何禮佛。

紀眠琴正胡亂猜測着小和尚的來歷時,先前跑出的那個小孩兒端着兩個碗進了堂屋。紀眠琴連看也不用看,便知道這碗裏裝得是燒雞,不由得咽了咽口水,眼睛直盯着她手中的碗,一動也不動。

小女孩兒将手中的碗小心翼翼的放在桌上,又跑到紀眠琴面前,伸手道:“我扶你去吃飯。”

紀眠琴這會兒正餓着呢,自然沒啥心思客套,将手遞給她,借着她的力氣又移到桌邊。桌上兩碗同樣多少的雞肉,香味四溢。

小女孩兒坐在紀眠琴對面兒,特意指了指兩碗雞肉,道:“大和尚說,咱兩平均分,你看,兩碗都是一樣多的,我可沒有多吃。”

紀眠琴看了眼自己碗裏的雞翅膀,再看看對面小女孩兒碗裏的雞腿兒,偷偷笑了笑,只覺得面前這人着實可愛。那孩子見紀眠琴看了眼自己碗裏的雞腿兒,心裏越發心虛,拿起筷子悄悄将雞腿兒朝碗底戳了戳,這才埋頭吃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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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吃得半截兒,便見先前那稍微大一點兒的和尚進了屋子,先前被泥水弄髒得不成樣子的衣服被換了下來,換了身灰藍色的僧袍。他一進門,也沒停留,徑直去了裏屋,過了一會兒又出來,對着紀眠琴問道:“你腳腕兒大約扭傷了,待會兒吃完飯讓三傻用涼水先敷敷。至于裏面那個,我估計着是腿上骨頭斷了,我這兒肯定是沒辦法的,只能找他家裏人接他回鎮上,再找找大夫看看。”

紀眠琴三兩口咽下嘴裏的雞肉,道:“那就有勞小師傅了。”

和尚點點頭,又細細問了陶府的地點,問了陶思遠的名字,還害怕陶府不信他的話,順帶着拿走了陶思遠身上的荷包。

和尚前腳剛拿了陶思遠的荷包一走,後腳紀眠琴和那個叫三傻的便又開始埋頭苦吃。紀眠琴純屬餓得能吞下一頭牛,而三傻,則是想在紀眠琴吃完自己碗裏的肉之前率先不着痕跡的吃完自個兒藏在碗底的雞腿。

一頓吃飽喝足後,紀眠琴頗為心滿意足的舒了口氣。可一想到躺在隔壁房間裏,一直昏昏沉沉的陶思遠,紀眠琴這一口氣舒到半截兒,便硬生生的轉成了嘆氣。由于不便于随便進出別人的卧房,紀眠琴便開口托三傻進屋看了看陶思遠的情況。

停了一早上的雨又開始淅淅瀝瀝的下了起來。紀眠琴和三傻各坐在大門兩邊,百無聊賴的盯着順着茅草頂而下的雨滴,一顆一顆,将地面砸出無數個小坑。

不過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話中,紀眠琴便知曉了三傻的大概。

三傻說,她也不曉得那大和尚叫什麽名字,只知道有人叫過他枯芸師父,只是他從來不叫的,只叫他和尚。他說,他跟和尚住在這山裏已經有大概兩三四年了,就他們兩個人,還有好多飛禽走獸。不過似乎有很多人來找過和尚,似乎是求他回去哪兒,可是和尚卻總是不答應。

紀眠琴好奇問道:“他當真是和尚?可和尚都要忌葷的啊。”

三傻抓抓淨是毛茸茸短頭發的腦袋,反問道:“和尚都要忌葷嗎?”随即嘴巴一癟,“那我是不是也不能吃燒雞了?”

紀眠琴眼見他圓溜溜的眼睛裏水光點點,連忙擺手:“這到不一定。我只是聽說有這麽個事情罷了,算不得真的。”

三傻将信将疑:“真的?”

紀眠琴十分真誠的點頭:“嗯,是的。估計是我聽錯了,這世界上并沒有什麽忌葷忌素的說法,約莫是我聽錯了。”

三傻這才放下心來,拍拍自己胸口:“吓死我了,要是真有這麽一回事兒,我得趕緊告訴和尚,我要把頭發留起來。”

紀眠琴被他的反應逗得樂不可支,伸手便在三傻毛茸茸的頭頂上使勁兒摸了摸,見她又要癟嘴,才趕緊把手收回來。

雨一直淅淅瀝瀝的下着,絲毫沒有停歇的意思。等着枯芸和尚回來的期間,紀眠琴又托三傻進屋看了好幾次陶思遠,卻發現陶思遠的體溫越來越高,臉也開始有了不正常的潮紅,只是人一直都是安安靜靜的睡着,沒說什麽胡話,也不見鬧騰。

一直不見枯芸回來,陶思遠又發着高燒,紀眠琴心裏越發的着急起來,屁股下面的板凳就跟長出了小蟲子一般,怎麽坐都不舒服,連跟三傻說話的心思都沒了。

隐約間,草廬外面聽見了人聲,紀眠琴撐着樹棍兒站起來走到門邊,見正是枯芸領着陶父和幾個眼生的男人進了院子,這才放下心來。

******

回到陶府時,陶母已經把姜茶和洗澡水都準備好了。陶父招呼着幾人将一直昏昏沉沉的陶思遠背進房內,郎中跟了進去。陶母将紀眠琴留在前廳內,卻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紀眠琴心裏愧疚,也不敢有什麽多餘的動作。

一時間,偌大的前廳內安靜的令人尴尬。

靜坐了片刻,陶母想說的話依舊沒有說出來,看了看一身狼狽的紀眠琴,陶母最終只是嘆了口氣,道:“我吩咐明悅把熱水給你準備好了,你去先洗一洗,再換套衣服吧,也好讓大夫幫你看看你這腳扭得要緊不。”

紀眠琴聞言,心裏一時間堵得慌。她原以為陶母再怎麽脾氣好,此時面對她也難免冷言冷語。可如今,陶母一聲責備沒有,還擔心着她的腳。她心裏的愧疚更加濃了幾分,只恨不得陶母把她罵一頓,心裏才舒暢些。

匆忙洗了個熱水澡後,郎中已經替陶思遠開好了藥方,正坐在房內等着替她看看腳傷。陶母端了個繡凳坐在床邊照看着陶思遠,時不時的替他掖一下被角,明雪也緊緊站在陶母身後,片刻不離。陶父此刻并不在房內,大約是送先前那些前來幫忙的人去了。

見她進屋,明雪擡頭朝她得意一笑,不等紀眠琴反應過來,又飛快将腦袋轉過去,一臉擔憂的望着昏昏沉沉的陶思遠。

明悅眼明手快的又搬來一個凳子,将紀眠琴的傷腳輕輕平放至凳子上,這才低聲請着郎中幫紀眠琴看病。

老郎中隔着衣服按壓着紀眠琴腫的老高的腳踝,仔細的詢問着,半天才順了順胡須,道:“你這傷并沒什麽大礙,只是有些淤氣,每日用熱毛巾熱敷,再上些草藥就行了。”又開了幾味祛瘀的藥,這才收拾藥箱離去。

陶母起身相送,紀眠琴便接替了陶母的位子,守在陶思遠的床邊,時不時的探手試一試他的體溫。廚房李嬸兒将藥熬好端了過來,還不等明悅反應過來,明雪已經竄出門去接過藥碗,又及其自然的擠開紀眠琴,将勺子湊到陶思遠嘴邊,柔聲道:“大少爺,明雪伺候您喝藥。”

叫了幾遍,陶思遠卻始終沒反應,只一個勁兒得把牙齒咬得死死的,一條縫兒都不肯留。眼看藥碗上的熱氣越來越少,明雪也有點兒着急,卻束手無策,只得一遍一遍的喊着“大少爺,您張張嘴,明雪好伺候您喝藥”。

兩人僵持不下,紀眠琴眼見明雪急得都快把藥硬往陶思遠嘴裏送了,只得拍了拍明雪的肩,從她手裏奪過藥碗:“我來吧,你先去讓李嬸兒再煮些粥來,他有一段時間沒吃東西了。”

明雪毫無動作,直楞楞的站在紀眠琴身後,皮笑肉不笑:“奴婢還是等等吧。這萬一您也喂不進去,藥涼了,奴婢順帶就拿過去再熬一回了。”

紀眠琴懶得跟她計較,一手端着藥碗,一手拍了拍陶思遠的臉:“喝藥。”

陶思遠毫無動作,連眼皮都沒動一下。

明雪見狀,眼裏笑意更濃,若不是還顧忌着紀眠琴的身份,她大概早就笑出聲了。

紀眠琴索性将藥碗放至一旁,低頭湊到陶思遠耳邊輕聲道:“陶思遠,我勸你還是趕緊睜眼喝藥的好。別以為你裝暈,咱倆的事兒就能一筆勾銷。我可給你說明白了,你繼續裝暈不喝藥的話,我立馬就告訴所有人,我是姜素默,不是紀眠琴,你猜他們會怎麽着?”

“估計會以為我魔怔了,或者被鬼上了身,然後人人喊打喊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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