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思前想後了半天,紀眠琴最終還是決定無論如何都要回一趟白馬鎮。她知道自己的性子,這種事情,她不親自去試一試,看一看結果如何,她這輩子都不會甘心。

“吱嘎”,門又被推開。明悅探頭進來,道:“少夫人,您的藥也熬好了,李嬸兒送到卧房中去了,您看您是回去喝,還是我給端過來?”

紀眠琴懶得再麻煩明悅跑一趟,便作勢起身。明悅見狀,連忙跑進來将紀眠琴扶住,笑得眉眼彎彎:“少夫人也小心些自個兒的腳。”

回到卧房時,陶母正坐在繡凳邊看着陶思遠喝藥,嘴裏還不停的叮囑着陶思遠晚上要蓋好被子,不能再着了涼。陶思遠則是一言不發,一小口一小口的抿嘴藥汁,從紀眠琴的角度看去,陶思遠的整張臉都快埋進碗裏了。

聽見她端碗喝藥的動靜兒,陶思遠的腦袋總算是擡起了一下,盯着她望了片刻,又重新将頭埋進藥碗裏。

陶母一直等到陶思遠将藥喝完後才離去,屋內只剩了紀眠琴和陶思遠兩人,相對無言。

呆坐了片刻,紀眠琴只覺得無聊,便又躺到榻上,順手拿了本話本兒,倚着窗翻着。陶思遠靠在床背上,默默無語,時不時的擡頭看一眼窗邊的紀眠琴,欲言又止。

她現在的樣子是那麽恬靜美好,靠在窗戶邊,低着頭,風從窗邊跑過去的時候,會順手撩起她垂下的發絲,春日裏暖和的陽光從她臉頰邊滑落,連帶着她臉頰上的細小絨毛都散發着柔和無比的光。

跟夢裏那個渾身是血的姜素默,完全不一樣。

或許是人傻心大,陶思遠平日裏睡覺是很少會做夢的,即使偶爾做了夢,他也會很快的忘掉,根本記不住夢裏的人或事。可現在,距他醒來已經有個把時辰了,昨夜夢裏的景象,他卻依舊記得清清楚楚,一絲一毫都不曾遺忘。

夢裏是個暗沉沉的夜晚,烏雲蔽月,風格外的沉重。陶思遠如同被縛住手腳的看客,站在屏風另一面,親眼見那在暗夜裏依舊閃着寒光的匕首被高高揚起,又狠狠落下。然後,鮮血如同底下的水噴出地面一般,将屏風染得通紅。

隔着屏風的身影看得并不真切,只有模模糊糊的輪廓,可夢中的陶思遠卻依舊能一眼便認出來,那身影正是姜素默,是他心心念念了那麽久的姜素默。

那身影倒在地上時,似乎還發出一聲悶響。那響聲猶如一記重錘,狠狠砸在他的心口處,只讓他痛不欲生。他拼命的想要越過那道屏風,去抱起倒在地上的姜素默,可手腳卻連半分都沒法兒動彈。

他只能不停的喊着姜素默的名字,期盼着屏風那頭能有人回應一句“誰叫我”,可無論他喊得多麽撕心裂肺,卻依舊是徒然。那頭的姜素默趴在血泊中,紋絲未動。

夢裏那種撕心裂肺的痛苦讓陶思遠心有餘悸,所幸的是,盡管夢中鮮血滿地,他最終還是從夢中醒來,姜素默還好好兒的住在紀眠琴的身體裏面,正倚着窗,吹着春風,翻着話本,曬着太陽。

被陶思遠直勾勾的盯了半天,紀眠琴哪怕是再沉迷于手中的話本,也沒法兒繼續忽視他的目光了。将話本放置榻上,紀眠琴捏了捏有些酸疼的脖子,問道:“你看我做什麽?”

Advertisement

陶思遠對先前的夢實在是心有餘悸,如今見她還好好兒的,一時間看她看得入神,壓根兒沒想到紀眠琴突然發問,慌亂下支支吾吾的半天,依舊說不出個完整的話來。

紀眠琴見他這樣子,不免覺得好笑,又突然想起了先前陶母對自己說的話,道:“對了,剛才陶伯母說了,說放我自由。所以過兩天我這腳消腫了我就得走了。”

聞言,陶思遠一驚,問道:“你還是要走?”

“嗯,我想回去看看情況。你也別攔我了,你知道的,攔不住。”紀眠琴怕他又受刺激,盡量放柔了聲音。

出乎紀眠琴所料,陶思遠這回卻沒有拼命阻止,只說能不能等他腿好了,陪着紀眠琴一塊兒回白馬鎮一趟,好有人照顧她。

紀眠琴有些猶豫,畢竟這是她自己的事情,陶思遠完全沒有理由花這個功夫陪她回白馬鎮。再說了,萬一她到時候順順利利的對謝修竹坦白了身份,他倆又重新回到之前恩愛夫妻的模樣,對陶思遠多少都是個刺激,到時候萬一陶思遠一根筋轉不過來,出了個什麽事情,那她和謝修竹可就難做了。

正欲開口勸消陶思遠這個打算,陶思遠卻先哀求上了:“你放心,我絕對不會再背後阻攔你和表兄相遇了。你讓我陪你一起去吧,不然你一個人,我怎麽都不敢放心的。”

他反複保證自己再也不會像之前一樣背後做小動作,表情又十分可憐,紀眠琴一時心軟,竟不知道該怎麽回絕才是,只得點了點頭:“那等你腿好了,咱們一同去一次白馬鎮。”

得了紀眠琴的允許,陶思遠總算是偷偷松了口氣。一想起昨夜的那個夢,陶思遠便覺得滲人的慌。他總覺得,那夢真實的不像是一個他想象出來的東西,更像是那些事情真真切切的發生了,而他作為一個旁觀者,站在屏風這邊,看見了屏風那邊所發生的事情一樣。

且不管這個夢算不算一個警示,他現在只害怕的很,害怕紀眠琴回了白馬鎮後,會真的跟夢裏一樣,重重得倒在血泊之中,怎麽叫都沒有回答。因此,無論如何,他都不會任由紀眠琴獨自一人回白馬鎮。

至于陪着她回白馬鎮之後,他該如何自處,陶思遠此刻已經無心再去細想。

******

有了陶母的話,陶思遠的保證,紀眠琴在等待着陶思遠腿修養好的這段時間裏,心情十分的暢快,整日不是同明悅在陶家院子裏閑逛,便是靠在窗邊榻上惬意的翻着話本子。眼看着陶家家中的話本子即将告罄,陶思遠的腿總算是好了個徹底,下地走路跟以往毫無區別。

腿一能下地走路,陶思遠一刻也沒敢耽誤,跑去陶母房內,商量着同紀眠琴一起去白馬鎮的事情。陶母一開始并未答應,後來實在是受不住陶思遠的軟磨硬泡,便點頭答應了。當天下午,陶思遠便喊着明雪收拾好了換洗的衣物,等着第二天一大清早便動身去白馬鎮。

有了上回的教訓,紀眠琴可再不會貿貿然自己動身了,好在這回有陶思遠同行,陶母便早早準備好了馬車,只等第二日出發。

山路難行,盡管車夫已經盡量把馬車駛的平穩,可還是難免颠簸。出發不過幾柱香的功夫,紀眠琴便被颠簸的連帶着胃裏東西都開始翻滾。陶思遠見狀,便時刻将乘水的竹筒拿在手中,一見紀眠琴皺眉,便将竹筒遞到她嘴邊。

好不容易過了最陡的那截路後,馬車總算是越走越平穩了,紀眠琴的胃也逐漸平息下來。身子舒服了許多,紀眠琴也有心思同陶思遠扯東扯西,以打發這路上的時間。

馬車外逐漸熱鬧起來,路邊行人的聲音聽得越發的清晰。紀眠琴被路邊小販的叫喊聲驚醒時,才發覺自己不知覺間靠在陶思遠身上睡着了,還一路睡到了白馬鎮。

街上行人多,馬車只好走走停停。紀眠琴在車內支着耳朵聽着車外小販的叫賣聲,婦女打罵孩子的聲音,行人讨價還價的聲音,惶然的許久的心總算是安定了下來。

“籲~”馬車總算是徹底停了下來。陶思遠拿起包袱便要下車,卻見紀眠琴依舊坐在凳子上,紋絲未動。

“你怎麽了?”陶思遠只當是她身體不舒服,關切問道。

紀眠琴卻暗自深吸了一口氣。

都說近鄉情更怯,紀眠琴今兒算是真真切切的體會了一次。

不用掀開車簾,她便知道這地方是哪兒。

白馬鎮沅水巷謝府。她跟謝修竹耳鬓厮磨,朝夕相處了兩年的家。

使勁兒捏了捏有些顫抖的手,紀眠琴深深的吐出一口氣,掀開車簾,鑽出了馬車。

陶思遠走在前面,拍了拍門。門被打開,尚且年幼的阿鹿探出頭來,将陶思遠上上下下打探了一番,問道:“您找哪位?”

陶思遠道:“我是陶思遠,我們是來找表兄的。”

阿鹿轉着眼睛想了片刻,這才将門打開,接過陶思遠身上的包袱,笑道:“表少爺先屋裏坐坐,我們家少爺一會兒就回來。”

紀眠琴此時已經不知道該說些什麽話了。眼前的一切她都熟悉無比,暗紅色的大門,阿鹿圓溜溜的眼睛。

她以前被謝修竹拖着一起出門,回來時總會耍賴皮,嚷嚷着腿疼,借此要謝修竹給她買各種吃的。謝修竹明知道她只是撒嬌耍賴,卻從來不曾拒絕過,她一說要吃什麽,謝修竹第二天準給帶回來。

那個時候,每次開門的也都是阿鹿。阿鹿眼睛又大又亮,卻不知怎麽,老是看不太清東西。若是碰上天氣不好的時候,謝修竹敲了門,阿鹿總得探着腦袋在門裏面瞅半天才開門。那時姜素默便笑阿鹿,說他年紀輕輕的,眼睛卻還沒個老人好使,連人都看不清。

如今,阿鹿就站在門邊,眯着眼睛看着她和陶思遠,跟以前一模一樣。可她卻不能像以前一樣,笑着打趣阿鹿的眼睛。

捏了捏裙邊,紀眠琴面無表情的跟着陶思遠跨過門檻。阿鹿跟在後面,正欲關門時,身後卻響起了一個極為熟悉的聲音。

“阿鹿,我就說你這眼睛不好吧,我都走到門口兒了,你還看不見我準備關門。”

那聲音猶如一聲驚雷,轟隆一下炸在紀眠琴心口上。

這一刻,紀眠琴的脖子猶如被枷鎖锢住一般,僵硬無比,動彈艱難。

她一點一點的轉過頭朝門外望去,心漸漸沉入不見底的潭水。

那個笑的促狹,眉眼彎彎的女子,不是她姜素默,還能是誰?

作者有話要說: 求收藏求收藏求收藏~~~~

以上來自撲街王叔的吶喊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