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一夜未眠,睜眼熬至天亮。紀眠琴聽着謝府裏裏外外從寂靜到熱鬧,又是一陣揪心。擡手抹了抹眼角的淚,紀眠琴起身搖醒陶思遠,前去找謝母告別,也不顧謝母百般挽留,略微吃了些早食墊了墊肚子,便告了辭。
馬車行了片刻,便要路過姜家門口。陶思遠喊停馬車,問道:“不如咱們下去看看?”
紀眠琴卻并未起身,只是掀開車簾,朝姜家深深望了幾眼,嘆了口氣,放下車簾道:“走吧走吧,我如今已經不是姜素默了,也沒有去看他們的由頭了。”
陶思遠見她眼角濕潤,未免心疼,勸道:“你若是想念他們,咱們找個理由進去看看也不是什麽大事。”
“斷便斷得幹淨些,今兒尋了由頭下車去瞧他們兩眼,往後再想念了,便再回來又找借口去看兩眼?”
她态度堅決,陶思遠便不知該不該再勸了,只是傻裏傻氣的環着紀眠琴的手,“我會對你好的,娘會對你好,爹也會對你好,你不用再想念他們。”
他一臉正色,嚴肅無比的說出這句話,生怕紀眠琴不肯信,說完後還使勁兒的點頭以示保證。紀眠琴見他這般傻樣子,難受了許久的心總算是有了兩分欣慰。
還好!還好!還好這世界上,還有一個陶思遠。至少在他這裏,她不是多餘的,而是願意傾其一切相護的珍寶。
這對于現在的紀眠琴來說,多少是個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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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行至鎮外山路便開始颠簸,紀眠琴一夜沒合過眼,在搖搖晃晃的馬車上,眼皮越來越重,腦袋也開始左搖右晃,偶爾碰到車壁,又勉強睜一下眼,左右看看,又繼續睡過去。陶思遠在一旁看着,想伸手攬住她卻又不敢動作,直到又是“咚”的一聲,紀眠琴又狠狠的撞上了車壁,嘴裏“哎喲”直叫喚,陶思遠這才磨磨蹭蹭伸了手,輕聲道:“你靠着我睡吧。”
紀眠琴迷迷糊糊“嗯”了一聲,順着陶思遠的力氣倒在他肩膀上,睡得更加安穩。
一路上,陶思遠僵直着身子,動也不敢動,生怕一個不小心将紀眠琴吵醒。他側着頭看着睡得安穩的紀眠琴,心裏僅存的一點愧疚也消失無痕。
有陶思遠護着,哪怕中間有一段路十分颠簸,紀眠琴也睡得十分安穩,絲毫沒有醒來的跡象,直至馬車停在陶府門口,陶思遠這才搖醒紀眠琴。
剛剛醒來的紀眠琴還未清醒過來,只是睜着眼睛,迷迷糊糊的跟在陶思遠的身後朝前廳的方向走去,想着趕緊去給陶母問了好,就又可以回房間繼續睡覺了。
失眠不是病,第二天要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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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知還沒到前廳呢,卻遇見了許久不見的陶廣遠,手中還拿了本書。一見到紀眠琴,陶廣遠便皮笑肉不笑道:“嫂嫂回來了?可真是趕巧兒啊!”
紀眠琴一頭霧水:趕巧兒?趕什麽巧兒?她正欲開口問個明白,陶廣遠卻絲毫不給她機會,轉過頭便跟陶思遠寒暄起來,說着書院中的事情,連一絲插話的縫兒都不給紀眠琴留。
然而紀眠琴一踏進廳內,見到左側椅子上坐着的少年郎時,瞬間就明白了陶廣遠所說的“巧”是個什麽巧法兒了。
可不是趕巧兒嘛!蔣餘正一來陶家,紀眠琴便回來了。這在知道自己同蔣餘正不清不楚的陶廣遠眼裏,分明就是抓緊所有機會來相見的一對奸夫□□嘛!
更別說蔣餘正那雙時不時便朝紀眠琴暗送一堆秋波的眼睛了,他如今就差在陶父陶母面前跪求人家成人之美了。
紀眠琴:......我現在出去還來得及嗎?
索性陶父這段時間都在忙着春耕的事情,略微寒暄了幾句,便帶着陶母匆匆出了門。紀眠琴見狀,逮着機會拉着陶思遠便走,匆匆回了房間,絲毫不給蔣餘正說一句話的機會。
原諒她見識淺薄,實在不知道該如何面前“自己”的私奔人選,只能三十六計走為上了。
一旁的陶廣遠冷眼看着蔣餘正一副衷腸難訴的模樣,嘴角又是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将蔣餘正送到了門口處,陶廣遠轉身進屋的時候,嘴角的笑意總算是變成了嘲諷的一聲冷哼。
奸夫□□!有辱斯文!
這頭剛出了陶府大門的蔣餘正卻是三步一回頭,滿心惦念着紀眠琴,半是惋惜,半是擔憂。
曾經多麽靈動的一個女子,如今卻成了一個目不識丁的傻子的妻子,她一定是不願的吧!日日被禁锢在這個傻子的一方天地裏,遲早會淪為與市井婦人一般無二的尋常村婦,她以往那般特立獨行,又怎會容許自己成為一個泯于衆人的婦人?
自己曾經許諾于她,會将她帶離那個傻子身邊,給她一個能讓她綻放異彩的生活。君子一言快馬一鞭,他既然許諾,就一定會兌現。
等那事一成,他就會有足夠的錢財傍身,留下一部分給老母安享晚年,然後就有可以帶她遠走高飛了。
只是現下。他低頭看了看洗的發白的長衫,想了想病中的母親,無奈的嘆了口氣。
一心惦念着紀眠琴,蔣餘正也顧不得看路,轉角時便不小心撞上了迎面而來的明悅。明悅一時間沒穩住身子,挎着的菜籃子一下子掉落在地上,裏面的菜零零散散的灑了一地。
蔣餘正認出明悅是伺候紀眠琴的小丫鬟,忙連聲道歉,又彎腰幫着明悅撿起散落在地上的菜。這幾日連着陰雨天,地上有些泥濘,明雪皺眉看了兩眼髒兮兮的菜,便環着手臂站在靜靜的看着。
整理好了菜籃子,蔣餘正又道了兩聲歉,這才繼續朝前走去。走了兩步,突然碰到袖中信封,蔣餘正忙轉身叫停了明悅。
剛剛陶廣遠送他出門送得急,他連這封寫了許久的信都忘了讓陶廣遠轉交給紀眠琴。好在路上還能遇到明悅,也不至于讓自己一腔情意無人能聽。
明悅看着蔣餘正手中的信封,卻皺了眉頭,道:“還是請蔣公子下次來時,親自交給少夫人吧。我一個奴婢,實在不敢替少夫人決定是否收下這封信。”
蔣餘正見她一臉退避不及,正欲再勸,明悅卻挎着菜籃徑直走了。
一旁的明雪愣了愣才反應過來,對蔣餘正笑了笑:“明悅就是這個性子,蔣公子莫要見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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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間飯後,陶思遠便去了陶廣遠的房間替紀眠琴找話本子,陶父則稍微歇息了片刻,又去了書房看賬本。紀眠琴一直坐在廳內未曾動作,直到廳內只剩了她和陶母時,才開口道:“娘......”
話到嘴邊,紀眠琴卻又有幾分不好意思說出口。她先前任性,雨夜離家,害得陶思遠卧床月餘時,陶母便發了話,放紀眠琴自由。
可如今她跟着陶思遠從白馬鎮回來,便是打定了以紀眠琴的身份,跟着陶思遠安安穩穩的過日子的決定。
既然如此,陶母這邊,紀眠琴是一定要交代的。
可她糾結半天,舌頭卻還是硬邦邦的,話停留在舌尖上,死活出不來。陶母對她的事情一無所知,她自個兒卻清楚地很,她如今的行為,跟沒找到好的下家又回頭來吃回頭草有什麽區別?
只是她再沒別的辦法了。謝修竹的身邊已經有了姜素默,她回不去,也不能回去。
陶母卻一副了然的樣子:“我知道,你放心,我不會食言的。”
紀眠琴這下更尴尬了,硬着頭皮道:“娘,我不走了,我會跟思遠一起,好好過日子的。”
陶母驚訝的看向她:“你不用顧忌往後的生活,我會保證你衣食無憂的。”
最難的話已經說了出來,紀眠琴索性将一切攤開:“娘,我之前執意雨夜離家出走,實在是因為心裏有放不下的東西,昨日同思遠去白馬鎮,也正是因為這個牽挂。可今天我跟着思遠一同回來,便是放下之前記挂着的東西了。從此以後,我願意跟着思遠一起,踏踏實實的過日子,再不會像之前那般不情不願了。”
陶母卻依舊不肯相信她的轉變:“你不嫌棄思遠愚笨了?”
紀眠琴神色堅定:“自然不嫌棄。他對我很好,我願意留在他身邊。”
陶母半信半疑,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麽。這些日子以來,陶思遠對她的重視,她這個做娘的是看得一清二楚的。她那日告訴紀眠琴,若是不願留在陶思遠身邊,可以自行離開,也是由于陶思遠因她而受傷卧床而心中有氣。如今紀眠琴主動提及要留在陶思遠身邊過日子,她心裏并非不樂意,只是又害怕紀眠琴前腳承諾,後腳變卦,這樣只會讓陶思遠更加難過。
可若是堅持自己之前所說的,讓紀眠琴離開,只怕陶思遠第一個不答應。
“罷了罷了,你若是想留下,那便随你吧。你們年輕人的事情,我管不了,也不願意管。”陶母糾結的頭疼,索性揮一揮衣袖,放任紀眠琴不管。
陶母出了偏廳,紀眠琴也跟着回了房。
陶思遠坐在桌邊正等着她,一見她進來,連忙拉開凳子讓她坐下,将他從陶廣遠那裏搜刮來的話本傳奇一本一本的遞給紀眠琴,順帶着贈送了每本話本的簡介。
紀眠琴也不插話,就等着他一本本的給自己說着大概講了那些人和那些事,一直等他說完了,她還是不接話,就靜靜的坐在一旁,等着陶思遠憋不住了自己發問。
果不其然,房間內還未安靜片刻,陶思遠便憋不住,支支吾吾問道:“你,你跟娘都說,說了些什麽?”
紀眠琴存心逗他:“沒說什麽呀,娘今兒累了一天,坐了一會兒就回房歇着去了。”
陶思遠一臉着急:“啊?那,那你跟娘說了沒?”
紀眠琴裝作不知道的樣子:“說什麽?”
陶思遠臉漲得有些紅,在昏暗的燭光下,更顯得他的神情幼稚如孩童:“就是,就是你要一直留在陶家,不走了的事情啊。娘之前說,等我病好了,她就會答應讓你離開的。”
紀眠琴見他這個樣子,不由得抿着嘴笑。陶思遠半天等不着她回答,心裏更加急起來:萬一她沒說,娘今晚就把她的東西收拾好了,明兒就把她送走了,那可怎麽辦!
他越想越覺得還是自己去跟娘把這件事情說了才放心,她臉皮薄,萬一沒好意思開口怎麽辦?一頭站起來便往外走,紀眠琴忙拉住他:“你去哪兒?”
陶思遠恨鐵不成鋼:“算了算了,還是我去跟娘說了,你以後就留在陶家,哪兒也不去了。你臉皮薄,不好意思說出口也是正常,還是換我去說罷了。”
紀眠琴笑道:“傻子,我哄你呢。我已經跟娘說了,娘說這事兒由我,願意留下便留下。”
陶思遠回頭看她:“真的?”
紀眠琴點頭:“真的,這回可真不是哄你的了。”
陶思遠這才松了口氣,一屁股坐回凳子上,笑得傻裏傻氣的:“那就好,那就好。”
夜深。陶思遠跟往常一樣,早已在榻上熟睡。紀眠琴躺在床上翻了個身,看了眼陶思遠睡得安穩的身影,輕輕嘆了口氣。
就這樣吧!跟陶思遠一起,踏踏實實的過着每一天,從此以後,白馬鎮,沅水巷,謝修竹,姜素默,再與她無關。
她是紀眠琴,不是那個多餘的姜素默。
作者有話要說: ...( _ _)ノ|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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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便說一句,存稿箱真是個好東西哇哈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