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沒了吳秀芝在一旁不停的說話,紀眠琴只覺得世界清靜了許多,連帶着吃飯也更有勁兒了。至于吳秀芝沉得快滴出水來的臉色,紀眠琴權當沒看見。

一頓飯吃完,一桌子女眷又互相寒暄了一番,這才紛紛起身做離去之勢。紀眠琴也低着頭跟在一群女眷後面朝大門走去。

還沒走多遠,便碰上李升送男客們出門。紀眠琴一眼望去,便在人群後面看見了陶思遠的身影。旁人都是三五成群,互相恭維嬉笑,只他一人獨自落于人後,默默的望着自己的腳尖,不言不語。

一瞬間,紀眠琴似乎又看見了多年前那個獨自坐在河邊大石上,看着身邊的人熱鬧無比,自己卻只能在一旁望着,形單影只的陶思遠。

陶思遠也正巧擡起頭,看見不遠處的紀眠琴正呆呆的盯着自己,立馬咧嘴一笑,眼睛都彎成了一條縫隙,整個人瞬間精神了許多,也不顧李升等人,快步朝紀眠琴走來。

剛走至紀眠琴面前,便有一個聲音滿帶嘲諷道:“喲,誰說咱陶家兄弟是個傻子來着?這一看見自個兒媳婦兒就跑過去了,一點兒都不傻嘛哈哈哈。”

一時間,不加掩飾的笑聲四起,就連紀眠琴身邊的婦人也紛紛捂嘴偷笑。那人話音剛落,便有另一人接話道:“哎呀,這你就不知道了。這男人嘛,娶了媳婦兒就不一樣了。任你先前多傻,有了媳婦兒,心裏自然就明白了。再說了,你瞅瞅咱們弟妹,長得那叫一個水靈,咱們陶兄弟能不惦記嘛。這萬一.....哈哈哈,陶兄弟肯定得看緊點兒嘛。”

此話一出,周圍笑聲更加肆意,就連許多婦人都懶得再捂嘴,紛紛面帶笑意,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紀眠琴明顯見着陶思遠身子緊繃起來,讪讪的站在自己面前,不知該作何反應,一副生怕紀眠琴怪他給自己帶來嘲笑的樣子。紀眠琴朝吳秀芝的方向看了眼,她卻故意撇開跟紀眠琴對上的視線,轉過頭狀似認真的聽着身邊的婦人說些什麽。

見她這個樣子,紀眠琴也就不指望吳秀芝能出言相助一番了。

“诶,你可別說,雖然陶家兄弟人傻,可架不住人家運氣好啊,娶了個如花似玉的媳婦兒,可真是有福了啊!弟媳這姿色,簡直是羨煞我們了。”

陶思遠捏緊了拳頭便欲朝說話那人沖過去,紀眠琴一把拉住了他,微微搖了搖頭。

畢竟在人家家中拜壽,率先動了手的總是理虧些。

見紀眠琴沒什麽反應,陶思遠又跟以往一般悶頭悶腦,男客們更加猖狂,嘴裏說話也越發的放肆。紀眠琴滿心嫌惡的看了眼那堆笑得前仰後合的男人,心裏惡心的感覺越發的止不住。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李升平日裏放蕩不堪,與他來往的人也大多跟他一樣,嘴裏不幹不淨,滿腦子男盜女娼。

她原想着,敬着李升同陶父多少有些交情,遇到難聽的話忍忍也就過去了,畢竟陶父顧忌着李升當年那丁點兒所謂的“恩情”,不好與李升撕破臉皮。可眼見他們的話頭止不住,言辭越發放蕩,紀眠琴便懶得再忍下去了。

紀眠琴看向剛剛說話那人,烏黑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皮笑肉不笑:“人傻倒不是什麽問題,遇到什麽難事兒,多努力努力也能過過去。總比有的人,活了這麽些年,還不曉得把嘴和腦子連一塊兒,好好一張嘴,淨用來吃東西和吐渣滓了。”

Advertisement

她話裏的意思再明顯不過,那人一聽便惱:“你說什麽呢?我們大老爺們兒說話,你個娘們兒家家的插個什麽嘴?還有沒有規矩了?”

紀眠琴笑得更加嘲諷:“哎呀,是我說錯了,敢情有的人不是不知道把嘴和腦子連一塊兒,而是壓根兒沒腦子可連啊。”

那人更加氣惱,捎帶着先前那些搭話幫腔的男客也紛紛吵鬧了起來。紀眠琴周圍的婦人又開始竊竊私語,不過這回卻都在讨伐紀眠琴的不懂規矩,亂插話。

吳秀芝看了看周圍群情激昂的樣子,裝模做式的清了清嗓子,道:“侄媳啊,這可是你的不對了。這男人說話,哪有我們婦道人家插嘴的?再說了,大家夥兒也就是互相開開玩笑,笑一笑也就過去了,你這麽說人家,可真是有些失禮啊。你也半大不小了,都嫁人了,怎麽還不懂這些規矩呢?”

紀眠琴索性收起笑意,正色道:“我活了這麽些年頭,還不懂規矩,總比有的人,活的年頭比我還多,卻連怎麽做人都不知道的要好。再者說,嬸子這話說的,讓侄媳着實有些不懂的你們所謂的規矩。”

紀眠琴看向最先嘲諷陶思遠那人,一臉厲色:“為人賓客,在主人家面前口吐穢言穢語,譏諷晚輩幼者,一則不顧主人家顏面,令主人家為難,二則不懂忌造口業的道理,死後也不怕下拔舌地獄?”

她又看了眼身邊的吳芝秀:“您身為主人,又是夫君與我的長輩,在他人肆意譏諷之時您不出言阻止,反而同他人一齊嘲諷。我不過是出言維護自己的夫君,反被您呵斥不懂規矩。既然這樣的話,那還請恕侄媳驽鈍,着實懂不了您所謂的規矩。”

吳芝秀原本只是想着借機呵斥她一頓,以平了先前套紀眠琴的話未成的怨氣。她想着紀眠琴不過是新嫁過來一兩個月的新婦,此時縮起腦袋謹慎做人還來不及,哪敢對她的呵斥有什麽不滿。可誰料到紀眠琴向來便不是個能夠忍氣吞聲的性子,再加上那幾人說話确實是過于逾矩,惹得她一頓反唇相譏,連帶着把吳芝秀自個兒也給帶進去了。

這邊吳秀芝被紀眠琴說的啞口無言,那頭站在男客中的李升便嚷嚷了起來:“你這新婦,嘴皮子倒是利索的很,我那陶家大哥也真是好福氣,讨了這麽個厲害的兒媳進了門,這往後的日子,也不知道會多雞飛狗跳喲。”

紀眠琴既然已經把臉皮撕破,自然再不會顧忌什麽,反唇道:“李叔操心的未免有些多了。我們陶家的日子,又與您有多大幹系?”

這話一出,李升臉立馬紅了起來,挽起袖子指着紀眠琴,怒道:“你這女人着實猖狂,我跟你公公之間的交情又豈是你這種無知小輩能明白的?想當年,若不是我四處奔波替你公公找來良田,你們哪有如今的好日子?你公公都還記得我的恩情,你這小輩到先做了個忘恩負義的小人!”

“沒準兒,她今天說這話便是她公公指使的呢。這一家子都是個忘恩負義的貨色,我剛剛不過是想讓咱家那口子去他們田裏幫忙,也不求什麽大回報,等來年分個幾成收入罷了,她便推三阻四,死活不肯答應。你們說,這不是忘恩負義又是什麽?”吳秀芝立馬接話,一臉恍然大悟的樣子,還左右尋求着身邊婦人的認同。

看着那幾個婦人紛紛跟着吳秀芝的話點頭,明明什麽都不知道,卻個個一臉的義憤填膺恨不得立刻讨伐她一頓的樣子,紀眠琴簡直覺得可笑至極!這世間之人多愛偏聽偏信,卻又偏偏都以為自己代表着正義,一言不合便做出一副正義之士的樣子,居高臨下的讨伐的他人,以此獲得一種“人間正道盡在我輩”的滿足感。何其可笑!

見那些婦人紛紛面帶不善盯着紀眠琴,原本站在紀眠琴身邊的陶思遠不自覺的伸手将紀眠琴朝自己身後拉了拉,以沉默面對着周圍衆人。

紀眠琴見他這個樣子,心裏嘆了口氣,扯了扯他的衣角,示意他站至一旁,面對着吳秀芝,語氣不急不緩:“嬸子這話說得,自己的良心可過得去嗎?”

“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這個道理,我還是懂得。可我倒要問嬸子一句話,嬸子拍着自己的良心說說,這麽些年,我公婆報恩還報的不夠?”

“那些數目小一些的事情我今天也就不多說了,單說嬸子你如今住着的宅子,是誰出的錢買下來的?李叔當年說,一有了閑錢便會将這宅子的錢還給我公婆。這麽些年了,李叔可曾還過一厘錢?”

紀眠琴看了眼對面的李升,後者卻立馬将眼神轉開。

不等吳秀芝反駁,紀眠琴有道:“抛去這宅子不說,李叔這麽些年做生意,哪一次不是找我公公借本錢,借關系?我公公可曾拒絕過一次?哪次不是盡心盡力去幫李叔?這麽些年下來,李叔您可曾算過,你從我公公哪裏究竟拿了多少本錢?又有哪一次,您這生意真正的做成過?不管這生意做沒做成,您又有哪一次想過将這本錢還給我公公?”

李升被她連聲發問逼得臉漲得通紅,伸長了脖子叫道:“這是我與你公公的事情,哪兒輪得到你這個晚輩插嘴?”

紀眠琴一聲冷笑:“按理說,長輩們的事情,我這個小輩的确不應該多嘴。可今天是李叔您做的實在令人寒心,您的賓客出言侮辱我夫君,您和嬸子身為長輩,不加以制止也就罷了,竟然跟着他們一同譏諷我夫君。我不過出言反駁了兩句,這不懂規矩,忘恩負義的帽子便實實在在的扣在了我的頭上。您這長輩做的,可真是前無古人啊!”

李升被紀眠琴的話氣的眼珠子都快蹦出來了,發抖的手指着紀眠琴,“你,你這不知深淺的無知晚輩,說話實在是氣人!我懶得跟你計較,等來日我定要将你這番話原原本本的給我陶家兄弟說一遍,我倒是要問問他,他是怎麽管教這樣一個目無尊長,滿口胡言的兒媳的!”

紀眠琴心裏只覺得嘲諷。大約李升自個兒也知道理虧,不好直接反駁她的話,只是一味的搬出陶父來,指責陶父不懂得管教晚輩,指責她目無尊長。

她懶得再跟這樣無知粗淺的李升争辯理論,朝李升微微的福了福身子,冷聲道:“既如此,那就等着李叔去找公公商量該如何管教我吧。至于侄媳是不是滿口胡言,李叔心裏自然清楚得很,也不用侄媳三番兩次強調了。告辭!”

說罷,她便拉着陶思遠,頭也不回的出了李家家門,全然不顧身後吳秀芝的謾罵聲。

一出大門,紀眠琴便深深的吸了口氣,一臉輕松。陶思遠跟在身後,欲言又止。

又走出了一大截兒路,紀眠琴心情徹底恢複了過來,這才道:“你想說什麽便說罷,這樣明顯的憋着話,我看着都難受。”

陶思遠這才懦懦道:“你今天說這些話,李叔會生氣的。他若是真的找到爹那兒去告狀,爹肯定會說你的。”

紀眠琴狡黠一笑:“我才不怕呢!這事兒啊,有娘替我撐腰,爹根本不敢多說什麽的。”

陶思遠不解:“娘不是都沒來嘛,怎麽替你撐腰?你可不要哄我。”

紀眠琴擡高手臂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眯眯道:“要不是娘把這個姓李的這麽多年幹的不要臉的事兒告訴我,我剛才怎麽可能把他說得啞口無言?娘早就不喜歡這個姓李的仗着多年前的一點小恩小惠,年年找咱家打秋風,變着法兒的要銀子了。我今兒也是替娘出口氣罷了,若是能咱們兩家能因此翻臉,咱們家呀,也就不用再供着這一家子白吃白喝了。”

陶思遠狀似認真的點了點頭,道:“我明白了,阿琴你真聰明。”

紀眠琴懶得追究他是否真的明白,又想起剛剛他沉默不語,任由那群人嘲諷他的事情,正色道:“對了,往後誰要是再說你傻,說一些不好聽的話,你也用不着忍,直接頂回去就好,知道了嗎?”

陶思遠卻并沒有一口答應,反而遲疑道:“頂回去?可是,他們說的都是真的呀,我本來就傻。”

紀眠琴恨鐵不成鋼的朝陶思遠身上一戳:“誰說的?誰說你傻了?這麽些天了,你身上的小心眼兒我可沒少見。當初你還......”突然想起謝修竹,紀眠琴默默咽回了下面的話。她心裏還沒徹底将謝修竹放開,所以如今還是盡量不要提及得好。

陶思遠低頭看着自己的腳尖,低聲道:“從小到大,他們都說我是個傻子,沒人願意跟我這樣的傻子一起玩兒。我給爹娘說,爹娘也說讓我多忍耐些的。”

他低着頭,下巴都快抵到自己的胸前了。紀眠琴站在他身邊,看着他突然沮喪起來的側臉,心裏一陣難受。猶豫了片刻,她伸手拉住陶思遠的手,道:“不用理會那些人的話,直接忘掉。你記住,你一點兒都不傻。哪怕是傻,那也比那些只會從嘴上嘲諷人來讓自個兒高興的人好多了。”

“而且,以往沒人陪你玩也不算個什麽大事兒。往後有我陪着你就行了。”

作者有話要說: 我....真的不太會寫撕逼。。。。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