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天氣逐漸熱了起來。暮春一過,炎夏便至。紀眠琴原本就是個不愛四處走動的性子,如今天氣漸熱,她越發有理由待在家中不出門了。陶思遠原本擔心她在家中悶得慌,三番兩次找由頭想帶她出門逛逛,她也一應拒絕。久而久之,陶思遠便放棄了将她拉出門的念想,整日陪着她窩在家中,日子過得頗為平靜而無聊。
這日是陶廣遠的生辰。因着陶廣遠還未成家,只是個半大不小的孩子,便沒有大擺筵席,只是讓陶廣遠喊了幾個在書院裏交好的同窗,一同來家中吃個飯便罷。這其中,便有紀眠琴躲避不及的蔣餘正。
好在蔣餘正知道收斂,衆人面前并未做出什麽令人難堪之事。匆匆吃過飯,紀眠琴便托辭,趕忙回了房。
到了夜裏,白日蒸人的溫度總算是降了下去。偶有涼風吹過,舒爽萬分。陶思遠同陶廣遠一行人玩兒的正在興頭上,明悅也早早的回房歇着了,屋內便只剩紀眠琴一人。
她倚在窗邊,仰頭朝天上望去,深藍色的天空如同一塊巨大的無垢幕布,一彎弦月正好挂在當中。弦月溫柔似水,星河點點璀璨,牆根處有着不知名的夏蟲,雜亂無章的叫着,響亮而充滿生機。
紀眠琴又想起謝修竹。她向來怕熱喜涼,每到盛夏便苦不堪言,恨不得整日泡在冷水裏面不出來。可她又天生體寒,稍一受涼,隔月葵水便會痛的死去活來。自從她跟謝修竹成了親之後,謝修竹不僅不許她炎炎暑日用稍微涼一些的水洗澡,就連她以往夏日最喜的冰酸梅湯都不讓多喝、她幾回反抗無果,最終只得悻悻作罷。
白日太熱,連跟手指都懶得動彈,可一到晚上,日頭西落,涼風吹走暑氣,她便立刻活了過來,拉着謝修竹一同在謝府裏玩鬧,不是爬上房頂賞月,便是在院子裏四處捉蛐蛐。有時候鬧得乏了,謝修竹便躺在竹椅上,或吹笛子給她聽,或讀書給她聽,直至她睡着為止。
可如今!
紀眠琴嘆了口氣,起身出了房門。
如今他身邊的人還是自己,還是一模一樣的姜素默。他們同樣會在夏夜裏嬉笑玩鬧,會在涼風中吹起幽幽笛聲,會在蟲鳴中緩緩睡去。這一切都是它原本該有的模樣,而自己,不過是有着不該有的記憶的陌生人罷了!
不自覺間,紀眠琴便走到了院中枝葉繁茂的樹下。半倚在樹幹上,擡頭望着被樹葉分割成片的月亮,紀眠琴心裏還是止不住的難受。
餘光中似乎瞧見一個黑影,紀眠琴吓了一跳,又朝那黑影處望了幾眼,确定那是個人影之後,壯起膽子問道:“誰在哪裏?”
隐約間有一聲嘆息傳來。見那人并未答話,紀眠琴心跳的更快,琢磨着該怎麽将陶思遠叫來。定了定心神,她正欲拔腿朝前廳跑去時,那黑影總算說了話:“琴兒,是我。”
這聲音似曾相聞,紀眠琴卻始終想不起來他到底是誰。
那黑影朝前走了幾步,到了院子中間,細碎月光正好照在他臉上,紀眠琴總算勉強看出了來人是誰。
正是她避之不及的蔣餘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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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瞧見是他,紀眠琴下意識的便要走。她如今可是打定心思要跟着陶思遠好好過日子的,這原身之前造的孽,她可是一丁點兒都不想沾染。
可蔣餘正卻是鐵了心思要與她互訴衷腸,長臂一伸,便攔住了紀眠琴的去路。他一把掐住紀眠琴的手臂,锢得她動彈不得。“琴兒,你竟然怨恨我到這般地步,連話也不想跟我說一句嗎?”
她板臉道:“請蔣公子自重。”
蔣餘正手上卻一絲不松,反而湊得更近,一臉急切:“琴兒,你莫要怨我。先前答應你的事情沒做到是我的不對,只是還望你體諒我為人子女,身不由己。”
紀眠琴使勁兒掙了掙,蔣餘正卻把她的手臂掐得更緊。見蔣餘正這般模樣,紀眠琴暗自嘆了口氣。看樣子,一個勁兒躲這個人也是沒什麽用處的,倒不如趁現在把話明明白白的給他撂這兒,也好徹底斷了他倆之間的關系。
“蔣公子,你能否先放開我,聽我一言?”紀眠琴又掙了掙手臂。
蔣餘正連忙放開紀眠琴的手臂,連聲道:“你要說些什麽,我聽着。”
紀眠琴揉了揉被掐得生疼的手臂,一臉正色道:“蔣公子,不論往日你我之間承諾了些什麽,那都已經成了往事。我如今已為人婦,還望蔣公子忘記昨日種種,莫要再與我糾纏。”
聞言,蔣餘正一臉的不可置信。眼見他又要伸手锢住自己,紀眠琴連忙退後一步,厲色道:“請蔣公子自重!”
蔣餘正伸出的手還停在半空,他盯着紀眠琴,一臉痛心疾首:“琴兒,你怎可說出這般的話?是不是陶家威脅于你,你不得已才說出這些話?琴兒你莫怕,你暫且等我一兩個月,等秋闱結束後,我便會有足夠的銀錢,到時候就可以托人照顧我母親,咱兩也可以遠走高飛,不問世事了。采菊東籬,看倦鳥歸巢,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日子嗎?”
他一臉的情深似海,紀眠琴卻看得胃裏直翻滾。且不論原來的紀眠琴究竟是與他說了、做了些什麽,單憑他明知紀眠琴已經同陶思遠成親,且在自己三番兩次躲避之後仍然糾纏不休,紀眠琴便覺得這人不配做個飽讀詩書,知禮明節的讀書人,連帶着話也不想再跟他多說。
可胃裏再難受,紀眠琴還是得硬着頭皮跟蔣餘正做個了斷。一想到這是原先的紀眠琴造的孽,如今卻要她來收拾爛攤子,她便想撂挑子不幹。可若是真的放任這蔣餘正不管,往後的日子裏,他勢必會帶來更大的麻煩。
“我今日所言,并非被人脅迫,而是字字真心。我如今身為人婦,理應安心打理家事,孝敬公婆,至于往日作何期盼,那不過是年少不經事理,随口之言罷了。蔣公子還是早早忘了為好。”
“可你明明,明明說過仰慕我才華出衆,飽讀詩書,厭棄那姓陶的蠢笨的。你還承諾于我,日後我們二人遠走高飛後,日日與我講論文義,共賞佳文。這些話,你都忘了嗎?”蔣餘正逼近一步,痛聲問道。
“蔣公子,昨日種種皆是昨日錯,還請蔣公子不要沉迷于舊日承諾不可自拔。如今夜已深,還請蔣公子早些回去歇息。”說罷,紀眠琴便低下頭,不再看蔣餘正,做出一副送客的樣子。
只聽得蔣餘正苦笑兩聲,低聲道:“你今日所言,我權當酒醉聽錯。你且等我月餘,待秋闱之後,我便帶你離開這裏。”說罷,也不等紀眠琴再次出言反駁,轉身便朝前廳走去。
紀眠琴心中苦笑:奶奶個腿兒!都說到這份兒上了,還不死心!紀眠琴你究竟是造了什麽孽喲!
眼見蔣餘正的身影消失在院內,紀眠琴松了口氣,正欲轉身回房時,卻又聽得一個滿是嘲諷意味的聲音:“嫂嫂可真是狠心吶!可憐蔣兄,一片真心錯付薄情人,空得一捧心碎啊!”
這滿是嘲諷,頗為欠揍的聲音,不是陶廣遠又能是誰?
紀眠琴心中暗罵:這小屁孩兒,看熱鬧的功夫倒是一流。自己被蔣餘正逮着不得動彈的時候也不見得他出言相助,事畢了反倒跳出來出言嘲諷,可真是欠揍!
她心裏有火,嘴上自然也沒什麽好話,便故作驚訝道:“呀?哪兒來的老鼠,還能說話?只是這話,聽起來可真不是人話!”
院子瞬間寂靜了片刻。陶廣遠在黑暗中喉頭暗自翻湧,最終還是決定裝作沒聽見紀眠琴剛剛所言,坦然自若的從角落裏走出來。
紀眠琴見他一臉似笑非笑的表情,十分來氣,質問道:“你從一開始便知道蔣餘正和我的事情?”
陶廣遠卻絲毫不畏懼她的火氣,挑釁笑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紀眠琴懶得理會他的态度,追問道:“那你為何當初還幫蔣餘正遞信給我?那時我已經同你哥哥成了親的,你為何還要幫着蔣餘正與我聯系?”
陶廣遠嗤笑:“嫂嫂這話說的,可是在責怪我不該當你同蔣兄之間的紅娘?嫂嫂這倒打一耙的功夫到真是爐火純青,我還沒來得及責問你為何明明身為人婦卻還同外男糾纏不清,你倒是先怪起我來。”
紀眠琴暗自嘆了口氣。陶廣遠的敵意太過于明顯,處處刺着紀眠琴。她有心想問個明白陶廣遠在她和蔣餘正之間到底扮演了個什麽角色,可無奈陶廣遠句句譏諷,她也只好作罷。
“且不論你做這些事情,目的為何。今日我對着蔣餘正說的話,你也應該聽得差不多了,往後就不要再幫他傳信遞東西了,也不用刻意把他引到我面前來相見了。不管你信與不信,我是真心想同你哥哥好好過日子的。”
紀眠琴一番話說的真心實意,可陶廣遠卻絲毫不領情,冷哼一聲:“那與我又有何幹系?嫂嫂這般聰慧的人,都能把蔣餘正哄得暈頭轉向,把我那傻哥哥哄得對你死心塌地,那豈不是易如反掌?”
紀眠琴也明白自己如今在陶廣遠心裏,就是個不守婦道,不安本分的人。他固執己見,紀眠琴也無能為力,只得作罷,越過陶廣遠便要回房歇息。
這一番折騰下來,紀眠琴躺在床上,只覺得心累無比。
這該死的老天!都讓她莫名其妙的換了身陌生的殼子了,就不能順帶着把這殼子挖過的坑全填了嗎?
她簡直快要被這些坑給摔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