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轉眼間三伏便過了一大半。眼看這幾日漸有涼風,陶母便琢磨着上相熟的鋪子裏去給全家人各做一套秋服。因着不太清楚紀眠琴喜歡的衣服樣子,又想着有人陪着逛街總是好玩兒些,便将吃了早食就想溜回房的紀眠琴叫住,一同出了門。

還未走出巷口,迎面便碰上一個老婦。陶母見了她,笑着打招呼道:“蔣嫂子這是去哪兒?”

那婦人道:“前些日子我那兒子回來,硬是給我買了幾匹好布,讓我做些衣服穿,可我這穿粗麻衣服都穿慣了,哪兒還受得住那些個好料子,便尋思着找個布店,把那些布料賣了去,再買些粗布回來就是。”

“這些個孩子呀,花錢就是大手大腳,也不曉得從哪兒掙了些錢,便一個勁兒得朝家裏買東西,也不想想他娘用不用得慣這些個精貴東西。”

她嘴上說着嗔怪的話,眼睛卻笑得彎起來,連帶着眼角的皺紋都有着絲絲笑意。陶母同樣身為人母,自然也知道她并非真的責怪自己兒子,便一臉豔羨道:“蔣嫂子可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這兒子掙了錢,先不先兒的給你買了好東西以表孝心。這樣的兒子,我羨慕都來不及呢,你可倒好,非但不領情,還責怪起餘正來了。”

紀眠琴這才反應過來,面前這婦人正是蔣餘正的母親。

陶母說的話正對她胃口,蔣母便笑得更是燦爛:“這有什麽好羨慕的。你們家廣遠,也是個有才華的,我常聽我們家阿正說,夫子誇廣遠有靈性呢,若是功課上再踏實些,鄉試肯定能考個好名次呢。”

陶母笑了笑,“那便借你吉言了。時候不早了,我們先走了。”

蔣母點頭,摟了摟懷裏剛換回來的粗布,朝家裏走去。

待走出巷口,紀眠琴回頭望去,不見蔣母身影了,這才低聲問向陶母:“算起來,蔣嬸子應該要年輕于你,怎麽看起來卻不像?”

陶母頗為同情道:“也是給累得。蔣家大哥還在世的時候,家裏好歹有個勞力,能掙些錢補貼家用。可她嫁過來,生了蔣餘正沒幾年,蔣大哥便出意外沒了,徒留她孤兒寡母的讨生活。她一個婦道人家,這麽些年又是當爹又是當娘的,四處勞碌,掙錢糊口不說,還得供着蔣餘正讀書花費。這麽些年,我就沒見她好好歇息過。她這般勞累,自然看起來比別人老了許多。”

紀眠琴聞言唏噓道:“如今她兒子逐漸長大,蔣嬸子的日子也該慢慢好些了。”

陶母卻不以為然:“我看吶,依靠她兒子過上好日子,實在是懸得慌。”

紀眠琴好奇追問:“娘為何這麽說?不是說蔣嬸子那個兒子功課認真,夫子很是喜歡他嗎?”

陶母耐着性子解釋道:“我聽過他跟廣遠之間閑聊。他話裏盡是遁世之意,幾次都說要找個沒人煙的山裏隐居,不問世事,遠離塵世污濁。我記得他以往并非這個樣子的,也不知道是不是交友不慎,誤信了別人的胡話。”

紀眠琴一陣心虛:那人可不就在你面前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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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各有志嘛。有人志在官場,為國為民盡綿薄之力,有的人可能就是厭惡紅塵,相與山林野物相伴終老嘛。”紀眠琴咽了咽口水,還是硬着頭皮辯解兩句。

敢情這原來的紀眠琴,還是個洗腦高手!

陶母卻嗤笑:“我并非說他喜好山林野物是錯。他若是孤身一人,那他作何決定便是他自己的事情,與旁人沒有任何關系。只是他還有一個老母親,辛辛苦苦多年,為的不過是年老之後能享享清福,含饴弄孫。他若是真的遁世山林,你讓他老母親怎麽辦?跟着他朝飲露水夕食野草?”

紀眠琴低頭不知該作何回答。陶母嘆氣道:“你到底年輕,不懂我們這個歲數的人,追求的是什麽。人年紀越大,越是喜歡這煙火氣。隐居山林,與世隔絕,對于一個年歲漸老的人來說,或許并非是個好去處。”

跟在身後的明華笑道:“夫人不去便是。等過些時候,大少爺和夫人生了孩子,二少爺再娶個二夫人回來,咱們家裏就熱熱鬧鬧的了。”

紀眠琴朝明華投去感激一笑,明華抿嘴笑笑,溫婉柔和。

陶母順勢接話打趣明華道:“那你呢?到時候思遠廣遠都成了親,我有了兩個兒媳伺候,可就不用你在伺候了,我該把你許給誰?你可有了心儀的人選?”

明華的臉瞬間紅了個透:“夫人怎麽扯到我身上去了?我不過是個丫鬟,屆時若有人家不嫌棄,我爹娘又應下了的話,我便嫁了呗,哪有什麽心儀不心儀。”

陶母卻板臉道:“婚姻可是你一輩子的大事,怎麽可以這般含糊。等今兒回去了,咱倆好好說道說道,你說說你希望你那未來夫婿是個什麽樣子的,我便往後給你留心着。”

明華不好意思,假意擡頭望了望天,道:“夫人,這日頭都快到正午了,咱們還是早些去鋪子裏面吧,估計人家老板都等得不耐煩了。”

陶母也知道她不好意思,卻道:“這不正走着呢嘛,你那麽着急做什麽。咱們邊走邊說話,不耽誤時間。”

明華噎了噎,也不知該如何反駁陶母,最終只得低頭,自個兒加快了腳步:“咱們走快些,走快些。我下午還得去幫李嬸兒做飯呢。”

陶母見狀,與紀眠琴相視笑了笑,這才繼續朝前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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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此次要去的成衣鋪子在白河鎮最熱鬧繁華的街上。街道兩邊旌旗遍布,各色各類的小商鋪密密麻麻的擠在一起,行人雖不至于是摩肩接踵,卻也是熙熙攘攘,車水馬龍。

成衣鋪子在街道靠中間的位置,再加之價廉物美,老板為人又頗為實誠,因此前來做衣服買衣服的人也不少。等紀眠琴一行三人磨磨蹭蹭到了成衣鋪子時,裏面的客人早已把空位置都占得差不多了。老板也忙得在人群中四處奔跑,腳都不帶沾一會兒地的。

稍微等了一會兒,老板依舊不得空閑,明華便熟門熟路的找了把空椅子讓陶母坐下,紀眠琴則是一時新鮮,自個兒四處在店內轉了起來,看看時下流行的花色。

看了一圈,也沒見有什麽吸引住自個兒的花色。正巧有客人将門口處擺放的成衣拿走,小夥計又趕忙在空處挂了匹靛藍色的布匹。紀眠琴一眼望去,便想起了陶思遠。他生的比平常男子要白一些,穿這個顏色肯定能把他顯得跟個翩翩公子一般。

心裏不過還只是想着,紀眠琴的腳便不自覺的走到了那塊布匹面前。小夥計還未來得及離去,見她一副盯着布匹不放的樣子,機靈的将布匹扯開一截,殷切的遞到紀眠琴手邊,道:“夫人摸摸這料子,可舒服了。您買回去給您家老爺穿,鐵定沒錯。而且這料子也不貴,穿起來也不心疼。”

紀眠琴順着他的話伸手摸了摸料子,觸感果然不錯,便點點頭,道:“你先忙你的去吧,我順便再看看別的料子,一齊買了。”

那小夥計聞言也不纏人,笑了笑就走了。紀眠琴繼續看着手上的布料,心裏正琢磨着以陶思遠的身量,這一身衣服得多少布匹,肩膀卻猛地被人一拍。

“我就說是你嘛,枯芸還非說不是。”

紀眠琴吓了一跳,轉身望去,卻是三傻獨自一人,正笑吟吟的站在紀眠琴身後,雙手做着大人的樣子在背後環着。

見是三傻,紀眠琴一時也有些驚喜,連布料都顧不上看了,笑問道:“你怎麽來了?枯芸怎麽沒跟着你一塊兒?”

三傻嘟着嘴,一臉的不高興,朝對面兒飯館兒二樓指了指:“枯芸在那兒呢。昨兒我們家突然來了幾個他的朋友,精貴的很,吃不慣家裏沒油的野菜,枯芸便帶着他們來這兒酒樓裏吃好的來了。”

紀眠琴看得好笑,問道:“枯芸帶人來吃好吃的,你也能吃上許多,怎麽還不高興呢?”

三傻道:“咱們家裏哪兒還有什麽錢帶他們吃好吃的。這一頓下來,我估計又得幾個月吃不上燒雞了。枯芸先前還答應給我買新衣裳呢,估計這麽一吃,我那一整套新衣裳能剩個半截兒褲子就不錯了。哼!”

三傻嘴撅得老高,恨不得能把言而無信的枯芸戳個頭破血流。

紀眠琴見她這個樣子,哭笑不得,心道陶思遠還老說自己傻,可眼前的三傻比陶思遠更傻。只是三傻更加幸運,小小年紀便遇到了枯芸,一同住在深山老林,整日同蟲鳥花草打交道,單純快樂了許多。

對面酒樓二樓的窗戶被打開,枯芸探出頭來,叫到:“你再不回來,這菜可就吃完了啊。”

三傻聞言,也顧不得抱怨,扯了扯紀眠琴道:“你跟他打個招呼,證明一下我可沒認錯人。我得趕緊回去吃飯了。”

紀眠琴順着三傻的話朝枯芸擺了擺手,枯芸笑了笑,道:“這小傻子倒是對你上心的很。遠遠見了你的背影,便一眼認出來了。”

約莫是好奇枯芸跟誰說話,他對面處也探出了個腦袋,朝紀眠琴的方向随意望了眼,又對枯芸道:“你可真是越混越出息了,當年為求佳宴一擲千金,眼睛都不帶眨一下,如今這麽一頓飯,你便視若珍寶,還生怕我們給你那小傻子吃光了。”

三傻在這邊聽得一清二楚,朝說話那人暗暗翻了個白眼,道:“你才小傻子!你全家老小都是小傻子!”

她心裏惦記着那桌飯,便沒再多做逗留,跟紀眠琴告了別,又趕忙跑進對面酒樓。

紀眠琴腦子裏不住的在想着她到底在哪裏見過剛剛那個說話的青年,任着她一溜煙兒跑回酒樓,也沒對三傻多做挽留。

那青年眉飛入鬓,一雙桃花眼水波蕩漾,又生了張極薄的嘴唇。他的臉一看便不像是這偏遠小鎮中該出現的人,可紀眠琴總覺得這張臉似曾相識,卻怎麽想都想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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