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惦記着姜素默的身子,謝修竹急急寫好了方子,陶母便差明華上街抓藥去了。跟在謝修竹身後,紀眠琴心裏總覺得不大舒服,便找了借口先回了房,陶思遠也寸步不離的跟在她身後。
她一回房,整個身子便瞬間垮了下來,斜斜的靠在貴妃榻上,盯着窗外的樹發呆,也不言語。
她只覺得整個身子從裏到外的累。以一個陌生人的身份站在謝修竹面前,看着他跟記憶中毫無二般的呵護以往的自己,她只能一次次的提醒着自己如今是紀眠琴,不再是姜素默,片刻都不敢松懈。她只害怕一個不注意,整個身子便不由自主的撲到謝修竹的懷裏,一番袒露心聲,然後所有的事情都被攤開在陽光下。
陶思遠跟着她進了房內,見她一臉倦意的靠在榻上靜靜發呆,也不知該不該上前同她說些話,讓她高興起來。一番躊躇,他最終還是靜靜坐在外間桌邊,時不時的擡眼看一眼紀眠琴。
他心裏清楚,紀眠琴此時此刻的不舒服,一臉倦意,皆因當下在另一個房間裏守着姜素默的謝修竹,與他毫無關系。
這世間有多少人或事是一個循環?紀眠琴留戀着謝修竹,而陶思遠卻始終執着于紀眠琴。被留戀的永遠不知道追逐着的人有多痛苦,而追逐的人,哪怕整個身子被凍得僵硬,可只要眼中的那個人不經意的一丁點兒的溫暖,便立刻死灰複燃。
這便是世間情愛。總有人癡癡等待,也總有人受盡寵愛。
此時風已經略帶秋意,涼瑟瑟的,不複夏日悶熱。眼前不見謝修竹,紀眠琴整個人輕松了許多,于涼風中漸漸阖上了眼。外間的陶思遠眼見她逐漸睡熟,輕手輕腳的拿了薄被搭在她身上,又搬了板凳坐在離榻不遠處,什麽也不做,只是細細的打量着紀眠琴的睡顏。
日子還長,她總有一天會淡忘的。
這廂紀眠琴睡得安穩,那邊姜素默卻是在睡夢中都是冷汗涔涔。謝修竹坐在一旁,不斷地給她擦掉腦門上的汗,卻始終擦不幹淨。他心急如焚,試圖出聲叫醒被困在夢靥中的姜素默,姜素默卻始終沒法兒從夢靥中醒來。
此刻的姜素默,眼前盡是火光。她耳邊隐約聽到謝修竹的喊聲,想要回頭找他,環顧四周,卻發現她早已被火海包圍,無路可走。
有數個人影在火海中掙紮,叫聲慘烈,隐約間還有燒焦的味道傳來。她不自覺的擡腳朝那堆掙紮的人影走去,越來越近,她的心也越跳越快,似乎火海中有什麽不得了的怪獸。她想停下逐漸靠近的腳步,卻發現不知從何時起,她的手腳再不聽她的使喚了。
一步一步的靠近火海中的人影,她的眼皮開始劇烈的跳動起來。心跳的越發的急,急得她都有些喘不過氣來。她心裏清楚的知道,一旦看清火海中的人影,她勢必要失去許多東西。可她的腳卻沒有絲毫停滞,最終穿過火苗,手也不聽使喚的伸了出來,搭上了身前女子的肩膀。
那女子周身都被熊熊燃燒的大火覆蓋着,可姜素默的手卻依舊毫無損傷的搭在了她的肩上。
姜素默心裏不住的喊着莫回頭,莫回頭,可那女子卻依舊緩緩的轉過身子,看向姜素默。
她周身是火,臉卻異常的幹淨。她轉過頭,朝姜素默抿嘴一笑,道:“你總算是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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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素默驚聲尖叫起來!
那張臉,分明是紀眠琴的模樣!
“素默醒醒,快醒一醒!”身子被輕輕搖晃,姜素默總算是掙開雙眼。謝修竹見她睜眼,總算松了口氣。小心翼翼的扶着姜素默坐了起來,謝修竹又端來一杯溫水,遞到姜素默嘴邊,看着她喝下,這才道:“你夢到了什麽?吓得一身是汗,我怎麽叫都叫不醒。”
姜素默将杯子遞給謝修竹,道:“我想回家。”
“怎麽突然好好兒就想起回家了?”謝修竹又到來一杯溫水,問道。
姜素默卻并未回答謝修竹話,只一味的重複着先前的話:“我想回家,立刻就回家。咱們現在回去,好不好?求你了,咱們回去吧。”
她剛剛從夢靥中醒來,額頭上滿是汗跡,碎發全黏在腦門處,狼狽盡顯。整張臉顏色煞白,神情有些恍惚,嘴微微張着,說話間還一抽一抽的喘着氣,分明是吓壞了的樣子。
伸手替她順了順淩亂的頭發,謝修竹點頭道:“好好好,你說回去,那咱們就回去,只是咱們得去跟姨母說一聲,可能會耽誤一會兒,好不好?”
謝修竹答應了回家的事情,又柔聲細語的安撫了半晌,姜素默便漸漸平靜下來,又躺會了床上。只是這回,她卻再也不敢閉眼睛了,生怕一閉上,那張臉便又出現在自己眼前。
謝修竹守了她一會兒,見她沒什麽大礙,便悄悄出了房門,找到陶母說了歸意。陶母心裏自然有些舍不得,可姜素默如今懷有身孕,又鬧着要回去,她也只得依了姜素默。
想着先前姜素默并沒吃什麽東西便頭疼起來,陶母便讓明華去廚房,幫着李嬸兒先做一頓便飯,也好讓他倆墊墊肚子。回白馬鎮最少也得兩個時辰左右,姜素默如今又是懷有身孕,總不能讓他們餓着肚子回去。
謝修竹害怕麻煩,執意立刻便走。陶母将他一番訓斥,他才應了下來,回房幫着姜素默洗漱整理一番,這才牽着有些不情願的姜素默回到偏廳。
紀眠琴與陶思遠陶廣遠早已得了消息,先一步在偏廳等候着。見姜素默臉色慘白,嘴唇都不複先前的紅潤,紀眠琴不由得出聲問道:“這是怎麽了?”
姜素默腦子裏還不停的閃着先前夢中看到的臉,紀眠琴猛地出聲詢問,她擡眼一看,一時間沒反應過來,吓得腳下一崴,差點兒沒摔倒在地。紀眠琴見狀伸手便要扶她,卻惹得她一聲尖叫:“別!”
她反應太大,紀眠琴一時間手足無措,伸出半截兒的手停在半空中,尴尬無比。
陶思遠坐在紀眠琴身後,伸手扯了扯紀眠琴的衣袖,小聲道:“你坐回來,不要理她。”
紀眠琴尴尬的笑了笑,又坐回了陶思遠身邊。謝修竹輕聲安撫了姜素默幾句,這才對紀眠琴道:“弟媳莫怪,她今天中午夢魇,受了驚吓,怕是還沒緩過來。”
正巧明華同李嬸兒将飯菜端了進來,陶母也跟在後面進了偏廳,招呼着衆人坐下吃飯。席間姜素默鮮少動筷子,只一味的盯着桌面發呆,陶母給她夾了菜也不見她動,還是謝修竹碰了碰她,看着她勉強吃了些東西。
紀眠琴只覺得這頓飯吃得異常的難受。且不論謝修竹的存在總讓她如坐針氈,單單是一聽到她的動靜,姜素默便猛地擡頭看她一眼,随即又惶惶的低下頭繼續發呆的樣子,就讓她有些難以下咽了。
奶奶的!筷子碰到盤沿上的聲音都能讓她猛地一擡頭,這讓人怎麽再好意思夾菜!!!
而且一副看到自己就像是看到鬼的樣子又是怎麽一回事啊喂!!!
一頓飯吃到最後,紀眠琴基本上只敢小心翼翼的夾着自己碗中的飯粒往嘴裏送,根本不敢朝盤子裏伸筷子,就怕一個不小心,又驚得姜素默用一種見了鬼一樣的表情再看向她!
這都是什麽命喲!紀眠琴只覺得欲哭無淚。
好容易吃了個差不多,稍坐着歇息了一會兒,眼見姜素默面色越來越差,謝修竹便不敢再多做耽誤,出言辭別。陶母也未強做挽留,讓明華先行一步把馬車叫至門口,自個兒則陪着謝修竹,照看着姜素默小心翼翼的朝門外走着。
借着謝修竹的力氣,姜素默慢慢的爬上了馬車。時辰已經不早了,加之行車時候還得顧忌着姜素默的身子,車夫便不敢耽誤,打響馬鞭便朝巷子外面走去。
靠在車壁上,姜素默輕輕把車簾掀開一條縫朝外望去,眼見陶府逐漸被甩在後面,朱紅色大門變成一個小方塊兒,她才松了一口氣。
這個地方,曾是她一輩子噩夢的開始,如今她有機會遠離,自然不會再讓自己陷身于此。
“你好些了嗎?路上有些颠簸,你若是不舒服,可不能忍着。”她臉色還未恢複過來,謝修竹心裏依舊擔心的很,便出言問道。
姜素默這才放下車簾看向正為自己把脈的謝修竹,一時間竟看得有些呆了。
他還是最初記憶中的模樣。面容溫潤如玉,身量修長如竹,連說話的聲音都像是深山中清水流過一般。那個傻子,根本不能跟他同日而語之,她自然不願意留在傻子身邊。
好在老天對她不薄。且不論之前受過多少磨難與委屈,至少現在,他以這樣的方式,成為了自己的枕邊人。
沒有聽到姜素默的回答,謝修竹擡頭又問了一遍,見她只顧着盯着自己發呆,一臉呆滞,便伸手彈了彈她的腦門,一臉無奈的嘆道:“你呀你呀,都是快當娘的人了,怎麽還是這般傻裏傻氣的。”
她下意識的将手輕輕覆蓋在小腹處,嘴角是掩蓋不住的笑意。
看吶!老天果然是公平的,不僅把他留在了自己身邊,還贈予了她一個與他共同孕育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