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淅淅瀝瀝一場秋雨過後,天氣便立刻涼了下來。郊外莊子上開始農收,陶父又要看着糧食的收成,又要忙着糧食的去處,一時間忙得如同連軸的陀螺般絲毫不得空閑,經常連飯都顧不上回家來吃。陶母見狀,便把整個家中的事情交給了紀眠琴,自個兒則跟在陶父後面,忙起了農莊上的事情。
陶父陶母整日不歸家,陶廣遠又早早去了書院,偌大的陶府整日裏便只有陶思遠與紀眠琴二人,冷清得很。家中無老虎,紀眠琴這只猴子算是徹底的廢了。整日裏除了吃飯,便是躺在榻上翻着話本子,看困了便睡一覺,醒了繼續看。若是渴了,只輕輕咳嗽一聲,陶思遠便将準備好的茶水雙手奉上。
這樣的日子不過兩三天,紀眠琴便覺得渾身的骨頭都軟了,連指尖都懶得動彈。吃飯時,她半真半假抱怨道:“哎,這日子,可真是無聊哇!”
陶思遠聞言,思索了半天,認真道:“鎮北邊兒有座山,山上樹多,這兩日葉子都黃了,應該很好看,不如我們出門去看看?”
紀眠琴猛地搖頭。她不過是嘴上說說無聊罷了,若是真的要她出門去爬什麽勞什子山,目的還是為了一地枯死的葉子,那她還是情願讓日子繼續無聊下去,自個兒安安靜靜待在家中發黴好了。
然而抱怨的話不過出口半個時辰,麻煩便找上了門來。
望着眼前兩位不茍一笑的衙役,紀眠琴只恨不得撕了先前鬧着日子無聊的自己。
看吧看吧,一天天的幹嚎個什麽勁兒?麻煩來了,日子不無聊了吧!
“這家當家的呢?”衙役之一見紀眠琴是個婦人,懶得跟她細說,板着臉問道。
紀眠琴陪着笑臉:“大人稍坐片刻。我家公爹出門做生意去了,我這就請我夫君過來。”
那衙役道:“那你快些,我們還有別的事情,耽誤不得。”
紀眠琴應了一聲,轉頭讓明悅去叫陶思遠,自個兒則留在正廳內招呼着兩位衙役。
熱茶才喝了兩口,陶思遠便急急忙忙的到了大廳。衙役見了陶思遠,徑直開口道:“蘅岚書院的陶廣遠身犯命案,現已入獄。後日縣衙便要升堂審問,縣令大人特命我們前來将此事告之你們,讓你們若是有空,便去縣衙一趟吧。”
聞言,陶思遠與紀眠琴二人俱是大驚失色。見衙役起身要走,陶思遠忙問道:“什麽命案?廣遠怎麽了?”
衙役略有些不耐,道:“蘅岚書院的學生今兒一大早就來報案了,說是有個學生跟陶廣遠發生了争執之後,第二日便被發現死在了校舍內。陶廣遠作為最大的嫌犯,自然是被抓入獄了。我們只是奉命來将此事告訴你們而已,再多的,也就不清楚了。”
“對了,我先前打聽,這巷子裏還有戶姓蔣的人家,你們可清楚那家住在哪裏?”衙役之一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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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眠琴心中“咯噔”一下:這時候來找姓蔣的人家?莫非那死了的人是蔣餘正?
心裏雖有些好奇,但看着那兩個衙役的臉色也不好再多問,只和陶思遠親自将衙役送至大門口,又細細指明了蔣家的門,看着二人遠去,這才趕忙又進了屋子。
一進屋子,陶思遠便沮喪着臉連聲問道:“阿琴怎麽辦怎麽辦?廣遠就要被砍頭了,他馬上就要死了?怎麽辦?爹娘都不在,阿琴我們怎麽辦?”
紀眠琴先前也是惶惶的,心亂如麻,不知該如何是好。可看着陶思遠更加六神無主的樣子,她也只能強壓下心頭慌亂,叫來明悅道:“夫君和我先去縣城看看二弟,把情況問個清楚。你趕緊去莊子上找到爹娘,把這件事情告訴他們,讓他們先回家一趟。爹做了這麽多年的生意,縣裏應該有認識的人,看看能不能先找些關系,沒準兒過兩天能用上。”
明悅點點頭,立馬跑了出去。紀眠琴找來李嬸兒叮囑她看好家門,回房拿了些細軟便同陶思遠上了馬車,一路朝縣城奔去,片刻不敢耽誤。
馬車行至巷口時,紀眠琴掀開車簾朝路邊望了眼。如她猜測般,蔣家大門大開,裏面傳來蔣母撕心裂肺的哭聲。
她放下車簾,深深嘆了口氣。
陶思遠安靜坐在一旁,低聲問道:“阿琴,廣遠會沒事的,對不對?一定會沒事的,是的吧。”
紀眠琴對着他勉強扯嘴笑了笑,安撫道:“會沒事的,你放心好了。”
聽得她說了這話,陶思遠總算是安定了下來,不再神色慌張,只是緊緊的抓着紀眠琴的手不放,像是一個孱弱的樹,努力的從泥土裏汲取那麽一點點的力量,好讓自己能在風雨中不被折斷。
陶思遠心裏安定下來,可紀眠琴卻是依舊慌亂無比。陶思遠如今把她當成一個擋風擋雨的存在,可她說到底也只是個女兒家家的,當姑娘時有爹娘護着,嫁為人婦後也有謝修竹替她擋住所有的事情。她向來都是在別人身後安穩度日的存在。
可如今,面對比她更加害怕的陶思遠,她心裏再是惶恐,也只能硬着頭皮站在他前面了。
通往縣城的路比去白馬鎮的路要順暢平穩得多,因而馬車也走的快了許多,約莫個把時辰不到,馬車便已經到了縣城大門口。
只是由于心中擔心着陶廣遠的情況,時刻都在煎熬着,因此在紀眠琴看來,這一個時辰的漫長程度,不亞于什麽都不許做,幹等在一間空房子裏一天一夜了。
憑借着自己還是姜素默時的記憶,紀眠琴帶着陶思遠七拐八拐的,總算是摸到了縣衙門口。不同于街上四處叫賣的熱鬧情景,整個縣衙顯得十分肅穆。暗沉沉的大門兩邊各站了一名衙役,手握水火棍,一臉嚴肅的看着站在大門口的紀眠琴。
紀眠琴說明來意後,見衙役依舊愛答不理,便掏出一錠碎銀子遞到衙役手中,笑道:“麻煩大人行個方便了。”
那衙役并未伸手接住紀眠琴塞過來的碎銀子,只是看她一個婦人腆着笑臉,身後的男人看起來又有些呆呆的,不像是個能管事兒的樣子,一時間緩了緩臉色,道:“倒不是我不給你這個方便,只是縣令大人對這事兒看得緊得很,嚴令在開堂審問前不許任何人探望陶廣遠。”
“那可怎麽辦?我們一家人如今連到底發生了什麽都不曉得,這簡直是兩眼摸黑啊。”紀眠琴着急問道,“我家小叔一向是個溫文恭良的性子,絕不會是個能傷人性命的惡徒,這中間肯定有什麽誤會的。”
“唉,也怪你們倒黴。咱們縣前些日子剛來一個京城裏邊兒的大人物,蘅岚書院就出了這檔子事兒,那縣令能不生氣嘛!”見她一副手足無措的樣子,衙役不由得多說了兩句,“反正縣衙你這兩天是進不去了。不如你去書院那邊兒問問?看看能不能打聽到些情況?”
看如今這情況,紀眠琴也只好聽從衙役的建議,先去書院那邊兒打聽一下到底發生了什麽。
蘅岚書院建于本朝□□元年,由于其位于蘅岚山上而得名。在早些年時,蘅岚書院由于治學嚴謹,且廣納名師,吸引了不少學子前來求學。書院開院不過幾年的功夫,便接連出了一名狀元,兩名探花郎,皆為寒門子弟,蘅岚書院一時間聲名大噪。只是後來本朝經過□□年間的休養生息後,國庫豐盈,逐漸顯出盛世之況。朝廷便開始興辦官學,世家大族本就不滿蘅岚書院廣收寒門子弟,見官學興起,自然紛紛鼎力相助,有錢的砸錢,挖名師的挖名師,贈書的贈書。時間一長,官學興盛起來,以蘅岚書院為首的私學便逐漸沒落。許多往日門庭若市的書院最終只落得個人去樓空,麻雀落窩的結果。
若不是□□年間那位狀元的後人依舊惦記着蘅岚書院,動不動便贈送書院所需的錢財及珍貴書籍,還告知本地縣令務必好生對待書院的所有事務,估摸着蘅岚書院也早就跟其他沒落的書院一般的下場了。
一路緊趕慢趕,總算是趕到了蘅岚山。書院建在山腰處,通往書院的路只有二人眼前望不到頭的階梯。紀眠琴認命般的嘆了口氣,同陶思遠埋頭朝上爬去。
行至半截,前方不遠處便傳來人聲,聽着便熱鬧得很。前方不遠處走來兩個衙役,見了陶思遠二人,輕聲喝道:“莫急着趕路,先到路邊避上一避,不要沖撞了貴人。”
見衙役這般鄭重,紀眠琴雖然心裏有些好奇這“貴人”的身份,可也只好拉着陶思遠退到臺階旁邊,低着頭盯着地面兒,不敢有絲毫逾矩。
那行人的聲音越來越近,紀眠琴側耳細細聽着,隐約覺得有個聲音似曾相熟。她正仔細想着那聲音是誰,還未曾想出個結果,那人便出聲叫出了陶思遠的名字:“你們怎麽在這兒?”
陶思遠擡頭一看,回道:“枯芸師傅。”
紀眠琴也跟着擡起頭。一行人中,站在最中間的是個極為年輕的男人,一身玄色廣袖長袍,袖口處還有金線繡成的祥雲花紋。他穿着簡單,卻自有一身貴氣。縣令站在他身側,頭略微低着,畢恭畢敬。
枯芸站在他另一側,依舊是一身粗布短褐。相比于縣令的畢恭畢敬,他則随意許多。
那年輕男人跟着枯芸的聲音轉頭看了一眼路邊的陶思遠,正巧撞上紀眠琴擡頭。他生的一雙桃花眼,一擡眼間似有湖水潋滟,端的奪人眼球。
正是先前在成衣店中偶遇三傻時,那個坐在酒樓上嘲諷枯芸的男人。
不過電光火石的時間,她卻記起了眼前這個男人的名字。
徐清章。
以及寧安六年夏天那場淹沒無數人家的洪災。
洪災的起因于從六月便開始下個不停的大雨,印河河水漲勢兇猛,只讓人愁眉不展。最先撐不住的是白河鎮的堤壩,在一個午後轟然坍塌,随即便是位于下游的各鎮,包括白馬鎮。
洪水來勢兇猛,頃刻之間便有無數人家破人亡,整個印郡一時間叫苦連天,民聲哀怨,都指望着朝廷趕緊派人赈災。
可等了數日,朝廷的災款卻是一分都未曾見到。眼見縣衙設立的粥棚逐漸名存實亡,災民漸漸失去了活下去的盼頭,饑餓與生存的欲望便衍生出了許多亡命之徒,四處燒殺搶掠,無惡不作。
亡命之徒的隊伍越來越大,災款未到災處,官逼民反的事情便徹底被捅了出來。徐清章便領命而來,徹查災款貪污一案。
徐清章來的低調,卻仍未躲過貪污案主謀布滿災區的眼線。他剛剛收集了足夠的證據,還未來得及啓程返京,便被人暗殺。謝修竹将他撿回家時,他已經離死透差不了多少了。
謝修竹傾盡一生所學,總算是把他從鬼門關處拉了回來。徐清章傷不過剛好,便執意要走,臨走前才告知了他二人自己的身份,并直言此大恩日後必定重報。
然而還不等他報恩,謝修竹和姜素默便被順藤摸瓜而來的刺客殺死在夢中。
作者有話要說: 隔天求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