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總算是想通了自己為何會糊裏糊塗的回到兩年前,紀眠琴一時百感交集,恨不得對着徐清章這個罪魁禍首狠狠的啐他一臉唾沫,卻又想着陶廣遠的事兒約莫還得求着他而不敢動彈。
“你們夫妻怎麽突然跑到這兒來了?這大老遠的。”枯芸問道。
陶思遠也不隐瞞,将陶廣遠身陷命案他倆卻探望無門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訴了枯芸,末了憤憤加了一句:“廣遠性子好,肯定不會傷人性命的,這中間肯定有什麽差錯。可恨那個糊塗蛋,把廣遠關着不讓我見他。”
縣令在一旁将這話聽得清清楚楚,內心也是憤憤不平。
怎麽就糊塗蛋了?沒看見我身邊兒站着個厲害的嘛!人家一句“先關着吧”,我敢随意放人進去探望?
我一個小小芝麻官兒,我容易嘛我!
枯芸瞅了眼不知該作何表情的縣令,笑了笑,低聲安撫道:“你也莫氣,這事兒發生的突然,不讓你們探望也是謹慎起見。書院你們也甭去了,還是先跟着我一同下山罷。下了山歇息歇息,我幫你想法子去看看你弟弟。”
陶思遠喜出望外,忙拉着紀眠琴跟在了枯芸身後。紀眠琴此刻腦子裏混亂的很,但也知道此時此地并不适合去細細整理雜亂無章的記憶,只得打起精神來想着陶廣遠的事情。
枯芸貿貿然将陶思遠和紀眠琴二人帶上,徐清章也并未說什麽,只是斜眼看了看二人一眼,又轉過頭,漫不經心的聽着縣令說着什麽。
一路下了山又回了縣衙,這回縣令親自開口,便沒了衙役攔着陶思遠二人,順順當當的被帶着去了縣衙大牢。
今日的事情,莫說是陶思遠二人一頭霧水,就連置身事中的陶廣遠,也是處于一種“到底發生了什麽為什麽我就進了大牢”狀态。
對于蔣餘正此人,他其實是不甚願意主動結交的。在他眼裏,蔣餘正此人除了文章做的好,學問比他深一些之外,就再沒什麽長處了。若非他與蔣餘正同住一間校舍,又是一個鎮子上的人,他才懶得搭理這個言辭偏激,憤世嫉俗,整日訓天斥地的腦子被門夾了的同窗呢。
簡單來說,陶廣遠覺得蔣餘正有病!腦子有病!
如今世道太平,朝廷重文輕武,文官地位頗高。家中有些錢財的便紛紛送小輩去讀書識字,以期晚輩能走上仕途,光宗耀祖,比如陶廣遠之類。家中無財的,也是長輩拼了老命省吃儉用,從牙縫兒中摳出一點點餘糧送小輩識文斷字,以期能一朝中第,從此阖家上下鹹魚翻身,諸如蔣餘正之類。
蘅岚書院中不乏像蔣餘正這般家中艱苦的學生。他們深知自己背負着全家的希望,平日裏不說是頭懸梁,錐刺股,也是埋頭苦學,常常廢寝忘食,只盼着一朝得志,憑借自己的力量讓家中光景好一些。
可蔣餘正雖與他們一般的處境,私底下卻對這些學子的行徑極為看不上。他常常在校舍內跟陶廣遠痛斥蘅岚書院近年來風氣頗為浮躁,先生教書只為讓學生考取功名,學生苦讀也只是為了科舉中第,偌大的一個蘅岚書院,竟無一人立志于學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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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讓陶廣遠這個一心想考個功名的人很尴尬啊喂!
蔣餘正一邊恥于把考取功名作為求學的目的,一心想要歸隐山林,做個閑雲野鶴的學問人,一邊卻又深信這世間自有識珠之人,為他的才華所傾倒,從而慷慨解囊,解他家中困境。
然後他便可以,不染世間塵埃,攜一紅顏知己,歸隐深山老林,日日紅袖添香了。
若僅是如此,陶廣遠也不至于覺得蔣餘正腦子有病,頂多會覺得這人想法頗為矛盾,極為可笑罷了。
可是,當他在他大哥成親時發現蔣餘正想帶走的紅顏知己是他板上釘釘的大嫂時,他便極為肯定這個同窗腦子病的不清了。
那封信是在陶思遠成親的那天席間,蔣餘正偷摸塞給他的,勞煩他交給紀眠琴。他當時便覺得奇怪,紀眠琴不過與他有幾面之緣而已,連話都不曾說上幾句,兩人怎麽就到了通信的地步了呢?
他心中生疑,便随口問了句這信中說了些什麽。他這話一問出口,蔣餘正便有些慌張,支支吾吾的半天,才說明白是替紀眠琴解惑的普通信件罷了。
陶廣遠自然知道他所言非實,但也不好當面拆穿,只信誓旦旦說一定會親自把信送到紀眠琴的手中。蔣餘正見他應了此事,便不再耽誤,轉頭回了家。他母親前些日子生了重病無法起床,他匆匆從書院趕回來,專門照顧病重的母親。
蔣餘正以為陶廣遠身為一個讀書人,該守的禮節肯定是會遵守的。諸如私自拆看別人的信件這類的事情,他一個讀書人,應當做不出來的吧!
可惜陶廣遠天生反骨,有着一副“你不讓我看我偏要看看”的脾氣。蔣餘正一轉過背,他便把信拆了,一字一句的看了個徹底。
這信一看完,他差點兒沒把蔣餘正揪回來一頓胖揍。奸夫□□!奸夫□□啊!
還吾愛阿琴!啊呸!
他下意識的便要去找自己的爹,讓他出面把這個不知廉恥的女人趕出家門。可走了幾步,他卻又不得不停了下來。
成親第二日便休妻,名頭還是“淫佚”,這事情要是傳出去,他陶家可丢人丢大發了。
不如先留她一段時間,等過段日子了,再尋個其他好聽點兒的由頭把她休了?
左右權衡了半天,陶廣遠最終還是将信留了下來,第二日親自交到了紀眠琴手中,并出言嘲諷。他就是要讓紀眠琴知道,自己已經知曉了她與蔣餘正之間的龌龊事情,若紀眠琴還要點臉面,就不應該再與蔣餘正有任何來往,安安分分的待在陶家才好。
只是紀眠琴那日一臉懵逼的樣子太過真實,連帶着他打壓□□的信念都有些動搖,所以便有了後面幾次小小的試探。直至他生辰的那晚,紀眠琴疾言厲色,斥責了蔣餘正一頓後,他之後雖然出面嘲諷了幾句,心裏卻已經相信紀眠琴不會做出有辱家中名聲的事情了,他也就不再做些小動作,老是惦記着那封信了,只想着讓這事悄悄的過去便好。
畢竟陶思遠成親後對紀眠琴的态度,他是真真切切看在眼裏的。若是紀眠琴有心想要跟陶思遠好好過日子,他也樂得把此事翻篇兒。
然而蔣餘正顯然沒有這個打算。
昨夜,蔣餘正沒有同往常一樣早早睡下,反而正襟危坐,一副“我要講一件很重要的事情”的樣子。他的架勢太過鄭重,陶廣遠也只好乖乖的坐下聽他要說些什麽。
然而還不等蔣餘正講完自己心中所想,陶廣遠便掀桌而起了。
他竟然打算過幾日親自上門請父母答應讓陶思遠同紀眠琴和離,還懇請自己出面說幾句好話,勸爹娘答應和離之事,讓他跟紀眠琴能夠同去歸隐,做一對神仙眷侶。
這這這!他是哪兒偷來的臉皮,讓他有臉開了這個口?
陶廣遠義正言辭的拒絕了蔣餘正的請求,并告知蔣餘正自家嫂嫂是真心實意想同哥哥過日子,往日的種種承諾不應再當真。他蔣餘正作為一名熟讀四書五經的讀書人,應當知榮辱,明禮節,将此事放過不再提及才是正解。不然事情鬧大了,不僅他的名聲敗了,嫂嫂身為婦人,估計更無法在白河鎮上擡起頭來了。
蔣餘正卻不知是哪根筋不對,硬是要在紀眠琴這事兒上一條道走到黑。陶廣遠拿出倫理綱常,世人眼光來勸誡他,他卻憤然而起,直言這些話都是架在人脖子上的枷鎖,除了讓人束手束腳喘不過氣來之外,再沒什麽別的用處了,他身為一個讀書人,理應超凡脫俗,不被這些閑言碎語所困擾。至于紀眠琴,她一向特立獨行,與這世道截然不同,自然不會在意這些俗人的眼光。
蔣餘正這番話說的理直氣壯,陶廣遠聽得鼻子都快氣歪了。
這都什麽腦子?他好言相勸,句句肺腑真言,到蔣餘正嘴裏,就成了枷鎖,成了閑言碎語?
陶廣遠心裏怒到了極點,整個人反而平靜了下來。蔣餘正如今腦子明顯不好使,他犯不着繼續跟這個腦子不好使的家夥廢話。反正他嫂嫂的态度很明确,不願意再跟蔣餘正有什麽牽扯,他剃頭的挑子一頭熱,也成不了什麽事兒。
想明白了這個道理,陶廣遠便懶得再跟蔣餘正争論,想要偃旗息鼓,早些休息。可蔣餘正卻一直嘀咕,試圖說動陶廣遠幫自己。陶廣遠煩不勝煩,索性出了房門,以躲避蔣餘正的騷擾。
那時天色已晚,各個房間內都是一片漆黑。他不好意思打攪別人休息,便獨自一人去了閱書樓,想着先湊合一晚上,等天亮了便找舍監,看能否換個房間來住。
跟一個觊觎自家嫂子的人住在一起,他很難控制自己不去揍對方啊!
誰知這一覺便睡到了大天亮。他在刺眼陽光中醒來,還沒來得及悄悄回房間洗漱,便被路過身邊的同窗拉到了書院門口,跟着衆人一同等候着即将到來的大人物。
所等候的大人物還沒個影子,山長等得無聊,索性暗自數起了人頭。然而這一數便出了問題,怎麽數都少了一個人吶!
這可怎麽得了?蘅岚書院能否繼續平安無憂的存在下去,可跟正在等候着的大人物息息相關吶!這個節骨眼兒上,怎麽能有半點纰漏呢?
招手喚來離得近的一個學生,山長吩咐他去找來那個缺席的學生,并悄悄帶過來,切勿弄出什麽大動靜來。那學生看起來憨憨的,山長一說完,他便吭哧吭哧的朝校舍方向跑去,找那個缺席的學生了。
還不等那學生找人回來,衆人等候已久的徐清章便已經在縣令等人的陪同下,到了書院門口。
蘅岚書院剛建成之時,徐清章的先人便在這裏讀書。後來一朝中第,成了本朝開科舉後首位狀元,一路平步青雲,最終官至相位,蘅岚書院也因此聲名大噪。這位徐姓先人是個顧念舊情的,他一生的成就與蘅岚書院脫不了幹系,便立下家訓,子子孫孫皆要以書院之事為己事,傾力相助,務必讓蘅岚書院為國培養出更多的棟梁。
徐清章此次前來,便是替他父親到蘅岚書院做散財童子來了。
金主已經到場了,山長也顧不上缺席的學生了,只盼着先前去尋人的那個學生能夠機靈點兒,待會兒悄悄的站回去,不要驚動眼前這位財主便好。
然而事與願違,徐清章剛剛把左腳踏進書院山門,先前那憨憨的學生便朝山長跑了過來,還一邊大聲喊叫:
“不得了啦!出人命啦!”
眼見徐清章的臉瞬間變了顏色,山長心裏咯噔一聲:夭壽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