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一連幾日的坐立不安後,守在家中的陶母總算是等到了陶父一行人的歸來。不等衆人進門,陶母便拉着陶廣遠上下左右仔仔細細全看了一遍,再三确認陶廣遠并未受到任何皮肉之苦,這才将吊在半截兒的心穩穩的放在肚子裏,重重的松了口氣。

想着陶廣遠在牢中肯定吃不好睡不好,陶母便沒做什麽大魚大肉的飯菜,只準備了些清粥小菜讓幾人吃了之後,便趕着陶廣遠回房好好兒的洗漱休息,留了陶父同紀眠琴二人,商量着準備些什麽飯菜請枯芸來家中小聚,好好感謝他當時施以援手。

翌日,陶思遠一大早便去了鎮外請枯芸到家中來吃飯,陶母則拉着紀眠琴商量着該弄些什麽菜來招待人家,生怕有什麽不适宜的菜,惹得枯芸和尚不高興便不好收場了,直到紀眠琴告知陶母枯芸是個酒肉和尚,沒什麽忌口的,陶母這才放開手腳。一直到午間時分,陶思遠才同枯芸、三傻二人一起回了鎮上。

三傻許久未見紀眠琴,一進門便黏在紀眠琴身後,喋喋不休,說着她這段時日的所見所聞,言語幼稚,卻不失童趣。

席間陶父又提及陶廣遠的事情,對着枯芸連聲道謝,還提及要将鎮子東郊處的房契送與枯芸,免得他住在山中,出行有些不便。枯芸連聲推脫,陶父卻只當他是客氣,越勸越起勁兒,最後還直接起身要去房中拿房契過來。

枯芸見攔不住陶父,只好坦言道:“陶施主切莫如此。我如今正好有一事相求,施主若是這般模樣,我倒是不敢再開口了。”

陶父這才止住了動作,道:“師父你說便是,哪兒用得上什麽求字。”

枯芸看了看一旁專心給紀眠琴夾着菜的陶思遠,道:“我想請陶大公子陪我去一趟印郡城內。”

陶思遠聽得自己的名字,總算是擡起了回頭,訝然道:“我?做什麽?”

陶父等人也有些驚訝,望着枯芸。枯芸道:“去見一個故人罷了,不是什麽危險的事情,陶施主請放心。”

他一臉真摯,陶父便應了下來:“那行,就讓思遠陪枯芸師父跑一趟。”随即又問,“師父準備什麽時候去?”

“擇日不如撞日,就明日吧。明日清晨出發,晚間宵禁之前應該能回來。”枯芸看向陶思遠,“估計天不亮就得出發。”

陶思遠望了眼身邊的紀眠琴,見她并沒什麽拒絕的意思,便點了點頭,去印郡的事情也就這麽定了下來。

飯後,想着明日一大早變要去印郡,陶母便讓明華收拾了兩間客房留了枯芸二人住下,枯芸也沒推辭,便留了下來。

翌日清晨,天還未大亮,紀眠琴隐約間聽得窗棱被敲了敲,似乎是明悅過來叫他起床,随即便有陶思遠壓低聲音:“別敲了,阿琴還睡着呢。我馬上就好。”

紀眠琴勉強睜了眼,見陶思遠正就着窗外一點天光穿衣,并未點蠟燭,便道:“你将蠟燭點上再穿衣,不是方便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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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思遠見她醒了,道:“沒事兒沒事兒,我馬上就穿好了,點蠟燭多晃眼睛。天還沒亮呢,你在睡會兒。”

他手忙腳亂的穿了衣服便要出門,紀眠琴隐約見他衣領都亂着,便道:“急什麽,衣領還亂着呢,你過來,我給你整整。”

陶思遠聞言連忙跑到床邊,乖乖的伸着脖子,一臉傻笑。紀眠琴替他正好了衣領,叮囑道:“你頭一回去印郡,人生地不熟的,可不能四處亂跑,跟在枯芸身後就行,知道了嗎?”

陶思遠點點頭。

紀眠琴又道:“他這個人有點神神秘秘的,也不知道到底讓你去做什麽。到時候你要是不願意,不要勉強自己,直接撂挑子不幹就行,別管其他的,知道嗎?”

陶思遠這回卻沒直接點頭,遲疑道:“可枯芸幫了我們,我們這回也要幫他啊。撂挑子的話,是不是不太好?”

紀眠琴剛剛說了這話,也覺得自己擔心的過多,簡直快把陶思遠當做自己的孩子了,生怕有人傷了他一分一毫似的,有些可笑。“罷了罷了,你自己看着辦吧。若是覺得他讓你做的事情不妥,你便回絕便是。”

替陶思遠理好了衣裳,又看着他出了房門,紀眠琴這才繼續躺下繼續睡着。陶母昨晚便準備好了幹糧,陶思遠走的時候将幹糧一拿便是,也不用再吵醒別人。

枯芸同陶思遠去了印郡,陶母便讓紀眠琴好好招待着三傻,領着她四處逛逛。她昨日見三傻言辭談吐與其同齡的姑娘不甚相似,問了紀眠琴才知道三傻天生有些心智不足,便想起了陶思遠小的時候,心生憐憫,因此對三傻格外憐愛。

三傻一向興致勃勃,看什麽都來勁兒,可架不住紀眠琴有些恹恹的,總擔心着陶思遠,三番兩次下來,三傻索性去找了陶廣遠玩鬧,丢下紀眠琴一人發呆。

傍晚日頭懸在山尖處的時候,枯芸才同陶思遠回到了白河鎮上。他二人到家的時候,晚飯也正巧端上了桌,衆人熱熱鬧鬧的吃了晚飯,才各自回了房洗漱休息。

秋意漸濃,雖然白日還有些熱意,但太陽一落山,晚風中的寒意便一股腦兒的湧了上來。紀眠琴把腳泡的熱乎乎的,舒舒服服的倚在床頭,好奇問道:“你們今天去哪兒了?他讓你見了誰?”

“就去了個廢棄的大宅子,我也不知道那兒是什麽地方。那裏面有個年輕的男人,長得還挺好看的,枯芸只讓我找到了那個男人,然後就坐在那個男人旁邊,一直不停的說話,絮絮叨叨亂七八糟的,我都聽不懂說了些啥。”

紀眠琴來了興趣,“哦?那那個年輕男人呢?他什麽反應?”

陶思遠仔細想了想,道:“也沒啥反應,就板着個臉聽枯芸絮叨,就最後枯芸走的時候,他說了句‘各為其主罷了,你小子如今廢話真他娘的多,矯情!’”

陶思遠努力模仿着那人的表情,卻依舊帶着自己憨憨的味道,學的不倫不類,到惹得紀眠琴一陣笑。

見紀眠琴笑得開心,陶思遠咽了咽口水,試探道:“阿琴,我想,想...枯芸他說...說我應該能行的。”

他支支吾吾的一句話沒大說清楚,紀眠琴聽得一頭霧水,又見他臉色鮮有的正式,自個兒也不由得坐直了身子,問道:“你想做什麽?”

陶思遠卻又有些不太好意思說出口的樣子,支支吾吾的想要繞過去,紀眠琴卻沒打算放過這句話,道:“有什麽話直說就是。咱們怎麽說也是夫妻,往後還有很長的時間要在一起過,你若是這樣有什麽話都不能對我說,那這接下來的日子如何過得去?”

陶思遠這才開口:“回來的路上,我們說起了我這眼睛。枯芸說我這眼睛倒是個破案的利器,任它多難破的命案,行兇之法如何詭異,兇手如何難尋,只消讓我跟死者見一面,所有的問題就都沒了。”

“所以,你想去縣衙裏?”紀眠琴猜測到。

“我,我就是随便想一想,肯定不成的。”陶思遠忙道,“我腦子笨,又不識字,肯定不成的,我也就是聽他說的好玩兒,跟你說說罷了。”

他雖嘴上說着肯定不成,可以他的性子主動向紀眠琴提及,便真是上了心的,紀眠琴自然不會随意敷衍過去,認真道:“你既然有了這個想法,那咱們就應該好好商量商量,若是能成的話,你也算是有了份正經事兒做,每個月有例錢可以拿,也算是能養家糊口了。”

“只是我聽人說,縣衙裏的人只是看着威風,可實際上得四處奔波,每日累得要死要活。你若是真去了的話,可不比在家中輕松。”

“我曉得的,枯芸給我說過了的。”

“那行,你知道就行。那明日咱們一同去給爹娘說一說這打算,看看他們如何說。若是爹娘也同意的話,那咱們就去縣衙打聽打聽,想想法子。”

紀眠琴說的斬釘截鐵,陶思遠卻依舊有些猶豫:“可是,我腦子笨,連個大字都不認得,怕是不成的。”

紀眠琴躺平身子,道:“你莫想那些,這世間不識字的人多了去了,若是個個都跟你這麽想,豈不是都要待在家中不出門,什麽都做不成啦?你若是想去縣衙裏找份差事做,那就別想這麽有的沒的了,只管好好兒的做便是。做得好了,等爹娘老了,咱們還能養活爹娘,不至于這一大家子都靠着廣遠養活,是不是?”

困意襲來,紀眠琴便懶得再多說,陶思遠也不再啰嗦,忙吹了蠟燭,摸黑躺到了榻上。

紀眠琴睡得很快,陶思遠在床邊狹窄的榻上聽着她平穩的呼吸,只覺得月色都溫柔了起來。

他突然覺得自己的整個人生,似乎開始逐漸有了個輪廓,而這種感覺,在陶父病倒在客棧之前的那些歲月裏,是從來沒有過的。

在他往年的歲月裏,他只知道自己的确是個傻子,跟別人家伶俐的孩子全然不同。他說的話別人只當是胡說,同樣的先生同樣的書本,別人都能随随便便的學會那上面的字,他卻連看都不想看,一看就頭疼。

爹娘卻并沒有因此而嫌棄他,只告訴他這些都沒什麽,學不會便不學了就是。他一開始并不知道這話是什麽意思,直到後來有了陶廣遠,他便逐漸明白了。

學不會也沒什麽關系,廣遠會就可以了。這樣等廣遠長大了,便由廣遠來支撐起整個陶家,他只需要平平安安的度日就行了。

爹娘這麽告訴他的,他便照着他們的話,糊裏糊塗的過了這麽多年,什麽都不曾操心過。反正現如今陶家有爹撐着,往後還有廣遠撐着,他無需做什麽。

直到那日陶廣遠身陷牢獄,而陶父卻病倒在客棧時,他才驚覺,原來爹已經不知不覺間那麽老了,老到鬓邊盡是白發,老到經不起一場風寒的侵襲。

之後紀眠琴為了陶廣遠的事情整日唉聲嘆氣,帶着他四處奔波,他卻只能靜靜的待在一旁不礙事的時候,他突然想到了往後的日子。

等爹娘不在了,廣遠也有了自己的妻兒要照顧,他又該如何自處?像如今一樣,一切事情都讓紀眠琴來奔波,他站在一旁看着嗎?

不!不可以!他好不容易把紀眠琴留在自己身邊,不是為了讓她來奔波勞累。他留住紀眠琴,是想要讓她可以安安穩穩的站在自己身邊,風雨都留給他承受便可。

他想去縣衙裏,哪怕要風裏來雨裏去,哪怕地位不高,他也得去。爹娘終有一天會老去,廣遠終有一天會離開,他和紀眠琴的餘生卻還長,他需要試着去成為一個小家的支撐。

他轉頭看向床的方向。屋子裏黑乎乎的一片,只隐約看得見紀眠琴的身形團在被子裏,睡得正熟。

窗外有烏雲蔽月,月色暗淡了許多,院子裏的景色都看不大清楚,他卻覺得餘生從未如此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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