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順順利利做完月子,已經是六月初了。如同紀眠琴記憶中一般,今年一進六月,暴雨便随之而來,連綿不斷,相較之去年的大雨,今年的雨勢更加猛烈。只是好在去年白河鎮內所有的河堤都被細細加固了一番,所以雨勢雖大,但洪災并沒有如以往記憶中一般到來。
終于等到雨過天晴,紀眠琴半懸着的心總算是松了口氣,同陶母一齊出了門,準備買些柔軟的布料給陶景做些新衣服。
一路邊走邊逛,總算是到了相熟的布料店鋪。陶母與紀眠琴正專心挑着布料,比來比去好不用心,卻突然聽到店門外響起一把虛弱無比的聲音。
“老板,可憐可憐我們吧,就給我們口飯吃吧。”
“滾滾滾!哪兒來的這麽多飯菜給你們吃?這幾日我這門口天天有人來讨飯,若是來一個我給一碗飯,我這飯莊還開不開啦?幹脆全拿來救濟你們得了。張勝,你給我看好了,要是我待會兒出來還看見他倆,你明兒就不用來了。”
紀眠琴聞聲望去,是布料鋪子對面的飯莊老板正在趕着兩個衣衫褴褛的人,一大一小,看起來似乎是一對母女。飯莊老板撂下狠話便揚長而去,剩下一個年輕夥計守在門口處。
那母女二人苦苦哀求,守在店門口的夥計卻十分為難,低聲道:“你們還是去別處看看吧。不是我哄騙你們,實在是這幾日來我們店要飯的人太多了,老板也是沒辦法了。”
那年長一些的人見夥計好說話一些,便拉着身旁的小孩兒一下子跪倒在年輕夥計腳邊,苦苦哀求:“小兄弟啊,求您發發善心,給我這孩子一些吃的吧。我是個大人,餓幾天肚子不要緊,只是可憐了我這孩子,身上還發着高燒,好幾天沒吃飯了。您再不救救他,我這孩子可真的只有死路一條了。”
那孩子猛地捂着嘴咳嗽了起來,一聲連着一聲沒有個停歇,像是要把肺給咳出來一般。
年輕夥計嘆了口氣,從袖口摸出了點兒碎銀子飛快塞進那年長婦人手中,低聲道:“走吧走吧,我身上只有這麽些了,你趕緊去買些熱饅頭吧。”
年長婦人欣喜無比,攥緊了碎銀子,身子伏地,一下一下的朝着夥計磕頭:“多謝您了多謝您了,您真是個大善人吶,您好人有好報啊。”
夥計也不敢多糾纏,只擺擺手示意她二人趕緊離開。
随着兩人的離開,街道又繼續恢複平靜。店鋪夥計手腳麻利的替紀眠琴收拾着選好的布料嘆道:“哎,這場天災可真是!也不曉得讓多少人家破人亡的。”
紀眠琴聞言,追問道:“天災?什麽天災?”
夥計道:“少夫人您不知道?前段時間不是天天下雨嘛,印河水漲得兇,咱們白河鎮下游有個鎮子就被大水淹了,那家夥,簡直堪比戲文裏頭白蛇水漫金山吶。這不,家被淹了,人家沒了去處,四處流落,好些都到了咱們白河呢。”
“大水淹了?哪個地方啊?我一點兒消息都沒聽見。”紀眠琴有些驚訝。她原以為白河鎮的洪災沒有發生,便已經是天下太平,可卻沒想到,洪災只是由白河鎮轉向了另一個地方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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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鎮子離咱們白河不算遠,就是臨縣一個鎮子,叫麻水鎮,也在印河邊兒上。少夫人,布料給您收拾好了,您跟陶夫人再去逛逛,我待會兒得了空就給您送到府上。”夥計手腳麻利,收拾好了布料便要去招呼新的客人,紀眠琴也就沒好意思拉着人家問個明白。
無意間聽了這個消息,紀眠琴心裏總是沉沉的,也沒了閑逛的心思,陶母見她心事重重的,就同她一起打道回府。
回家的路上,紀眠琴又在一個小攤兒前遇到了先前那對母女。她二人正拿着兩個粗面饅頭,蹲在牆角處狼吞虎咽。那女孩兒邊吃邊忍不住的咳嗽,明明是大熱的天兒,卻時不時的打個冷顫。
紀眠琴望着那女孩兒瘦弱無比的身子,心裏總覺得難受的很,便走近她二人,放了錠銀子在二人面前。
***
下午的時候,陶思遠從縣衙裏回了家,坐在一旁逗弄了會兒陶景,見紀眠琴只是在一旁發呆,情緒不高,陶思遠便抱着陶景坐在她身邊,捏着嗓子假裝陶景說話,試圖逗笑紀眠琴。
他笨手笨腳,卻又小心翼翼的逗着自己,紀眠琴心頭的愁緒總算是消散了些。陶景又十分配合她爹的動作,對着紀眠琴呵呵傻笑。紀眠琴伸手接過陶景,親了下她軟乎乎的臉蛋,腦海裏又想起中午遇到的那對孱弱的母女。
“我今天跟娘一起上街去給陶景買做新衣裳的布料,遇到了一對母女,”紀眠琴抱着陶景,道:“前段日子大雨,她們鎮上發了大水,整個鎮子都被淹了,死了不少人。她們鎮上活着的人都沒飯吃了,只好四處流亡。”
“那個小女孩兒也就六七歲的樣子,黑黑瘦瘦的,還一直在咳嗽,我看着心裏特別不是滋味兒。”
她心裏一直惦記着之前遇到的那對母女,一直想着那場不在她眼前的洪災。她原以為自己去年的所作所為可以避免這場洪災的發生,如今那對母女的出現卻清清楚楚的告訴她,該發生的事情最終都會發生,只是換了個地方,換了受罪的人罷了。
陶思遠突然張開雙臂,連帶着陶景一起,環住了紀眠琴。他的臉擱在紀眠琴的肩處,道:“阿琴,別擔心,什麽事情都會過去的。”
紀眠琴嘆了口氣:“我曉得都會過去的,只是我心裏還是有個疙瘩。那場洪災,本來是發生在咱們身上的。今天看到那對母女,我總覺得是讓別人代咱們受了這場天災一般。”
陶思遠手上用了力氣,将她抱得更緊。他說:“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這是不是讓別人代我們受了罪。可是阿琴,如今事情已經發生了,咱們又能怎麽做呢?若是你提前曉得這場洪災不在咱們鎮上便會去別人鎮上,那去年,你還會不會想法子讓枯芸去給縣令說,讓咱們重新修堤壩?”
“若是不修,咱們鎮上發生了洪災,那咱們怎麽辦?陶景那麽小,能不能在大水裏活下來都是個問題。”
他将頭埋在紀眠肩窩處,悶聲道:“這件事情,怎麽想都沒法子想清楚的。阿琴,你不要再想了,咱們都不想了,就一門心思好好過日子,好不好?”
陶景伸手要去拉扯他的頭發,一味的傻笑。紀眠琴聞着陶景身上的奶味兒,暗自嘆了口,道:“嗯,不想了。”
盡管她算是重活一次,盡管她比別人更先知道這場洪災的來臨,但她終歸是一個凡人,力所能及之事她已經盡力,其餘方面,她也只能聽天由命。
所以不想也罷,想了,也不過是徒增煩惱而已。
***
轉眼又是半月已過,出現在白河鎮上的流民越來越多,赈災的銀子卻始終沒有出現。紀眠琴有心去救濟那些難民,卻苦于自己只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
這日陶思遠前腳剛進家門,枯芸後腳便帶着三傻來訪。
同陶父陶母略閑話了幾句,枯芸便表明來意。他這段日子要出門一段時日,時間可能有些長,留三傻一人在山中他着實有些不放心,可三傻跟在他身邊,也更加麻煩。無奈之下,枯芸只好問了三傻的意見,便帶着她下山,厚着臉皮請陶家暫且收留三傻一段時日。
先前枯芸幫陶廣遠的事情,陶父正愁沒有好好酬謝枯芸一番,如今枯芸找上門來請他們幫忙,陶父自然是一口答應下來。時候又正值晚飯,陶母便趕緊張羅了起來,衆人吃了頓熱熱鬧鬧的飯,天才徹底黑了下來。
夏夜星空璀璨,涼風習習。紀眠琴晚間吃的有些多,肚子一時間有些不舒服,便獨自出了房門,坐在院子裏吹着涼風,留陶思遠一人在房裏哄着陶景入睡。
“阿琴,阿琴。”院門處突然伸出半個腦袋來,小聲叫道。
紀眠琴走進才看清來人是三傻。她一張圓乎乎的臉上盡是眼淚,眼睛通紅,也不曉得哭了多久。
“你怎麽了?快進來,我給你倒些熱水把臉洗洗。”紀眠琴拉着她便要朝房內走。
三傻卻身後拽住了紀眠琴的袖子,抽抽噎噎道:“你出來,找個沒人的地方,你陪我說說話好不好?我難受死了,枯芸,枯芸他...嗚嗚嗚”
話還沒說完,三傻又哭了起來。紀眠琴無奈,只得順了她的意,出了院門,尋了個角落,掏出手絹兒來細細将她臉上的鼻涕眼淚擦了擦,這才柔聲道:“好了好了,沒事兒了啊。你別哭了,好好說說你怎麽了,我聽着呢。”
三傻抽抽搭搭道:“枯芸不要我了,他不要我了。他如今嫌我累贅,不要我了。”
紀眠琴松了口氣。她原以為三傻哭得這麽厲害,是因着多要緊的事情,如今看來,不過是三傻胡思亂想罷了。
哭笑不得的揉了揉三傻的腦袋,紀眠琴問道:“他說什麽了?怎麽就不要你了?”
三傻吸了吸鼻子,道:“他說他要去找個人,還說什麽這回去了不一定能回來了。他讓我先安安分分的在你家待着,如果半個月後他不來接我的話,就讓我帶着什麽破玉,求陶哥哥帶着我去見縣令官兒。他說,他說去了之後,就有好日子過了。”
紀眠琴心裏“咯噔”一下,追問道:“然後呢?還說什麽了沒?他有沒有給你說他要去找什麽人?”枯芸這般舉動,怎麽看怎麽感覺在托孤啊?
他是要幹什麽?不過是找個人罷了,怎麽連三傻的後路都給她準備好了?
三傻又是一行眼淚流下來:“沒有,他沒給我說。我問他,我說那我去過好日子了,你什麽時候來跟我一起過好日子。他說,他說可能他就不去了嗚嗚嗚,讓我,讓我一個人好好兒的就行了。”
“他就是不要我了嗚嗚嗚,還哄我說過什麽好日子。”三傻悲從中來,一把抱住紀眠琴便嚎啕大哭,“我就知道,他如今嫌我蠢,嫌我累贅了,便要甩開我自個兒過逍遙日子,還哄我說什麽去找人,嗚嗚嗚。他不要我了,我可怎麽辦吶?阿琴,我可怎麽辦吶?”
紀眠琴輕輕地拍着三傻的背,柔聲道:“那他有沒有給你說他要去哪兒找人?沒準兒是他去的地方太遠了,三年五載都不一定回來,怕你擔心害怕,才說這樣的話呢。”
三傻邊哭邊道:“他說,說要去什麽麻水鎮,他還讓我好好記住這個地方,往後去過好日子了,若是有人問起來他最後去了哪兒,還讓我告訴他們呢嗚嗚嗚。什麽狗屁好日子,全都是哄我的。”
麻水鎮?
這地方,聽起來有些耳熟的樣子。紀眠琴手上一下一下輕輕拍着三傻安慰她,腦子裏卻飛快的轉動着,回憶着自個兒到底是在什麽時候聽說過這個地方。
作者有話要說: 嗷嗷嗷追文的小天使斯密馬賽。前幾天叔叔家裏有人生病住院了,然後我整天都在醫院裏陪床,所以沒有時間碼字,斷更了幾天,實在不好意思麽麽麽麽。
存稿已經徹底用完了,往後就現碼現發了麽麽麽。
謝謝小天使們願意承受着辣眼睛的痛苦來看叔叔的文,麽麽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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