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待打發走了阿仁和桓南,李緋煙才放任小環行了禮。
“小姐,溪洛生病了,所以這次是我來的。”小環恭敬道。
李緋煙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她道:“不必如此拘束,這裏不是丞相府。”
即便是李緋煙這般說了,小環也沒有絲毫地放松,一如在丞相府般。見狀如此,李緋煙也不要強求,自己随意選了跟椅子坐下,才開口問:“又發生了何事?”
之所以用“又”是因為丞相府自從知道她在江南城定了居便時不時派她以前的丫鬟來給她送關于丞相府的消息。之前來的一直都是溪洛,那丫頭有一身好武藝,奔波起來也方便些。
“小姐可還記得大公子李霖一年前娶妻的事?”倒不是小環賣關子,只是李緋煙從來不關心這些家裏長家裏短的瑣事,向來是左耳朵進右耳朵。
聞言,李緋煙略一思索,似乎有些印像,“娶了安平公主?”
“嗯。公主如今已有五個月的身孕了,大家想請您回去一趟。”小環道。
李緋煙微微皺眉,“與我何幹。”
“您是大夫啊。而且,您離開丞相府已經六年了。”小環回憶着溫夫人交代的話,繼續道,“丞相府嫡長子的嫡長子出生一定會大辦宴會慶祝的,您在這般重要的場合不出席,恐怕……”
李緋煙微微笑,語氣懶散,“這京師的人,還怕不知道我是個什麽人?”
小環臉色刷的白了,不安地絞着手指,不知道該怎麽接話。
“說實話吧。”李緋煙正了臉色,語氣嚴肅起來。
小環垂着頭,把事情一五一十地交代清楚。總結下來就是——安平公主身子有問題,他們找不到已經失蹤的桓汜,于是想到了他們同出一師門的李緋煙。
李緋煙垂下眼眸,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不知道是在嘲諷自己還是在嘲諷誰,過了會兒才淡淡道:“不急得話,過幾天再走吧。”
小環自然不敢有什麽意見,立即應下。
當晚,李緋煙找了由頭放了阿仁和小陸的假,至于桓南,李緋煙打算讓他跟着一路,後面的事還需要他的幫忙。
李緋煙同桓南說了她的安排,桓南也沒有猶豫,直接答應下來,然後就津津有味地看起了醫書,他近來對針灸十分入迷。
旦日,藥鋪理所當然地沒有開張。
桓南早晨出去了兩個時辰,回來時已經午時。他将買來的菜分類放好,思索了一會準備做個赤明香和雲英面。
當桓南把色香味俱全的菜端上桌子也沒瞧見李緋煙的身影時,不由生出疑惑——按理這姑娘應該早就出來幫忙端端飯碗拿拿筷子了啊。
桓南站在李緋煙的房門前,曲起兩根手指敲了敲門,沒人應。他又敲了敲,這次門開一道縫剛好可以看到裏面的人是小環。
小環垂着頭,眼睛盯着地面,聲音有些顫抖,“小姐說她現在不想吃飯。公子不必等了。”
“怎麽了?”桓南明顯感覺不對勁,眉頭皺了皺。
“呃……”小環心裏焦急,不知道怎麽編謊。她急得跺了跺腳,眼淚一下就流出來了。
見狀,桓南心裏咯噔一下,不管不顧地直接沖進了李緋煙的房間。小環在他身後帶着哭腔,“桓公子,使不得啊!我家小姐還待字閨中啊!”
聞言,桓南生氣地瞪了小環一眼,“你家小姐的身體重要還是名節?”
小環低下頭,默默走到李緋煙的床邊站定,她心裏糾結了一下,那還是身體重要吧。
李緋煙的房間溫度比外面高了不少,此刻房間的主人正裹着厚厚的棉被整個人縮成一團背對着桓南和小環。
“李緋煙?”桓南輕輕地喚她的名字,眼裏滿是擔憂。
“出去!”過了許久,李緋煙才憋出兩個字,本來應該是強硬的感覺,硬是講出了懇求的味道。
桓南既然進來了,自然不會又一臉霧水的出去,他不但沒有出去,還又走近了幾步,在李緋煙的床邊坐下,“怎麽了?跟我說說。”語氣像是哄小孩子。
“真的沒事。你快出去。”李緋煙半張臉都埋在被子裏,甕聲甕氣的。
信了你的邪才沒事,桓南讓小環出去打盆熱水,他自己強行把李緋煙的腦袋掰過來,李緋煙人不舒服,沒有絲毫地掙紮餘地。
如此,映入桓南眼簾的便是一張蒼白的臉,與李緋煙平素的蠟黃和粗糙不同,她現在雖是一臉病态白,但肌膚細嫩光滑,遠山眉因為疼痛緊蹙,丹鳳眼緊緊閉着,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櫻唇已經被她的皓齒咬破滲出殷紅的血。
被扳過頭來的李緋煙睜開氤氲着水汽的眸子盯着一臉心疼的桓南,在心裏無聲嘆氣——連賀老太婆對她每到冬季的這毛病都無可奈何,桓南這又是何必呢。
小環的熱水打回來,桓南先用幹帕子擦幹李緋煙額角因為疼痛冒出的汗水,再讓小環幫忙将李緋煙翻身讓其平躺,桓南才好用濕熱的帕子擦淨李緋煙嘴角的血跡。不過這樣的舉動是徒勞的,李緋煙的牙齒陷在她的下嘴唇裏,稍稍一動便會出血。
桓南叫小環去拿止血藥,然後對李緋煙溫柔道:“姑娘,別咬。”
李緋煙眨眨眼示意自己知道了,然後心一橫将自己的牙齒挪開,結果疼得倒吸一口氣下意識又要咬下去,好在桓南眼疾手快犧牲了自己的食指。
咬到桓南食指的李緋煙刷的一下臉紅了,正準備松開牙齒便聽桓南道:“咬着吧。不然方才就白疼了。”
白疼了?李緋煙疑惑地望着桓南,桓南只微微笑,用另一只手揉了揉李緋煙的腦袋表示安慰。李緋煙像一只小兔子,眼睛紅紅的,被桓南揉的時候下意識往被窩裏面縮。桓南笑容放大,這樣的李緋煙挺可愛的。
在小環幫忙上完藥後,李緋煙疼着疼着就睡着了。桓南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食指挪出來,還沒來得及起身離開,就看見睡夢中的李緋煙下意識地又要咬自己下唇,于是桓南又犧牲了自己的一根手指。
桓南對着小環無奈地笑了,小環站在床邊哭笑不得,問:“有什麽需要小環幫忙的嗎?”
“再端盆炭火進來,然後燒點熱水灌個熱水袋。”
待到李緋煙好些的時候天已經黑了。桓南守在她旁邊,正在包紮他被李緋煙咬破的手指。李緋煙醒來便看見這一幕,她不好意思的讪讪地笑,“對不住了。”
“無妨。”
“餓了嗎?想吃什麽?”桓南突然想起李緋煙今天還沒有吃過飯。
李緋煙微微搖了搖頭,細聲細氣,“不想吃。” 她見桓南皺眉,繼續道:“以前也這樣的。沒事,明天就好很多了。”、
桓南拗不過她,只好作罷。
三日之後,李緋煙一行人踏上了去京城的路。
此時已是十二月,江南城還未曾下雪,但京城早已是一片銀裝素裹。越往北,空氣越幹冷。
“小姐,不如過幾日再走?”小環和李緋煙坐在馬車裏,桓南和車夫在外面。
“過幾日也一樣。”李緋煙嘆了一口氣,反正都得走。她非常地清楚——回家,對于她來說,兇多吉少。
大概抱着向死而生的心情,李緋煙一路上都很安靜。
才走了一半多的路程,春節便到了。家家戶戶張燈結彩,好不熱鬧。
他們找到家客棧落腳時,天色已暗。李緋煙知小環愛熱鬧又正值佳節便放了她假,讓她出去玩玩。
戌時,人們都吃過晚飯出門在街上游玩,家家戶戶門前挂着大紅燈籠,一片紅彤彤的映照節日的喜慶,街上孩童嬉笑打鬧的聲音,遠處燦爛的煙火,李緋煙不自覺被感染,唇角微微彎起,因為即将回家帶來的壓抑感暫時消散。
桓南拿着京城李家的信在客棧的屋頂找到了李緋煙。那時,她正抱膝坐在屋頂上望着下面熱鬧的街道微微出神。
桓南撿了個合适的距離坐在李緋煙旁邊,将信遞給她,“姑娘何不下去走走?”
李緋煙接過信,趁着天空中煙花不斷升起綻放時的亮度,将信看了個大概,她一邊讀信,一邊道,“不必了。”
她讀着信忽然想起自己幼時無數次坐在紫荊山山巅,望着京城的亭臺樓閣,車水馬龍的街道,望入眼底的一切都透露着繁華與熱鬧,她明明很開心。可當她站立在那樣的地方時,她有的是無助和害怕。
李緋煙突然的情緒低落,讓桓南無從安慰。李緋煙的過去,他了解的實在太少。世間所傳不過是——“不食人間煙火”說白了便是暗諷李緋煙性格孤僻,難以交流。相處下來,他深知李緋煙絕非旁人口中那般,同時他也感覺到李緋煙身上背負着太多太多的事情,于她來說沉重卻不可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