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将近亥時,街道上的人只剩下零零散散,李緋煙看着小環步履輕盈地進了客棧,站起身來與桓南一道準備回去。

李緋煙準備推門而入房門時,喊住繼續往前面走的桓南,她揚了揚手中的信箋,道:“你可知裏面寫的是什麽?”

他又沒看過,怎會知道。他只知京城那邊來了許多信件。桓南無奈地勾起嘴角,“不知。”

李緋煙又道:“從江南城到京師最快需多少時日?”

桓南略一思忖,答道:“馬不停蹄一個月左右。”

“此處到京師,還需多少天?”李緋煙垂下眼睑,淡淡問道。她背着光,桓南看不清她的神色,只覺得有什麽不好的事情發生。

“快的話不過六七日,但依我們現在的速度,還需半月左右。”桓南答。

李緋煙聞言,擡眼望向桓南,眼底疲憊之色盡顯,“可還記得我之前教與你的那套針法?”

桓南一愣,随即道:“不可!”

“算算也來了五封信了,不快點回去,怕是有些難交代。”李緋煙嘆了口氣,“再拖下去,不過幾天我又得拖慢腳程……所以,聽我的。”

他們十二月離開江南城,如今春節都過了,丞相府那邊以為李緋煙故意拖延,便頻繁發信催促。

桓南別無他法最後還是按李緋煙的要求施了針。李緋煙被強制性地昏睡了十日,再次醒來時已經到了京城,此刻她還沒有回家,住在京城一家離丞相府最近的客棧裏。

本來想調養幾日再回,卻不想醒來便見到了溪落。看樣子,小環已經回去過了。人算不如天算,李緋煙認命地從床上坐起,溪落連忙來扶她,“小姐現在感覺如可?可有不适?”

溪落見她面色慘白,心中擔心。

“緩一緩便好。”李緋煙一開口,聲音沙啞至極。溪落連忙端來一杯溫水讓她喝下。

“小姐何苦如此為難自己。這偌大的京師難不成尋不到一個好的大夫!”溪落瞧着李緋煙這般虛弱,心中便氣。她自小服侍李緋煙長大,又受過李家老夫人的指點,同李緋煙親如姐妹。

“現在什麽時辰啊?”李緋煙聽溪落抱怨,不禁想笑。都是同她一起長大的丫鬟,差距真是有些大啊。

“才辰時。小姐可餓?想吃什麽?”溪落道。

……

待到李緋煙緩過勁,吃了些清淡的早點。溪落便開始為她打扮。一向穿冷色系衣裳的李緋煙難得穿了身粉色,外披着白色狐裘披風保暖。溪落給她绾了個桃心鬓,然後又拿起瓶瓶罐罐倒了些粉末往李緋煙面上抹。桓南那日見到的白皙細膩的肌膚,因為那些粉末看上去蠟黃而粗糙。簡單的易容遮住了李緋煙臉色的蒼白,只是面色依舊難看。溪落又給她抹了口脂,臉頰上打了些腮紅,看起了才好些。

因為丞相府一直稱幺女李緋煙身子羸弱在家調養,六年來沒有一個外人見過李緋煙,所以溪落最後給李緋煙帶上幂籬,遮住她的臉。

李緋煙一行人出客棧時,小環已經在客棧門口等候多時。她引着一衆人從丞相府後面進入。

李緋煙的幾個哥哥前幾年都娶了妻,有個姐姐也嫁了人。如今還有四姐李沁和五姐李清待字閨中。李清素來不喜李緋煙自然不會來接她,便只有李沁攜着自己的丫鬟等在後門口。李緋煙前腳才踏進門,李沁就迎了上來,她牽着李緋煙親切地道了聲妹妹。李緋煙沖着李沁禮貌一笑喚了聲姐姐。

小環領着桓南離開,李沁則帶着李緋煙往溫夫人的住處走。她一路上與李緋煙講了許多家裏的事情,快到溫夫人的院子時才停了嘴但同時也停下了步子。李沁也是庶出的,溫夫人并不喜歡他們這些庶出子女,李緋煙了然,微笑着朝李沁點點頭,道:“姐姐辛苦了。就到這吧。”

李沁目送着李緋煙進了院子才與自己的丫鬟轉身離開。不得不說,李沁雖為庶出但樣貌品德才學皆為出衆,在李緋煙沒有被溫夫人壓着死學的那段時間裏,她一直是一衆姐妹中的翹楚。加之她做事細心周全,深得李蕭霆喜愛,如今已經到了二九的年紀因為舍不得還一直留在父母身邊。

李緋煙進屋時,溫氏正卧在美人榻上假寐,因為保養得好還是與李緋煙離家出走時的樣子無異,就這麽卧着大家夫人華貴高雅也被她展露無疑。

“母親。”李緋煙在屋子裏站定,朝着溫氏行了個大禮。

“回來了。”溫氏睜開眼,一旁的侍女喬青虛扶着她起身,末了,又道:“你爹那兒,別去了。”

“是。”李緋煙颔首。

母女間的生分令溫氏倍感不快,面上到是瞧不出她的變化,不過對着自己女兒的語氣倒是重了些,“你倒是越發長進了啊。”

這指的是她在路上用了太多時間。

李緋煙垂下頭,不語。

溫氏見李緋煙如此,心中的火不自覺被點燃,即使是這般生氣,溫氏面上還是面露微笑,舉止依舊優雅。

等了半晌也沒見溫氏再說話,李緋煙卻是不想呆在此處了,便恭敬道:“母親若無事,緋煙便告退了。”

說罷,再向溫氏一福身,就準備退出去。

“站住!”溫氏喝道,“那小小一婢女就讓你記挂這麽多年?她比你親嫂子還重要!?我讓你讀了這麽多年書,你就是這麽學習的!”

聞言,李緋煙身形一僵往外跨的步子縮回,背對着溫氏,狀似波瀾不驚,“與她無關。”

言罷,便頭也不回的離開。

果然,家裏的人還認為她因為琉璃的死耿耿于懷。

李緋煙與溫氏母女兩人,六年後的第一次見面,不歡而散。

一直陪伴着溫氏的大丫鬟喬青瞧着好端端的母女見面成這般模樣,忍不住多嘴道:“夫人,您這是做什麽啊。”

溫氏氣不打一處,“你瞧瞧她那樣兒,我倒是想跟她好好說話,她肯跟我好好說嗎!”

“您又不是不知道緋煙小姐的……”脾氣。喬青話還沒說完,就被打斷。

“那到是我的不是了?”溫氏稍稍提高了嗓音。

喬青向溫氏一福身,道:“是喬青沖動了。夫人見諒。”

溫氏虛扶了喬青一把,不再說話。

過了會兒,她又聽喬青道:“夫人,那小廚房可要用起來?”

喬青口中的小廚房是李緋煙一人的專屬廚房,這不是說李緋煙有多受寵愛,而是……

“嗯。省得她爹和那些姊妹們心煩。”溫氏有些疲憊地揉揉眉心。

小廚房是琉璃去世之後才出現的。李家人習慣吃得清淡,而自琉璃去世之後,李緋煙就開始食欲不振,每日與一大家子人坐在一起吃飯,都動不了兩筷子。不過幾天人就瘦了一圈。全家每日看着李緋煙這幅模樣,美味的飯菜在他們嘴裏也味同嚼蠟,不過李蕭霆沒發話,大家也只能私底下抱怨幾句。至某一日用餐時,李緋煙還沒開始吃飯就幹嘔起來,李蕭霆的臉終于黑了,下令在白梨院辟了一間屋子用作廚房,李緋煙從此就在白梨院就餐。

出了溫氏的院子沒幾步,李緋煙就碰上了專門來找事的李清。

“喲,什麽風把您吹回來了”李清明知故問,就是想惡心一下李緋煙。

李緋煙心情不好,并不想說話,只擡眼冷冷掃了一眼李清,轉身就走。

李清是個難纏的主兒,又不死心地跟上去,“爹不願見你吧?”

……

“你又與溫夫人不歡而散了吧?”

……

“我要是你,我這輩子都沒臉回來。”

……

“李緋煙,你裝什麽清高啊!”

……

李清一人獨角戲唱得正歡快,李緋煙停下步子冷冷地看着她那副洋洋得意的臉,一字一句道:“你想怎樣?”

“我?”李清故作疑惑地用手指指着自己的臉,沒心沒肺道:“笑話你啊。”

“哦。”李緋煙擡腳正欲走,又聽到李清叫她名字。

“李家幺女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溫夫人當年可真是長臉啊。貴族大家向溫夫人讨教的,不計其數可謂是煊赫一時。可曾經再光輝又如何?養出的女兒才華馥比仙又如何?”李清一步步逼近李緋煙,“到頭來,連個人都留不住。一時間淪為笑柄。你以為丢的只是你母親的臉?我們家的臉,都被你丢盡了!”

李清回想起那段時間就氣。與其他大家的姊妹一起參加活動時,那些貴族子女便來找她八卦此事,她真的羞得頭都擡不起來。好不容易這件事情已經被人們淡忘,李緋煙卻又回來了。

“你要是要點臉,就滾回江南!”李清惡狠狠罵道。

李緋煙面上波瀾不驚,只垂下來眼睫,淡淡道:“說完了?”

李清感覺她這重重一拳像是打在棉花上。只是微楞這回,李緋煙已經越過她,走出好遠。

待到了安平公主住的安霖閣附近,李緋煙深深吸了口北方幹冷的空氣,渾身一涼,望着自己腳下的白雪淡哂,“是啊。我回來做什麽……”

讓自己的情緒平複下來,李緋煙才擡步往安霖閣裏面走去。

李緋煙跟着安平公主的丫鬟進入室內時,安平公主正嘗試着給自己未出世的孩子做衣裳。房間裏和諧美好靜谧的氛圍,讓人不忍心打擾。

安平公主的丫鬟想要知會一聲,但被李緋煙悄悄攔了下來。直到安平公主懊惱地把手中的布料放在桌上,擡眼才看見了倚靠在門口的李緋煙。

“怎麽也不說一聲。”安平公主皺了皺眉對着自己的丫鬟開口,有責備的意思。

“是我攔下了她。不想打擾到你。”不待那丫鬟辯解,李緋煙搶先開口。

安平公主想着自己笨拙地為自己未出世的孩子縫制衣物,被李緋煙一聲不響看了去,心中只覺得自己有點糗。

“快進來坐。”安平公主招呼着李緋煙過去,結束了方才的話題,她同時在心中感慨——李緋煙以前是清平公主的伴讀的時候,她們還一同在一間屋子上課,而如今她已經是李緋煙的嫂子了。

“嗯。”李緋煙應下,規規矩地坐在安平公主身邊,但是忍不住眼睛到處瞧。

安平公主多多少少還是了解李緋煙的情況的,她安慰道:“你大哥有事,并不在家中。”聽到安平公主這番話,李緋煙才放松下來。她也不多言,直接進入正題,“公主,把手給我,讓我把把脈。”

安平公主拉了一下自己的衣袖露出自己白嫩的手腕,這手腕用“皓腕凝霜雪”形容也不為過。李緋煙看着自己帶着薄薄的繭手覆在這樣一只手腕上,微微有些失神。

給安平公主把脈的李緋煙臉色嚴肅,看得安平心中一緊,李緋煙才剛剛收回手,她連忙問道:“不太好,是嗎?”

之前也請過一些大夫,把完脈後,臉色與李緋煙差不多,但問他們,他們只說找桓汜或者請賀老太出山。桓汜失蹤了,沒人見過,賀老太近年來向來神出鬼沒也沒有人知道在哪兒,思來想去,李家的人就趕緊把李緋煙喊了回來。

李緋煙微微一笑,安慰安平公主,“沒事兒,別擔心。”

“可是……”安平心中仍舊放不下。

李緋煙能明顯的感覺道她的緊張和不安,“你信我。真的沒事兒。”

“不過,今後公主你的一日三餐都得由我負責,晚上若是哥哥有空,就讓他多陪你走走,若是沒空你就叫你的丫鬟來找我,我陪你。”之後,李緋煙再簡單地交代了些注意事項,便離開的安霖閣。

待到李緋煙回到白梨院時,正好桓南把最後一道菜端上桌。李緋煙遠遠看到一桌子菜的時候還略微有些興奮,可走進一看,她立馬癟嘴道:“我們可以換菜吧,現在?”

桓南微笑道:“冬氣寒,宜食黍,以熱性治其寒。”

“我不喜歡。”李緋煙道。

“我一路上遭了這麽多罪,你不能做點我喜歡吃的嘛!”李緋煙偏着腦袋想了想,“譬如幹煸牛肉絲,抓炒裏脊,再譬如……”

原來是想吃肉,桓南寵溺地笑笑,道:“姑娘,你是不是忘了什麽?”

“忘了什麽?”李緋煙被桓南問懵了,今天就早晨她喝了半碗粥,因為府中的種種事情,她連午餐都沒吃,如今都道晚上了,李緋煙迫切地想要開葷,吃肉!

“此針法,被施針者,半月不得食葷。”桓南微笑,好心提醒李緋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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