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姑娘,情況如何?”桓南走到李緋煙面前問。

吃罷飯後,李緋煙就在偏廳一張紙接一張紙地寫,已經半個時辰了。

“意料之外,掌握之中。” 李緋煙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她現在很累。

過了會兒,桓南出去端了一杯熱茶進來,放到李緋煙面前,“既然在掌握之中,姑娘何不休息一會兒。”

李緋煙端起茶盞呷了口,才緩緩道:“我不知道自己的身體行不行。”

聞言,桓南明白了李緋煙的擔心,“公主的預産期在五月,那時天氣已經暖和了,姑娘擔心多餘了。”

李緋煙搖頭,她道:“我之所以要全面接管公主的飲食,就是為了提前讓孩子出生。”

安平公主看上去面色紅潤,身體好得很,但實際上,底子比李緋煙這樣常年吃藥的還虛,腹中孩子越大,對安平公主的索取就越多,搞不好就一失兩命。

四月上旬的最後一日,下了整整一夜的雨。好不容易回升起來的一點點溫度又在這樣的夜裏低了回去。

夜裏,五更天。

腹部一陣一陣地絞痛,把李緋煙從睡夢中喚醒。白梨院靜悄悄地,只能聽到屋外嘩啦啦的雨聲。

李緋煙整個人縮成一團,嘴裏咬着被角,在這樣冷的天氣裏,楞是疼得滿頭大汗。

與白梨院的靜谧相對的是安霖閣的“人仰馬翻”。

安平公主在昨日下午酉時開始感覺到腹部有些疼,李緋煙當時正陪伴在身邊,于是她叫來了家裏早就預備好的産婆。因為安平公主是頭胎,所以前奏過程很長。李緋煙陪伴安平公主到李霖回來,就自己回了白梨院。

如今已經過去了五個時辰,不知道安平公主情況如何。李緋煙在與疼痛鬥争之餘,關心了一下正在安霖閣生産的安平公主。

一個時辰後,疼暈過去的李緋煙被溪落搖醒,“小姐,快醒醒!”

聽到溪落帶着焦急的聲音,李緋煙迷迷糊糊地,“怎麽了?”

“安平公主那邊有問題!”溪落邊說邊招呼着一旁拿着衣裙的小環和小西,趕緊給李緋煙穿衣。

李緋煙坐起身,掀開被子接觸外面冷空氣那一剎那腹部的疼痛,提醒了她的身體狀況。

她道: “拿條黑色的裙子來。”

安霖閣那邊,李霖急得團團轉,按方才産婆的意思,安平公主似乎是生不出來。

“李緋煙呢!”李霖站在卧房門口,看着剛剛派去白梨院的丫鬟只身返回,不由怒火中燒。

小丫鬟顫巍巍地一福身,聲音發抖,“緋煙小姐就來。公子再等等。”

李緋煙也不管自己中裙上的大片血漬,麻利地換好衣服,拿上吩咐小環去桓南那兒取來的兩幅銀針。

“小姐,你可以嗎”溪落扶着李緋煙,語氣中滿是擔憂。

“送我過去。”李緋煙疼地眼淚汪汪,整個都倚靠在溪落身上。

雨已經停了,屋外梨樹的葉子上還挂着水珠,一道身影過去,帶起了風,葉片輕顫,抖落水珠。

溪落背着李緋煙在偌大的丞相府裏疾馳,快到安霖院時,她聽到李緋煙說:“走後門進去。”

避開大哥李霖,李緋煙成功進入卧房內。濃濃的血腥味,讓人難受。産婆正鼓勵安平公主用力。

“情況如何?”李緋煙披頭散發,一身黑衣襯得她蒼白的臉越發的白。

産婆明顯吓了一跳,好久才回過神來。湊到李緋煙耳邊,小聲道:“已經這樣一個時辰了,難産。”

李緋煙不置可否地點頭,麻利地取出銀針插.在安平公主身上對應的穴位,安慰道:“公主,沒事,別怕。”

折騰了這樣久,安平公主神色開始渙散,李緋煙用力搖了搖她,“公主,別睡着了。”

屋外,小西和小環抱着一床被子趕到。

李霖快步上前去,厲聲問道:“李緋煙呢?”

小西和小環疑惑地對視一眼,然後齊聲道:“不是已經進去了嗎?”

李霖明顯不信,疾步到卧房門口,耳朵貼着門仔細聽,過了一會聽到李緋煙的聲音,他才放心下來。

兩刻鐘以後,嘹亮的嬰孩的哭聲從房間裏響起,産婆和丫鬟們感激地朝李緋煙一拜,然後有條不紊地善後。

溪落快步到李緋煙身邊,聲音溫溫柔柔地,“小姐,我們回吧。”

可是李緋煙伏在床沿,既沒有動也沒有回答,吓得溪落剎那間臉白,“小姐?”

屋外,産婆抱着清洗過後的嬰孩給李霖看,小西和小環連忙抱着棉被進了室內,裏面血混着水的味道令她們二人不自覺幹嘔了一下。

“在這兒。”小西看到伏在床沿的李緋煙和蹲在旁白忍不住流眼淚的溪落,拉着小環跑過去。

小環将棉被鋪開,小西和溪落聯手将李緋煙抱到棉被裏,像卷花卷一樣把李緋煙裹起來。

“啊!”小西和溪落兩人正忙着,突然聽一旁的小環大叫一聲,“好多血!”

是了,剛剛李緋煙待過的地上有一灘血漬。

溪落看過去,馬上道:“小環,你先回去找桓公子。”

前日溫氏和李蕭霆一同出門,今日還沒回到府邸,就有家仆來報——安平公主生了個兒子。

兩人在回家的路上聽到這樣的消息,心中驚喜,催促馬夫走快些。是以,兩人才到家門口,就利索地下了馬車往安霖閣去。

桓南等在白梨院門口,看到溪落抱着李緋煙跑來,連忙迎上去,查看情況,“她不是帶了兩副針嗎?怎麽會……”

溪落邊抱着李緋煙往屋內走,邊道:“那兩副針不都是為公主準備的嗎?”

桓南大概是懂了什麽情況了,問:“銀針收回來沒?”

他們這次出門,只帶了兩副針。

“沒注意。”小西和溪落一怔,毫無底氣地開口。

“小西,你趕緊去外面請個大夫讓他把針收了。”桓南安排道,“我去廚房看看藥煎好沒。”

安霖閣那邊的人忙完才發現安平公主身上還插着銀針,正準備去找李緋煙,就看見小西帶着京城裏頗有名望的大夫往安霖閣來。等到這位大夫将針去完,小西收好銀針急忙忙地往白梨院跑,險些撞到前來給孫兒取名的李蕭霆。

溫氏恰好在旁邊,看着是白梨院的丫鬟,她對李蕭霆道:“不如待會兒去瞧瞧幺妹?她回來這麽久,你也沒見過她。”

“不必。”李蕭霆想也不想就拒絕了。

日子過得很快,李寧遠的百日宴轉眼間就到了。

李蕭霆的好友顧友之在邊塞來不了,便讓自己的兩個兒子顧長安和顧長淮攜禮赴宴。

傍晚,華燈初上。

丞相府裏一派喜氣洋洋,李蕭霆的同僚們皆來祝賀,皇帝也托人送來禮物祝賀。顧家兩兄弟在一番客套後便在偌大的丞相府裏閑逛起來,一不留神就走到幽靜之處,正準備返回卻透過花窗看到一個女子在廢舊的院子搗鼓什麽。宴會開始還早,兩人又無聊,便走到一個隐蔽的地方,透過花窗靜靜觀望。

觀望了會兒,顧長安先開口道:“看衣着,是個婢女。”

“誰家的婢女會披頭散發?”顧長淮白了自己兄長一眼。

他們倆看了半天,那女子始終背影相對。似乎感覺到有人盯着自己,那女子謹慎地往花窗處看了一眼。

借着月光,顧家兩兄弟看清了那女子的臉,不由呼吸一窒。半晌,顧長淮才結巴道:“李……李……李緋煙?”

顧長安好笑道:“這就是你說的那個醜得給你提鞋,你也不要的小丫頭李緋煙?”

顧長安想起十年前的某個傍晚,顧長淮一臉怒氣地回家,找到他一通抱怨——“李緋煙她有什麽資本那麽驕傲!不就是贏了我幾局棋而已!哥,你是不知道,爹叫我去跟她切磋,我每日面對着那張醜不拉幾的圓臉,難受!難受死了!就她那樣的,給本少爺提鞋,我還不願意呢。”

“還不确定呢!”顧長淮的臉一會紅一會白,好在光線暗,看不出來。

兩人又繼續觀望了一會兒,李緋煙再沒有轉過頭來,估摸着時間差不多了,兩人怏怏而去。

“姑娘,時間差不多了。後面的事情交給我吧。”坐在暗處磨藥的桓南道。

“嗯。”李緋煙應下,繼續手裏的動作,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桓南催促:“再不走要遲到了。”

“你覺得我應該去嗎?”李緋煙悶悶地開口。

桓南道:“你是李家的人,李小公子是你侄子,姑娘自然是應該去的。”

“可我去了,不是給他們添堵嗎。”不是問句。李緋煙有些喪氣地把頭垂下。

是了,李緋煙這個人難以融入自己的家庭。因為不能讓自己融入,所以自始至終她都像一個局外人一樣,看別人笑,看別人鬧,讓人覺得冷漠,難以靠近。

這一瞬間,桓南很同情李緋煙。經過這幾個月和她相處,他知道外界傳的那位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其實只是膽小怯懦不知道如何自處,但是她的親人也從來沒有想帶她進入他們的世界從來沒有想要去了解她,他們對她,只有疏離和冷漠。

李緋煙看着桓南臉上表現出同情的神色,大大咧咧伸手往他肩膀上一拍,故做潇灑道:“走了。”

走出廢舊的院落後,李緋煙呼出一口氣。在心裏暗暗想着:這是我自己的選擇,怨不得別人。

是她自己選擇所以委屈都自己扛,所有為了家人的付出都默不作聲。

李緋煙是踩着點到的。她到時賓客皆已就座,雖說是主人家不該如此,但在座的各位已是見怪不怪了,畢竟李緋煙的那點事兒京城早就傳開了。

衆人本是随意的瞟一眼,誰知瞟完之後,眼睛都挪不開了。因為時間匆忙,李緋煙并沒有來得及易容,所以宴席上的衆人看見的便是一位皮膚白皙透亮,明眸皓齒的李緋煙。

“哼。”李清見如此情況,面上露出不滿。而她這一聲輕哼倒是讓看呆的衆人清醒過來,又恢複了李緋煙到來之前的氛圍。

又是一番客套敬酒後,歌姬舞姬開始表演,衆人一邊聽着曲兒看着舞,一邊與人暢聊。

李緋煙無心于這樣的宴會,她既不會虛情假意也不願虛與委蛇,所以她低着頭默默看着自己面前幾案上的佳肴,自己只能意思意思吃幾口,心中暗暗可惜——浪費啊。

好巧不巧,李緋煙對面坐着的是顧家兩兄弟,顧長淮盯着她已經有一會兒了,她只覺得頭皮發麻,頭垂得越發的低。

旁邊顧長安才不管自己弟弟的莫名其妙,他方才與李清看對了眼,現在正忙着眉目傳情。他知道自己的弟弟是對李緋煙有點意思,不過在他看來——李緋煙是很美,與清平公主不相上下,但身為一個男人而言,他更喜歡清平公主那般濃豔的美,看到李緋煙只能讓他想到清心寡欲四個字。

李清對顧長安來說就剛好,五官雖不如李緋煙和清平公主那樣精致但也算得上沉魚落雁,不如清平公主的濃豔也不似李緋煙的素淡,宜室宜家。

這邊坐着的李清現在心中如同小鹿亂撞,她方才一擡頭往對面一望便瞧見了品貌非凡的顧長安,她發現顧長安也在瞧她,這一來二去便有了些意思。

正好,她正值出嫁的年紀,而顧長安年及弱冠還未曾娶妻。

李清在心中暗喜,這想必就是緣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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