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翌日,李緋煙迷迷糊糊從自己床上醒來時已經快到午時了。幸運的是她已經退了燒,不幸的是桓南帶着傷辛辛苦苦照顧了她一晚上,結果人家姑娘以為是自己身體倍兒棒。
她小腿上的傷口被重新處理過,比起昨夜她心不在焉地草草了事,這個包紮得無可挑剔。李緋煙知道的桓南做的,她下定決心好好感謝桓南。
李緋煙忍着痛,一瘸一拐地挪到梳妝鏡前給自己易容,今日阿仁和小陸都回來了,不能以真面目視之。
随便吃了點東西,李緋煙便端了碗稀飯鹹菜拿了個饅頭去找桓南。發現桓南還在睡,李緋煙就把東西放在他床頭旁的凳子上,轉身去了前廳。
阿仁和小陸已經把百草堂開起來了,李緋煙進去時,顯然吓了一跳。小小的百草堂擠滿了人!阿仁和小陸忙得不行,看到李緋煙,忍不住道:“姑娘,你可總算來了。”
“怎麽回事兒?”李緋煙看着這滿屋子的人,走到奮筆疾書的小陸跟前問。
“誰叫姑娘你看些小病不要錢呢,大夥兒瞧着你回來了,這不……”小陸擡頭環顧一周。
“李姑娘,你可算回來了。你不是不知道東街陳大夫因着自己曾侍奉過宮裏貴人,那要價可高哩!我們都看不起啊。”一旁排在隊伍前頭的大嬸說。後面排着隊的一衆人跟着點頭。
“我來吧,你去幫阿仁。”李緋煙坐下,接過小陸的紙筆。
小陸不敢相信地看了李緋煙一樣,他覺得李緋煙變了。以前再忙,李緋煙都沒有主動幫忙的。
“館閣體?”最後一位病人是一位青衣書生,文質彬彬。
李緋煙寫處方向來都是館閣體,“是。”
她将處方遞給書生,書生淺笑接過,道:“大夫何不試試簪花小楷?更合你的氣質。”
“如插花舞女。低昂芙蓉;又如美女登臺,仙娥弄影。”李緋煙想起書中對簪花小楷的形容,笑着搖了搖頭。
她曾經被母親溫氏逼着練習過這種風格清秀平和,娴雅婉麗的字體,只是大家閨秀都愛的字體,她卻偏偏喜歡不起來。
猶記得畫《寂寞空庭春欲晚》的日子,李緋煙與東宮信件來往密切,每一封信,她都是用的館閣體。那人問她“為何?”李緋煙答不上來,反正她不喜簪花小楷偏愛瘦金。
後來白刈辰回信道:“你喜歡就好。”
那個時候,李緋煙就感覺,也許白刈辰也不能理解她。
書生走了,李緋煙也準備往後院走。阿仁和小陸喊住一瘸一拐的李緋煙,“姑娘,這是這麽了?桓南那小子呢?”
“受傷了,在休息。”李緋煙道。
“兩人一起受傷——”阿仁聲音拖得老長,朝着小陸擠眉弄眼。
李緋煙沒搭理他,直徑走了,小陸翻了個白眼,“別瞎猜。”
李緋煙進桓南房間之前特意去拿了治療刀傷的藥,今天中午她進去送飯時看到桓南的傷口有再次結痂的痕跡,想必是昨晚把她弄回房間,造成傷口裂開。
李緋煙拿着藥進去時,桓南正趴在床上,一臉不滿地盯着凳子上的饅頭稀飯。他見李緋煙進來,哼了一聲,“就這般報答你的救命恩人,真沒良心。”
李緋煙讨好地笑了笑,走到床邊檢查了桓南的傷口,又重新上了藥,才道:“救命恩人,想吃什麽,我去做。”
李緋煙的廚藝幾斤幾兩,桓南清楚得很,他也不為難李緋煙,“枸杞參須羊肉湯下面條,怎麽樣”
下面條,李緋煙會,可這個湯,可真的是為難她了,李緋煙微笑,“羊肉不行,上火。”
桓南又想了想,道:“羅漢果百合排骨湯下面條吧。”
找不到拒絕理由的李緋煙,尴尬地笑了,“其實吧,我不會。”
桓南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沒有半點嫌棄,“我教你。”
李緋煙讓阿仁幫忙買了食材,在桓南的口述下完成了湯的部分。初次嘗試,桓南沒想到李緋煙完成的不錯,至少從他聞到的味道上來講。
“你還有沒有其他想……”李緋煙扶着桓南坐起來,這人因為背上有傷,衣服也沒有好好穿,這一下,男色一覽無餘。
桓南的臉只能勉強算得上俊俏,不過由于他每天早上在院子裏打拳鍛煉的原因,身材好到沒話說。
李緋煙話沒說完,臉先紅了。她眼睛都不知道往哪兒放。
桓南攏了攏衣服,轉移話題,“渺渺這次打算怎麽報恩?”
他狀似不經意地問,一雙桃花眼裏盛滿笑意。
“唔?”李緋煙詫異地擡起頭,就看見桓南滿臉笑意地看着她,怎麽都覺得不懷好意。
骨節分明的手擡起李緋煙的下巴,不許她躲開。桓南的臉近在咫尺,他溫熱的呼吸噴在李緋煙臉上,李緋煙被吓了一跳,想躲可又顧忌桓南的傷口。
桓南在李緋煙耳邊低語,那般溫柔缱绻而又低沉富有磁性的聲音,他喊她,“渺渺。”
李緋煙不自覺出聲回應他,聲音是從未有過的軟糯。
“以身相許可好。”低沉地笑聲在李緋煙耳邊響起,把她拉回現實。
“桓南!你傷着腦子了?”李緋煙紅着臉嗔他,語氣中透着慌亂。
那一雙好看的丹鳳眼波光流轉,含着惱怒。桓南嘴角噙着笑意,看着李緋煙的眼睛,看到李緋煙招架不住,像逃命似地離開了。
看着故作鎮定實則慌亂的李緋煙離開,桓南忍不住想——當初的黎昭喜歡上的是不是就是這樣的李緋煙。
許多年後,當小輩們情窦初開,好奇地問李緋煙她此生聽過最動聽的情話是哪句時,李緋煙想起的便是桓南這一句溫柔缱绻的“渺渺”。
這世上情話頗多,可無論是死生契闊還是白首不離,于她而言,都敵不過桓南在那日午後喚她一聲“渺渺”。
李緋煙自離開後就再也沒有進過桓南的房間,桓南一個下午也沒在院子裏瞧見李緋煙的身影。
待到桓南将第七只信鴿放飛,天已經黑了。帶着傷準備出去覓食的桓南剛開門差點與李緋煙撞個正着。
“你吃茶葉蛋嗎?”李緋煙垂着眸問。
經過下午的事情,她現在還不知道怎麽面對桓南。
桓南裝作下午什麽都沒發生一樣,大大方方颔首,“嗯。”
李緋煙心裏松了口氣,将背在身後的手放回前面,她一只手拿着裝茶葉蛋的白瓷碗,一只手拿筷子,跟着桓南進了屋裏。
桓南在矮幾前坐下,李緋煙就把碗放在矮幾上,把筷子遞給桓南,“試試。”
茶葉蛋被細心地剝了殼,此刻正光溜溜躺在白瓷碗中散發着誘人的光澤。
“怎麽樣?”李緋煙見桓南慢條斯理地吃完一顆茶葉蛋,忍不住問。
“好吃。在哪家買的?”桓南還沒吃過這麽好吃的茶葉蛋。
李緋煙嘻嘻一笑,“千金難求。”
瞧見桓南一臉疑惑,李緋煙道:“你知道去年送進京師進貢的大紅袍吧。上上等被送進了皇宮,中上等送到了丞相府。去年生辰的時候,我爹給了我。”
聞言,桓南饒是一個平常淡定的不行的人,也差點被噎到。人家喝還舍不得呢,李姑娘直接用來煮茶葉蛋了。
“暴殄天物。”桓南一臉痛心疾首。
李緋煙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誰叫你是我救命恩人呢,應該的。”
李緋煙素來不看重錢財,雖然她也一直舍不得花錢,畢竟她這幾年再也沒有動筆畫過畫,而百草堂的經營虧的時候更多。
“渺渺當真不考慮以身相許?”桓南這回問地十分正經。
李緋煙也十分嚴肅地拒絕了他,“我非良人。”
她自己清楚,她這樣的姑娘,心結沒有放下是沒有辦法跟人好好過日子的。她活得太自我,太孤單,難以付出真心,害怕過于親近。她一個人荒度餘生便罷了,何苦拉上他人“陪葬”。
桓南瞧着李緋煙垂着眸,面上沒有任何表情,不知道她又在想着些什麽,只是氛圍變得有些沉重。每當李緋煙有情緒波動的時候,她都會下意識的垂眸,面上一副雲淡風輕與我無關的模樣,是以才有那麽多人覺得她無喜無淚,不食人間煙火。
可是,桓南知道,李緋煙的情緒都藏在了她的眼底,她到底也是個有七情六欲的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