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春風又綠江南岸,拂過夭夭桃花。春雨如絲,潤物無聲;雲煙渺渺,江南如畫。
“二位,可曾見過畫中人?”百草堂來了位女子膚如凝脂,豔若牡丹,嬌若芙蓉,一雙眼眸,顧盼生輝,巧笑嫣兮。只襲一身淡粉色的衣裙,便将窗外開得正盛的桃花比得黯然失色。
阿仁和小陸看傻了眼,半晌才回過神來瞧畫。奈何畫中人并不比眼前的女子差,尤其一雙丹鳳眼,蘊藏着太多情緒,讓人仿佛能看到春秋變換。
分明是畫,偏偏讓人嗅出一絲仙氣。
此畫多半出自名家之手,小陸徒自想着。
“沒見過。”阿仁小陸異口同聲道。
“公主?”清冷的聲音從阿仁和小陸身後傳來。
阿仁,小陸心中一驚,眼前人莫不是傾城傾國的清平公主!
清平無視他二人匆匆忙忙慌慌張張地行禮,兩三步跑過去,抓住李緋煙的手,遲疑道:“緋……”
李緋煙搶先道:“小陸,阿仁,你們今日先回去吧。”
言罷,李緋煙拉了清平去後院。
小陸和阿仁大眼瞪小眼,半晌沒出聲。
“那畫中人是姑娘?”阿仁不敢相信。
“不是吧。”小陸也不信,“大抵是畫中人的丫鬟?”
除卻一雙丹鳳眼,他愣是沒有瞧出李姑娘和畫中人哪點相似。畫中人一雙眼睛炯炯有神,
膚若凝脂,瘦的恰到好處,而李姑娘呢,雙目無神,皮膚粗糙,臉頰瘦削,像個痨病鬼。
“這些年,變化這般大?我都認不出你來了。”清平道。
李緋煙正在打水洗臉,待她把臉上的藥粉洗掉,清平眼前一亮,嚷嚷道:“我就說你怎會變成那般模樣!”
李緋煙帶着清平又去了前廳,她把店門關上。清平坐在窗邊,呷了口茶問道:“江南一帶繁華的城市這般多,為何選擇這偏僻小城?”
李緋煙淺笑,留在這裏不過是無心之舉,久而久之覺着這裏還不錯,也就沒有想過離開了,她道:“我在此處過得挺快樂的。”
“真是羨慕你呀。”清平頗為感慨。
李緋煙靠在清平邊上坐下,道:“公主此行恐怕不是找我聊天敘舊的吧?”
清平嬌嗔,從懷中拿出梨花玉佩遞給李緋煙,“緋煙,皇兄說了,當初許與你的承諾與其他無關。”
“行吧,我還賺了。”李緋煙爽快地将玉佩收下。
兩人正聊着,突然後院傳來一聲,“渺渺,該喝藥了。”
男聲低沉且有磁性,清平不由怔忡了一下。李緋煙沒有注意到清平公主不自然的反應,向她示意一下,便離開去喝藥。
李緋煙回來時,清平已經恢複日常。
她好奇地問:“誰呀?”
“桓南,我收的一個夥計。無家可歸,便住這裏。”李緋煙毫不隐瞞。
聞言,清平表情有些奇怪,李緋煙不禁皺了皺眉,“公主,怎麽了嗎?有心事?”
清平有些恍惚,讷讷地搖頭,“緋煙——”
“嗯?”李緋煙一頭霧水,清平剛剛還好好的怎麽突然心情這般低落。
“我要成親了。這次出來,不過是皇兄讓我來散散心。”清平低落道。
清平公主喜歡桓汜,人盡皆知。而喜歡到了什麽程度,連她本人都不清楚。
清平喜歡上桓汜那一年,桓南還不是世人口中的“醫聖”,李緋煙還在給清平陪讀。李緋煙不知道桓汜長什麽模樣,但她知道那時的清平對桓汜是多麽的愛慕。
清平在桓汜那兒,屢戰屢敗,一衆貴女都勸她放棄。
那日放學,清平與李緋煙一道在外閑逛,她又被桓汜打擊了心情不好。李緋煙不會安慰人,也不知道喜歡上不喜歡自己的人是什麽感覺,只能沉默。
清平的情緒無處發洩,想來想去只能找到李緋煙傾訴。她絮絮叨叨講了很多,說桓汜多麽多麽優秀,又說他多麽多麽無情。
最後,清平用很嚴肅的語氣對李緋煙道:“她們所有人都勸我放棄,我不希望你跟她們一樣,也勸我放棄。”
李緋煙的回憶被清平的話拉回來,“緋煙,我知你素來心思通透,可你看出我有多喜歡桓汜了嗎?”
李緋煙沉默了。
從始齔之年到二九年華,清平把人生中最美好的一段歲月全部給了桓汜,卻換不來那人的一次停留。
“公主。他不值得。”李緋煙講出心裏話。
“我亦知他不值得。可我放不下。”清平撲到李緋煙懷中,哭得梨花帶雨。
追逐了這般久,放下談何容易。
“桓汜有哪般好,你才這般念念不忘,耿耿于懷。”李緋煙擡手擦了擦清平的眼淚。
“他哪哪都好,就是頂頂無情。”清平抽泣道。
那樣谪仙般的男子,是人間龍鳳,瓦間珠玉。見了他,其他人便成了陪襯。
李緋煙想了想,才說出一句氣死清平的話,“公主,你想想,其實他無情總好過與你暧昧。”
清平嗔她,“你倒是還幫他說起話來!”
李緋煙無奈地聳肩,真是令人為難,“那你還喜歡他呢。”
清平給氣笑了,“算了,你閉嘴。”
李緋煙乖乖地閉起了嘴,不說話了。
清平從她懷裏起來,嘆息道:“除去皮相不說,他身上那種好整以暇、從容不迫的氣質就把好多人給比下去了。在他身邊,讓人很安心,好像無論遇到什麽事情,他都可以化解。這樣的人,試問又有幾個女子能不動心?”
沉默了會兒,清平又道:“算了,不說我了。說說你吧。”
“我?”李緋煙搖頭,“我有什麽好說的。”
清平有些吃驚,“你不知道?”
時間過得很快,兩人想說的話都來不及講完,清平就要離開了。
清平離開前,李緋煙朝她正正經經行了個大禮。
幼年時,李緋煙還不曾向這個尊卑有序、不可亂序的世界屈服,用着自己那套“平等”思想為人處世,鬧得侍候她的丫鬟喜她,在上層社會裏卻是一個頂頂不懂事,極不規矩的姑娘。
清平公主挑伴讀的時候,聽聞了李緋煙的事跡,毫不猶豫地指名點姓的選了李緋煙。
從她們第一次見面起,清平就免了李緋煙的一切禮節。
小公主心氣高,想讓李緋煙有一天心甘情願地向她行禮而非強迫,她道:“總有一日,你會由心地向我行禮。”
“好。”李緋煙颔首。
“真沒想到真的會有這一天啊。”清平将李緋煙虛扶起來,不由感慨,“當初選你,不過是覺得你與其他貴女不同,我覺着有趣罷了。想你不太守規矩,我便自由得多。那話不過是幼時心高氣傲,想給你個下馬威。現在想來還真是幼稚,也沒想到你還記得。”
李緋煙輕笑,給了清平一個擁抱,“公主,你做到了我不願做的事情,放棄了我絕不願放棄的東西。你的犧牲和勇氣,緋煙心服你。”
“公主,祝你日後幸福。”
“不過是完成父皇的遺願嫁給禮部尚書的兒子罷了。聽聞那吳公子相貌堂堂,文采斐然,在這輩中也是頂頂有出息的。”清平回抱住李緋煙,語重心長,“緋煙,你太過清高。每每見你,便讓人生出一種疏離感,讓人不敢靠近。紅塵喧嚣,悲歡離合似都與你無關,這樣的你活得太累。其實,你放下自己來看看,瞧瞧這世俗,也是美的。”
“我抓這世俗抓得太緊,直到遇見你,是你點醒了我,求而不得倒不如灑脫放手。我亦希望你,遇見我之後,那雙放開世俗的手,可以稍稍收緊。”
李緋煙深深吸了口氣,為她好的人,不能拒絕,“公主,我冥頑不靈慣了也是難改。我會試着一點點改變的。”
天色漸晚,清平要出城,李緋煙叫來桓南來送。清平卻在聽到李緋煙叫桓南時,有些許慌亂,待她見到桓南時,震驚地睜大的杏眼。
李緋煙有所察覺,卻不動聲色。
桓南和清平走了,李緋煙坐在窗邊,盯着窗外的桃花漸漸出神。
原來,一開始,她就是對的。
桓南送完清平公主回來,李緋煙仍坐在窗邊發呆。将近傍晚的陽光穿過窗撒在李緋煙的身上,使得她整個人都散發着光芒,朦朦胧胧,如夢似幻。
有些事心照不宣,不宜點破,你知我知便好。
桓南背着光立在門口,安安靜靜地看着李緋煙,輕輕咳了一聲示意他回來了。
李緋煙聞聲轉過頭看向桓南,她眼睛有些花,那些星星點點的光斑模糊了桓南的輪廓,讓人覺得不真實,她似夢呓般問道:“回來了?”
“傻了?”桓南失笑,兩三步走過去,蹲在李緋煙面前讓她瞧仔細,沉聲道:“回來了。”
是讓人倍感安心的聲音。
太陽落下了山頭,天色暗了下來。
李緋煙指着外面的漸暗的天,盯着桓南道:“桓大廚,太陽都下山了。我餓。”
見她還有心情跟他“撒嬌”,桓南放心下來,他笑着坐在李緋煙旁邊,“今兒個桓大廚被你叫去跑路了,好累啊,沒心情做飯。”
“你想吃面了?”李緋煙采用激将法。畢竟某位不食人間煙火的姑娘不懂得柴米油鹽醬醋茶,只會下清湯面。
“您請。”桓南指了指後院的廚房。
“這回可沒有我的大紅袍茶葉蛋了!”奈何桓南鐵了心不動,李緋煙認命,起身去了廚房,走之前還不忘放下一句狠話。
不知不覺中,兩人的關系已經好到可以打趣對方了。李緋煙對桓南漸漸卸下了心房,表現出了真正的自己。
真正的她,笑起來時,眼睛裏仿佛盛滿星光,漫天繁星都不及她的眼睛耀眼;故作生氣時,那副模樣更像是在撒嬌,讓人無從發脾氣,只想讓着她寵着她。
桓南想,當初的黎昭喜歡上的是不是便是這樣的李緋煙。
他不知道的是這般模樣的李緋煙,只他一人瞧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