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旦日,阿仁和小陸早早就到了百草堂,一見到李緋煙就趕緊圍了上去,“姑娘,你到底何許人也?怎會與我黎國公主相識?”

李緋煙昨夜看話本子看了個有趣的故事,心情極好便起了玩笑的心思。她神神秘秘一笑,小聲道:“我呀——”

她故意将話音拖得老長,吊足了阿仁和小陸的胃口才道:“傳聞中李丞相那個不食人間煙火的小女兒咯。”

阿仁、小陸同時“切”了一聲,明顯不信。

小陸道:“人家李姑娘在京城呢,姑娘你這玩笑也太假了吧。”

阿仁點頭附和,“聽聞李姑娘是位冰雪美人,姑娘你……”跟美字可完全不沾邊啊。阿仁後面的話沒有說出來,但李緋煙差不離猜到了。

李緋煙狀做無奈地聳肩,“你們不信,那就沒辦法了。”

桓南離開地很突然,連假也沒有請。待到李緋煙發現他不在的時候,他已經離開了很久了。桓南在李緋煙房間的桌上留了一封信和一支銀杏珍珠長流蘇發簪。

信上說他要回家鄉行弱冠之禮,便來不及祝賀她二九的生辰,鑒于之前趕路沒盤纏當了她的梅花銀簪,所以這回送她銀杏珍珠長流蘇發簪作為賠禮。

收到禮物的李緋煙嘴角不自覺上揚,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将發簪收好後,她便開始思索送什麽禮物給桓南,畢竟是弱冠。

暮春時節,太陽曬得人懶洋洋的。百草堂的大門開着,李緋煙支着腦袋躲在櫃臺後面,眼皮打架。

她正迷糊地想着要不要去天香閣那兒打包一份香酥鹌鹑做為晚餐,突然聽聞一道稚嫩的女聲,“有人在嗎?”

“有。”李緋煙懶洋洋地直起身子,将臉從櫃臺後露出來,發現來者是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

“許媽媽請渺渺姑娘往今朝醉一趟,有要事相求。”小姑娘不認識李緋煙更不知她便是渺渺,以為眼前這人是店裏的夥計,脆生生道:“麻煩這位姐姐轉告一聲。明日午後今朝醉後院。”

“好。”李緋煙颔首應下,她覺着眼前小姑娘可愛,多問了一句,“你叫什麽名字呀?”

“徐濛濛。”小姑娘也沒個心眼,李緋煙怎麽問就怎麽答了。回答完,還很有禮貌地說了聲“姐姐再見”。

翌日,天高雲淡。

東風吹水日銜山,春來長是閑。

李緋煙将醫館提前打烊,漫步到今朝醉後院時已是傍晚,日落銜山。

今朝醉的後院有一面湖,湖光潋滟泛着落日餘晖橘黃色的光暈。幾個約莫十五六歲的姑娘正在湖邊起舞,宛若驚鴻。

李緋煙靜靜站在不遠處看着她們,突然生出歲月靜好的感覺。

那旁邊盯着幾個姑娘練舞的許媽媽,視線稍稍一轉,就瞧見了李緋煙,随即笑吟吟地朝李緋煙走過去。

那邊跳舞的姑娘們瞧見許媽媽如此殷勤,不免好奇,紛紛停下了動作,圍作一團看着李緋煙。

李緋煙今日并未易容,只拿了張面紗遮面。湖邊的幾個小姑娘只見她微垂的眸子。李緋煙今日着了件靛藍水墨梅花的對襟襦裙,因為怕冷,外面穿了件竹葉暗紋的白色大袖衫。

晚風起,青絲微揚,大袖輕輕擺動。李緋煙的面紗被輕輕掀起一角露出她小小的白皙的下巴,整張面孔若隐若現,引得旁人想一探究竟。

“這便是許媽媽說的,神仙般的姐姐?”昨日去叫李緋煙的小姑娘徐濛濛不知道從哪兒竄出來,加入湖邊幾個舞女的讨論。

“風起,青絲飄動,廣袖輕擺,裙衫搖曳,淡淡疏離感,真真像是谪仙般。”之中一個舞女滿眼傾羨。

“許媽媽真是好運氣,遇見這麽個兒仙氣的人兒。”另外一個舞女道,“瞬間把咱們頭牌莺莺姑娘比下去了。”

“姐姐小心些說話吧。”徐濛濛好心提醒。畢竟黃莺莺可不是好惹的。

“許媽媽,可有何事相求?”李緋煙淡淡開口詢問。

許媽媽笑道:“近些年這生意愈發的好,來的人呢這要求也越來越高。所以想請渺渺姑娘作幾幅畫,以此附庸風雅。”

李緋煙皺了皺眉,道:“我的畫,恐不合适。”

許媽媽賠笑道:“媽媽我也知道姑娘一畫千金難求,讓你為我這青樓作畫也是屈才。只是,當年見過你的畫之後,其他畫師的畫便入不了眼……”

“價錢嘛,姑娘你便看着開,只要是我擔負得起。”

見許媽媽如此,李緋煙怎麽也不好拒絕曾經的恩人,便道:“那許媽媽可接受無神韻之畫?”

李緋煙既然松口便是答應了,許媽媽眉開眼笑,“沒問題沒問題。”

“我昨日專程去買了上好的宣紙,姑娘是拿回去畫,還是在此處畫?”

李緋煙抱着宣紙走到百草堂門口時,瞧見了一個熟悉的背影。那人似乎察覺到身後有人,開門的動作一頓,輕輕喚了聲,“渺渺。”

桓南轉過身來,對上一個笑得眉眼彎彎的姑娘。

李緋煙很開心,桓南回來就有人做肉食啦,可以吃肉肉啦。

日子一天天過去,李緋煙自從今朝醉回來後就開始鋪紙磨墨窩在後院畫畫,桓南和小陸阿仁在百草堂內看病抓藥。偶爾聽聞皇帝南巡的隊伍到了哪兒。

百草堂空閑時,桓南便在後院裏看醫書,不時瞧瞧李緋煙的畫。日子過得十分惬意。

李緋煙畫得很快,半月過去,已經完成了許媽媽要求的一半。

桓南閑下來,翻看了幾張,不由皺了眉。他問:“渺渺,何為光陰?”

李緋煙頭也不擡,不做思考便答道:“若白駒之過郤,忽然而已矣。”

桓南繼續問:“何為生命?”

李緋煙答:“忽然竊喜,忽然悲哀。”

桓南:“何為情?”

李緋煙手中筆一頓,答道:“這文字千千萬萬卻道不出一個情字。”

桓南将李緋煙畫完的一幅畫作鋪開,失望道:“渺渺都懂,卻退步了。”

宣紙上濃豔貴氣的牡丹空有其形而毫無神韻。

李緋煙只是笑了一下,轉身回房去拿她準備送給桓南的生辰禮。她說:“險些忘記,好在你今日提醒了我。”

李緋煙将畫卷遞給桓南,“你弱冠之年,我也不知送什麽好。只能如此聊表心意了。”

桓南将畫卷展開,不由眼前一亮。畫中的竹,振筆直遂,以迫其所見,如兔起鹘落,少縱則逝。

“抱歉。方才算是冤枉你了。”桓南道。

李緋煙微笑,“無妨。”

又畫完一張後,李緋煙的速度就慢了下來。她畫得極慢,好似每下一筆都要琢磨片刻。

桓南看着她下筆遲疑,不由皺眉。

李緋煙頂着桓南的視線,紅着臉尴尬開口,“太久沒有認真畫畫了,你一直盯着……我緊張。”

桓南聽她這般說,也覺着自己有些失禮,他拿了醫書進自己的房間。

李緋煙畫完那幅畫時,江南已經入夏。皇帝南巡的隊伍浩浩蕩蕩地到了杭州。

桓南看着畫,不由莞爾。畫中的牡丹不似之前那些濃豔嬌美,一朵朵的有了清新淡雅之氣,觀之,如同品味水墨山水。

“丹青牡丹,妙哉。”桓南稱贊。

李緋煙笑着将畫收回抱在懷裏,對桓南道:“我出去一趟。”

待到李緋煙回百草堂時,天邊紅霞絢麗,連帶着李緋煙的心情更加愉悅。

李緋煙哼着小曲兒轉過身來合上百草堂的大門,只是不經意的一個擡頭,李緋煙閉了嘴,關門的手也頓住停止了動作。

那時一張活在記憶裏的熟悉的面孔,而這面孔又比記憶中的成熟穩重了幾分。

街邊桃樹長出的綠葉被霞光鍍上一層淡淡的金紅色,閃得人有些眼花。李緋煙眨眨眼一臉呆滞地盯着那人,不說話。

霞光落在那人月白雲紋底的錦服上,落在那人姣好的面容上,李緋煙覺得虛幻。

黎昭微笑着,看着扶着門框因為沒有反應過來而呆滞的李緋煙。亦沒有開口說話。

直到路人的頻頻注目,才拉回了李緋煙的思緒。

朝黎昭做了個稍等的手勢,李緋煙轉身去了後院。黎昭出現的太突然,讓李緋煙一時間不知所措。她知曉杭州離江南城不遠,卻從來沒有想過黎昭才到杭州就直直趕了過來。

“桓南。”李緋煙帶着歉意倚在廚房門口,“我有事,就不同你一道吃飯了。”

廚房內,桓南正在炒李緋煙心心念念的魚香肉絲,聞言,他只輕輕點了下頭。

李緋煙與黎昭沿着沅水走了很長一段路,誰也沒有開口說話。

這個時辰,大家都回家吃飯去了,沅水邊上幾乎沒人顯得冷清。不過好在景色不錯,芳草萋萋,楊柳依依。

若換做平時,李緋煙少不了在心裏感嘆一番“人人說盡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古人誠不欺我,而當下卻沒這個心情。

是黎昭先開的口,“你姐姐她,很好。”

“嗯。”李緋煙點頭。

“可怨我?”黎昭問。

李緋煙取出梨花玉佩在他眼前一晃,道:“白刈辰,其實你比我清楚,我不适合皇宮。”

黎昭重重嘆了口起,“是啊。”

又是一陣無言以對。

半晌後,黎昭認真道:“渺渺,你爹爹是真的愛你。”

李緋煙凄然一笑,她垂下眼眸,諷刺道:“天下沒有不愛自己孩子的父母。”

黎昭想再說些什麽,李緋煙轉了話題,她問:“江意德呢?”

“行宮裏總得有人頂住。”黎昭心知她不願讨論那個話題,只能作罷。

“你這般急匆匆的來,恐不是問我怨不怨你這般簡單吧?”李緋煙故作輕松地眨眨眼。

黎昭先賣了個關子,“清平可與你提起過顧愛卿?”

“真的啊?”李緋煙将信将疑,“這麽可能。京城的人不是差不多都知道我不能……顧将軍怎麽會同意呢?”

黎昭搖搖頭,“顧長淮膝下有子,自然不會介意。”

“顧長淮這般任性?”李緋煙皺眉道。

“世人再任性恐怕也不及你。”黎昭失笑,她還好意思說人家任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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