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李緋煙像游魂一樣的漆黑且空無一人的街上游蕩,她腦子裏像漿糊般一片混亂,只記得從此之後她在這世間再無栖身之地。

她一直都在逃離的家對她來說重要嗎?她也問過自己,直到如今方明白,逃避不就是放不下麽。

痛卻無法放下。

夜裏出不了城,梨花玉佩也不在她身上。李緋煙跌跌撞撞走得累了便随意往地上一坐,雙目無神地望着前方,不一會兒眼淚就蓄滿了,不斷往外流。

三更天了,打更人打着更走過,被李緋煙吓得不行。

李緋煙将頭埋進膝間,不再壓抑自己,放肆哭起來。明明知道自己有錯,偏偏自己還委屈的不行。

她一邊哭,一邊罵自己。好不容易哭累了,卻又想起了疼愛自己的祖母。委屈的時候,總能想起對自己最好的人,觸及到心底最柔軟的部位。

離開了祖母的庇護,她在成長的路上踏刀前進,每一步都是一道傷口。她在意的人,以愛為刃,一刀一刀劃在她身上心上,傷得她體無完膚。

那些被按着頭學習琴棋書的日子,被迫出席宴會左右逢源的日子,無論她多麽努力,收獲的從來都是母親的不滿意。

除了以愛為名的冷嘲熱諷,她什麽都沒有。

她累了,忍不下去了。而她,忍不下去的結果便是父親的一句“斷絕父女關系”。

“爹,你還記得祖母當年說的話嗎?”正房內,只剩下李沁和李蕭霆。

“緋煙的婚事,由她自主。”李蕭霆閉着眼,喃喃道。

“那您……為什麽?”李沁不解。

李蕭霆只是擺擺手,明顯不想同她讨論這個問題。李沁縱然話到了嘴邊,也只能作罷。

李緋煙從小裝沒心沒肺慣了,如今調節自己心情的能力很不錯。糟心事被她強壓下心頭,天一亮就擦幹眼淚,往江南城的方向而去。

她回到江南城時已是三日後的傍晚。百草堂大門緊閉,後院空無一人。雖說李緋煙自己也清楚,那人不會留下來,但心中或多或少空落落的,有些沮喪。

她努力地揚起嘴角給自己打氣,如若這個時候自己不放過自己,她該怎麽過下去?

“哥!”桓南趴在地上哀嚎,“手……手下留情!”

“今日就到此為止吧。”桓汜淡淡瞥了一眼趴在地上氣喘籲籲的桓南,不帶一絲留戀轉身就走。

“等等!”桓南立馬起身攔在桓汜面前,“你還要去那小破屋?”

桓汜輕輕點頭。

“為什麽啊?”桓南面上有些不悅,“顧長淮那邊,李丞相會拒絕?她不可能回來了!”

桓汜拍拍桓南肩膀,示意桓南讓路。

桓南站着不動,堅持自己的意思。他氣呼呼地問:“西涼那邊的事情,你就撒手不了?”

“我何時不管了?”桓汜冷冰冰地掃了自己親弟弟一眼,越過他離開。

桓南朝着離開的身影吼,“你就窩在這偏僻小城吧!皇上馬上回宮了,我才不留在這裏陪你練功呢!紅纓軍我也不會再幫你管!若是西涼那邊出了事,你自己看着辦!”

桓汜頭也不回,四兩撥千斤,“紅纓如今本就歸你管,與我何幹。”

月上枝頭,月光灑在地面上像是鋪了一層白霜。李緋煙沐浴完後拿了張巾帕坐在木屋的門檻上絞頭發。

夜裏涼風習習,好不惬意。李緋煙猛地一擡頭,吓得差點丢了手中的巾帕。也不知是何時,對面屋頂上站了個白衣翩跹的男子。

待李緋煙看清了人,那一刻的感覺若清風入懷。清平公主說得不錯,桓汜這個人,便是瓦間珠玉,他一來天地失色。

“渺渺。是我。”桓汜溫柔的嗓音,不知道觸動了李緋煙的那根神經,聽到他開口說話,竟有些想哭。

月光落到桓汜身上,他整個人都散發着柔和的光澤,從屋頂飛下來的瞬間,若谪仙入凡塵。他嘴角帶着淺淺笑意,一步一步向着李緋煙而去。

李緋煙手足無措,只好埋下頭用力擦了擦自己的頭發,擦了幾下,她又換成梳子把擦得亂糟糟的頭發梳順。最後,有些氣急敗壞地放下梳子和帕子,認命地擡頭同桓汜對視。

喜歡是忍不住的,所以她放棄了所有,狼狽地回到這裏,想要賭一賭,他還在不在。

幸好,老天讓她幸運了一次。

李緋煙微微笑,笑着卻掉下一行眼淚,“我沒有家了。也沒姓沒有名。”

桓汜一愣,他沒有想到李蕭霆這般狠心。他蹲下身,平視李緋煙,伸出手擦掉她臉上的淚痕,輕聲哄道:“我給你姓給你名,給你家,好不好?”

桓南不死心尾随桓汜一路而來,他趴在屋頂上窺見他哥此生難得的溫柔。

李緋煙眼睛紅紅,詫異地看着桓汜,他在說什麽?

“渺渺,嫁給我。”我給你姓給你名,給你家,你便不是這世上流離失所無家可歸的游魂。這句話,那般鄭重又那般溫柔蠱惑人心。

李緋煙想努力保持清醒,卻不自覺帶着小女兒的嬌羞開了口,“好。”

後來想起這一晚,李緋煙怎麽想也覺得過于草率。怪也只能怪自己,沒能抵擋住男色的誘惑,一時鬼迷心竅。

同是無父無母的人,便只拜了天地與對方。那些繁文缛節不過是做給人看的形式,于李緋煙來說無足輕重。

“假以時日,我定以十裏紅妝迎你。”桓汜承諾道。雖說主意是李緋煙自己提的,可怎麽想都太委屈她了。

看着時間差不多了,桓汜彎下腰在地上撿了塊石頭往屋頂上砸,提醒某人該識趣地滾了。

“你這是?”李緋煙看着桓汜匪夷所思的動作,不由問道。

“有老鼠。”桓汜一本正經。

之後,被自己親哥稱為老鼠的桓南憤憤而去。李緋煙想桓汜不願意說到也沒有刨根問底地追問,她又轉身坐到門檻上,雙手托腮,望着桓汜道:“我的一切你都知道的清清楚楚。禮尚往來,你是不是應該透點兒底給我?”

“你隐藏身份接近我的事情,別告訴我。”

我不想難過。

桓汜挨着李緋煙坐下來,緩緩道:“鄙人姓桓,名汜。醫鬼賀老太是我祖母,家父是太尉桓駁,家母是黎國長公主,當今聖上一母同胞的姐姐。他們夫妻二人十三年前薨于一場洪水。我還有個弟弟桓南,現在在管理黎國的一只精銳軍隊。”

“我現在呢,就是挂着爵位的閑散人兒,偶爾去給皇上看看病。”

桓汜微笑,語氣有些落寞,“必要時,給我弟打打下手。其實,我很忙,瞎忙。”

李緋煙裝作聽不懂他的情緒,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袖,笑嘻嘻道:“原來,我傍上皇親國戚了呀!”

桓汜把自己從情緒裏面抽離出來,笑着十分認同的點頭,開口說話時帶着嫌棄的味道,“啧,我現在覺得我有點虧。”

“為什麽?”李緋煙表示不服。

“本來可以傍上公主衣食無憂,現在卻不得不同你一起辛苦地掙錢養家。”桓汜裝模作樣地搖頭。

李緋煙不樂意了,“本姑娘脾氣好又有耐心,任君揉扁搓圓的。你還覺得虧!”

“哦——”桓汜笑着把李緋煙攬進自己懷裏,帶着笑意問:“能到何種程度?”

“我多看旁的姑娘一樣,你可願?”

“我同旁的姑娘多說一句話,你可吃醋?”

“我若今後納妾,你可鬧?”

李緋煙聽着,臉色由白變綠,她真沒想過這些問題,可她的性子吧,若說心平氣和接受是不可能的,換哪家都不可能,可你讓她鬧吧,她定是打碎了牙往肚子裏咽。

“若我知你負了我,無論哪方面,我就休夫!”李緋煙鼓着腮幫,氣呼呼道。

桓汜笑了,輕輕在她額頭上啄了一口,“這樣便好。”

“不開心便同我鬧,嗯?”

李緋煙何嘗不知道方才他那些話是在逗她,可她就是忍不住覺得自己委屈了。她有多喜歡桓汜,她自己知道。而桓汜真的喜歡她嗎?不得而知。

這樣想着,她便問出口了,“為什麽是我?”

這世界上美好的姑娘千千萬萬,可為什麽是“臭名昭著”的李緋煙?

“難得碰上個不會拖我後腿的姑娘。”桓汜低聲笑了,“別的姑娘以夫為綱,夫若天,夫若沒了,天便塌了。而你,不會。你沒心沒肺慣了,什麽都能自己抗過去。”

李緋煙臉黑了,她嘴角的笑容垮下來,到也沒真的生氣,“你這是在變相誇我薄情寡義?”

“不是薄情寡義。”桓汜正色道,“你只是比誰都會保護自己。”

也比誰都會傷害自己。

李緋煙垂下頭,神色淡淡,好像在思考。桓汜伸手揉揉她的頭,把她抱進自己懷裏,強迫她與自己對視。

李緋煙眸上蒙了層霧氣,很迷茫,像是無家可歸的孩子,對上桓汜帶着笑意的桃花眼後,霧氣漸漸散了,化為水光潋滟。

一輩子那麽長,或許現在不夠喜歡,但将來的每一天,都會比今天的桓汜喜歡李緋煙。

桓汜眼中有清風明月,有淺淺笑意,還有她,但漸漸的只有她了。李緋煙羞紅了臉,整個人僵硬地窩在桓汜懷裏,那雙丹鳳眼左瞥右瞧,始終不與那雙桃花眼對視。桓汜瞧着李緋煙這樣兒,低聲笑了出來,這笑聲如陳酒香甜醇厚,李緋煙禁不住耳朵也紅了,渾身發軟。倒像是真的醉酒。

桓汜笑意更濃,他低頭輕輕咬了一下李緋煙的耳朵,在她耳邊呢喃一句,李緋煙人迷迷糊糊,醉得一塌糊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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