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春風送暖,桓府滿院的梨花開了,成為整個京城觀賞梨花的絕佳去處。只是,桓府的主人又消失不見了,大門終日緊閉,當初許諾的一日看花的承諾不了了之。人們只能在路過時看一看伸出牆頭的那幾枝,也有小孩子頑皮,偷偷爬上牆去看一看,再被桓府的家丁發現溫柔地趕走。
李緋煙的身體經過了幾個月的鍛煉稍微好了些,顧長淮的妾室偶爾會來找她麻煩,她已經從最初的氣不過到現在的麻木了。反正古往今來,正室和妾室之間就那麽些破事兒。那些諷刺她不得寵、沒有孩子的才不知道她心裏樂得很呢。
相對于李緋煙的狀态,溪落最近很不好受,她白天常常走神,李緋煙問她,她就支支吾吾地說自己沒有休息好。李緋煙是聽白雪說溪落最近夜夜做噩夢的,有些放心不下,李緋煙決定去看看,能不能對症下藥。
這一日夜裏,溪落驚出一身冷汗從夢中醒來,發現李緋煙正在給她把脈,剎那間有些恍惚以為自己還在做夢。
李緋煙見人醒了,遞給溪落一杯提前準備好的水讓她喝下潤潤喉平複心情,順便溫柔地開口詢問,“最近有何心事?”
溪落抿了小口水沒有說話,看樣子沒有并從夢魇中走出來。李緋煙在顧府裏信息閉塞,但溪落需要常常在府中走動,消息更新倒是及時。自那日她聽聞了一個絕對不能告訴李緋煙的消息之後,就開始了夜夜噩夢。
溪落放下茶杯,顧不得主仆有別,一把抱住李緋煙,把自己的下巴放在李緋煙的肩膀上,不一會兒,李緋煙感覺到自己肩膀濕了。李緋煙回抱住溪落,手在她背上輕拍像是哄小孩子一樣哄她,“沒事。沒事。”
夢境中——李緋煙躺在院子裏的貴妃椅上微笑着跟溪落說要曬一會兒太陽,溪落應好,就在旁邊陪着一起曬。李緋煙曬了一會兒睡意來襲,撐不住就睡了起來。溪落就在旁邊等,等李緋煙睡醒了,她們就回屋。可等啊等,直到太陽下山了李緋煙也沒有醒來。溪落告訴自己,再等一會兒,再等一會兒李緋煙就醒了。于是她又等,等到了新的太陽又升起,李緋煙還是沒有醒來。溪落等得手腳冰冷,她顫顫巍巍碰了碰同樣手腳冰冷的李緋煙,無聲哭泣。她不敢喊李緋煙起來,她怕她一喊頭頂的天就塌了。
李緋煙繼續安慰,“別擔心,夢與現實是相反的。”
溪落根本聽不進去,她搖着頭抱緊了李緋煙,不是相反的,那個夢太真實了。
顧府裏是溪落一個人提心吊膽,而皇宮中則是一群人提心吊膽。
三天前,在外雲游的桓汜被一封書信急匆匆召回,現在他正坐在黎昭的寝殿裏眉頭緊蹙,李沁在一旁焦急地等待着。
“發現得太晚了。”桓汜搖搖頭。
聞言,李沁的心一下子墜了下去,她眼神有些失焦,怔怔對桓汜道:“還有其他辦法,對不對?”
桓汜只道:“我開個方子緩一緩,還能撐一段時間。我……再想想其他辦法。”
李沁近乎絕望地搖搖頭,有些站不穩地退後了幾步,“當初寧遠也是這個病,他都活下了。”
想到是誰救了李寧遠,李沁暗淡下去的雙眼突然亮了起來,充滿了希望,她驚喜道:“寧遠是緋煙妹妹救回來的!緋煙妹妹能救陛下,我去找她!”
言罷,李沁提起裙擺就往寝殿外面跑。桓汜立即跟了出去,在門口攔住了李沁,他道:“娘娘,你冷靜一點。”
“冷靜?“李沁不解地看着桓汜,“我去找緋煙妹妹怎麽不冷靜了?”
桓汜依舊沉默地攔着李沁。
“阿汜,裏面躺着的是你舅舅啊!”李沁絲毫不顧儀态地朝桓汜吼道:“你怎能如此無動于衷!”
“緋煙能救他,你為何阻我!”
“你說啊!”
桓汜絕望地閉上眼再睜開才勉強道:“再給我一點時間,讓我試試其他辦法。”
李沁繞過桓汜繼續踉踉跄跄地往外走,邊走邊哭着道:“我能等,可他等不了了!偌大的黎國也等不起啊!”
樓梯下到一半,李沁聽到桓汜像是嘆息一般的聲音,突然走不動了。
桓汜說:”她會死。”
李沁轉過身不可思議地看着桓汜,她像是沒有聽清楚一般,聲音顫抖着問了一遍,“你說什麽?”
桓汜道:“李緋煙她會死的。”如果救黎昭的話。
桓汜無力地靠在門框上,心如刀絞。他明白,如果真的找不到其他辦法救黎昭的話,死的一定是李緋煙。
黎昭不能不救,而李緋煙誰又舍得她死呢。
李沁徹底崩潰了,一面是自己的丈夫,一面是同父異母的妹妹,她跌坐在臺階上嚎啕大哭起來。她能怎麽辦!誰來告訴她怎麽辦!
顧長淮在附近,他才來不久卻也将李沁和桓汜的對話聽了個七|八分。顧長淮從旁邊走過來,向桓汜和李沁行了禮,恭敬道:“既然內子能救皇上,為了黎國,在下願意犧牲……”
顧長淮話還沒說完就被桓汜扯住了領子,桓汜警告他,“別打她主意!”
顧長淮笑着把自己的領子拽回來,語氣森冷,“你用什麽身份跟我說這句話?桓大人。”
桓汜沉默了。
顧長淮用只有他們兩人能聽見的聲音繼續道:“她能被當作藥物被這麽多人惦記,還不多虧了桓大人,不是?”
“說起來,這天下蒼生還得感謝桓大人你,若不是你苦心謀劃,這些年因為熱症而死的人恐怕還得多幾個呀。”
桓汜臉色及其難看,嘴抿成了一條線。李沁聽不到兩人的對話,臉上淌着淚疑惑地看着他們二人。
“比起算計謀劃,顧某比之桓大人,實在是不值一提。顧某只能光明正大地利用自己的妻子,而桓大人還能偷偷算計十二年。”顧長淮後一句突然揚了聲,附近的人都聽得清清楚楚,“誰都不想做惡人,那麽這個惡人我來做。”
顧長淮聲音又小了下去,對桓汜道:“現在舍不得心疼了,當初何必呢。你這樣做,李緋煙就會感謝你了麽?”、
裏外不是人的局面,是他自找的。顧長淮的每一句話都紮在桓汜心上,他無從反駁。看着顧長淮負手離開的背影,桓汜知道——完了。
這是成親之後顧長淮第二次踏進這個院子,第一次他帶來一碗湯藥,李緋煙差點就這麽耗死過去,這一次……
溪落一臉警惕地看着顧長淮,她沒有想到噩夢來得如此之快。顧長淮進了屋什麽也沒說,拉起李緋煙就往馬車方向拖。李緋煙踉踉跄跄地跟着,溪落連忙跟上去。
上了馬車,顧長淮沉着一張臉坐在一邊,李緋煙一頭霧水地跟溪落坐在另一邊。走了一小段路,溪落發現是往皇宮的方向走,整個人開始止不住的顫抖起來。李緋煙不得不去安慰溪落,她對上溪落寫滿恐懼的雙眼,心中的不安逐漸放大。
可李緋煙怎麽問,顧長淮就是不理她。越走溪落就顫抖得越厲害。
顧長淮看着溪落那樣,冷笑道:“消息倒是比你主子靈。”
李緋煙聞言,疑惑地看着溪落,“什麽消息?你近來一直做噩夢,是不是與此有關?”
溪落慌張地握住李緋煙的手,轉過臉面向顧長淮,帶着哭腔道:“我家小姐到底欠你什麽?你非得逼死她!”
“呵!”顧長淮嘲諷道:“你家小姐命賤着呢,死不了。你瞧,那一碗湯藥下去,如今不是又活蹦亂跳了?”
歇了口氣,顧長淮繼續道:“桓汜的藥藥效挺好啊。”
李緋煙并不懷疑顧長淮的話,畢竟顧長淮人雖對她不好,但從來沒有對她撒過謊。她一臉探究地看着溪落,“除了找桓汜拿藥,溪落,你告訴我,你還瞞着我什麽事情?”
李緋煙心裏清楚,單純是背着她找了桓汜,溪落不會是這個反應,而且,桓汜在李緋煙這裏并不是一個禁忌。
皇宮……難不成是白刈辰?李緋煙在心裏有了計較,又聯想到溪落和顧長淮的對話,心裏頓時有了計較。
溪落開不了口,只能轉移話題,她結結巴巴對顧長淮道:“你……你怎麽……”
顧長淮搶過話來,冷笑道:“我怎麽知道?若不是我賣了大嫂一個面子,你真以為你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出去?你說你找誰不好,非得找桓汜。奴婢犯錯,這回只能主子受罰了。”
溪落萬萬沒想到最後竟然是自己害了李緋煙,無措地向李緋煙看去。李緋煙握住她的手,道:“不是你的錯。不必自責。”
“一箭雙雕。顧大人真是好計謀。”李緋煙微笑着。不管溪落有沒有去找桓汜,她被帶去皇宮獻血都是必然的。而顧長淮那般說,到讓溪落無比自責,模糊了方向——是溪落的錯,而不他顧長淮願意的。
顧長淮只是笑笑,不再說話。
馬車裏安靜下來,這樣安靜地一直到了皇宮。三人在侍女的引領下進了黎昭的寝殿。寝殿內氛圍凝重,李緋煙聽到了年老大臣嘆氣的聲音和妃嫔低聲的啜泣。
李緋煙繼續往裏走,第一個碰上的是桓汜,還是那個皎皎君子,澤世明珠。他擡手虛攔住李緋煙,問道:“你想好了?”
李緋煙嗤笑一聲,瞥了一眼旁邊的顧長淮,像看傻子一樣看向桓汜,她有權利去想嗎?孰輕孰重,誰心中不是拎得門兒清。
李緋煙繼續往裏走,走到了床榻邊看了眼高燒昏迷的黎昭,比她想得更為嚴重,她垂下眼,原來桓汜這般問她不是沒有道理。
她以為她來這一趟,大不了就是在床上躺個一年半載,現下才知道,原來真的是要換命啊。
李沁正坐在床榻邊掩面而泣,感覺到旁邊有人才擡起頭了,發現是李緋煙,她紅着眼睛看着李緋煙。李緋煙看到李沁眼裏閃着的亮光名為希望。
桓汜已經屏退了其他大臣和妃子,他端着放着工具的托盤進來,李緋煙見了,自覺坐到旁邊的椅子上去,桓汜将托盤放到她旁邊。
李緋煙又看了眼病入膏肓的黎昭,一時間不知道該心疼他還是心疼自己。她自己下不去手,當初救李寧遠,哪怕她絕望至極,她也相信自己能活下來,可救黎昭,她心如死水波瀾不驚,卻害怕得不行,真的一絲希望都看不見。
黎昭明顯是晚期了。越往後拖延,需要的血便越多。
李緋煙望着桓汜求助,“突然有點害怕,幫幫我吧。”
桓汜握緊了拳又松開,他知道李緋煙除了害怕之外的原因,她身體沒有恢複掌握不到割腕的力道。
桓汜走過去,蹲在李緋煙身前執起她骨瘦如柴的手,看了讓人心疼。桓汜聲音溫柔地哄道:“你眨眨眼便好了。”
李緋煙依言聽話地眨眨眼,沒有察覺到疼痛,血液已經開始流向準備好的容器了。溪落看到這裏已經瀕臨崩潰,她抱着頭蹲在牆角無聲哭泣。
李沁看到李緋煙不斷流出鮮血的手腕時,心揪起來,她想沖過去喊他們停下,可她不能。顧長淮別過頭去,看到桓汜劃開李緋煙手腕那一刻,他就後悔了。他開始是不相信李緋煙會死的,而現在他開始惶恐。
寝殿裏很安靜,李緋煙聽到了血一滴滴落下去的聲音還有她越來越微弱的呼吸聲。桓汜執着她的手沒有放開,向來一年四季都暖和的桓汜的手,如今是冰冷的。
李緋煙趁着自己還算清醒,笑道:“姐姐。我這輩子從頭到尾名聲都不太好。今兒這事也算立功了能名留青史。日後修史的時候,你拜托白刈辰他囑咐一句,把我這輩子寫好看點。”
“好。”李沁應下,又是一陣淚如雨下。
桓汜伸出一只手去刮李緋煙的鼻子,帶着笑語氣寵溺,“這時候還想着名垂青史?”
“嗯。”李緋煙也笑,“說好了,一輩子都不能忘的。”
“好。’桓汜聲音輕飄飄的寵溺卻十分鄭重,“此生不忘。”
得到桓汜的承諾,李緋煙笑得更加燦爛,她眼裏閃着星星點點的光像新年夜晚天上絢爛的煙火,天卻漸漸黑了。失明了呢,她想。
桓汜也發現了,他語氣故作輕松,“天黑了,你先閉眼休息一會兒。”
清平接到消息匆匆趕來跑進屋內,恰好聽見桓汜這句話,眼淚嘩得流了下來。若不是外面的太陽還那麽刺眼,她差點就信了桓汜的話。
李緋煙依言乖乖閉上眼睛假寐,眼角淌出淚水在臉頰上留下痕跡,是紅色的。桓汜将自己的頭抵在自己的膝蓋上,肩膀顫抖,他哭了。
李緋煙失去了意識,當她醒來時,她正保持着微弱的呼吸趴在溪落的背上,耳邊的風刮得臉生疼。
“溪落。”李緋煙開口,只剩下氣音,“你歇歇,我想喝水。”
“好,小姐。你等等。”溪落因為哭得太多嗓子沙啞。她們落地的地方是顧府的後院。李緋煙看不見,溪落不放心背着她沒動,但溪落手酸得快托不住李緋煙,李緋煙也是知道的,所以才讓她歇歇。
李緋煙問清了地方,她道:“我記得這附近有口井。”
“那水不能喝。”溪落忙道。
李緋煙虛弱地笑了,“我可以靠着井口坐一會兒,等你拿水來。”
溪落環顧四周,靠牆的地方都是排污溝,确實只有井邊可以坐一會兒。後院的人不知道去哪裏了,不然還可以幫忙照顧一下李緋煙。
“小姐,你等等。我馬上就來。”溪落讓李緋煙靠好後,急急忙忙跑開去拿水。
待到溪落拿着水回來時,哪裏還有李緋煙的影子。炙熱的心在那一刻瞬間掉進了冰窖裏,伴随着茶杯摔碎的聲音還有溪落崩潰的尖叫。
她近乎呆滞地挪步到井口,彎下腰雙手顫抖地撿起今日李緋煙穿的那只繡花鞋和李緋煙平素最愛的紫琉璃長吊墜耳環一只。
(全文完)
作者有話要說:
終于結束了,有意難平的小天使可以蹲一下番外(大概會在國慶發出來)
zqsg胡言亂語:
這篇文拉拉扯扯我寫了兩年,手稿寫完的那一天,我腦子裏反反複複是那一句【她死了,一不小心載下去的】。明明結局是早就想好的,真的當這一天到來的時候,還是會覺得難受,那個善良的姑娘最終沒有躲過命運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