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笛暝在書桌後披着虎皮的巨大檀木椅上坐了下來,充滿慈愛的目光看向了眼前一身潇灑男裝的笛榕落。“說吧,對于這門賜婚,落落你是怎麽想的。”
笛榕落突然間有些好奇,若是她真的不願意嫁給那七皇子,眼前的這個男人會怎麽做。
“我不想嫁。”笛榕落語氣平淡,仿佛她說的不是違抗聖旨誅九族的事兒,而是今天晚上要吃醋溜白菜一樣。
笛暝緩緩點頭,面色甚至都沒有一絲變化,起身走到椅子旁邊一副駿馬圖的古畫前,伸手往古畫裏的一匹馬尾巴上按了按,書桌上突然緩緩升起了一個暗格。
笛暝小心的捧着盒子遞到笛榕落的眼前,“這裏面是當年立國之初陛下賜予我的鐵卷丹書,明天爹就帶着它上朝請求陛下收回成命。”笛暝的語氣同樣淡淡的,仿佛說的不是用天下獨一份的鐵卷丹書去換一個賜婚的要求,而是今天晚上就吃醋溜白菜吧。
笛榕落心底裏一陣暖流滑過,她一直都很清楚笛暝很寵她,不然也不會就因為擔心她被繼母欺侮所以十幾年都未娶續弦,更不會放縱她從小學武以致于自己成了同僚眼裏的笑話。可是卻也萬萬沒想到笛暝居然就這麽毫不猶豫的拿出來鐵卷丹書就為了自己的一句“我不想嫁”。
笛榕落的生母當年因為跟着笛暝東奔西走的打仗落下了病根,生下笛榕落之後身體越發不好,沒過幾年就病逝了。笛榕落從小未感受過母親的關愛,加上自身天性裏那份男子氣概,所以雖然笛暝對她幾乎是有求必應,兩個人之間的關系卻也說不上特別的親厚,更像是互相都不好意思拉下臉的父子之間的相處模式。
一個是五大三粗的老爺們,一個是潇灑大氣的小爺們,因此即使笛榕落此時內心翻滾出再多的感動之情,卻怎麽也不好意思張開嘴表現出來,只得閉了閉眼壓下眼眶裏的熱氣,平複了心情之後說道,“爹,我跟你開玩笑呢。我覺得嫁給七皇子也沒什麽不好,你就別再操心了。”
笛暝有些懷疑的看着女兒,似乎在努力分辨她說的是真是假。“落落我跟你說,你不要聽外面的人瞎說,不要想那麽多,跟着你自己的心走就好,爹爹就算再不濟,護你一生平安喜樂也是足夠的。”
笛榕落搖搖頭,“我是真的覺得嫁給七皇子也挺好的。爹你覺得女兒我适合去那些個深宅大院裏當個當家主母整天跟婆婆小妾什麽的勾心鬥角嗎?”
笛暝有些猶豫,自家的閨女雖然從小就聰明過人,可是卻從來沒有接觸過那些女子間的勾心鬥角,以前自己也不在意,覺得只要自己不娶續弦,這将軍府裏就是女兒最大,根本沒必要學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後來有心培養卻也有些晚了,自家閨女已經養成了一副能動手絕不多吵吵的爺兒們性子。
笛榕落見父親有些動搖,再接再厲勸說道,“先皇後早逝,陛下到現在也未立新後,我若嫁入皇家便少了婆婆的管教,而且七皇子身體虛弱,到現在也沒娶過側妃小妾之類的,也就免去了與一堆女子争風吃醋,放眼整個京城,還有哪戶人家有這般情況?”
“可是你也說了,七皇子從小體弱多病,如今更是……你就不怕……”笛暝還是有些擔心。
笛榕落笑了笑,“爹,我又豈會是在乎這般世俗之事的人。”
笛暝嘆了口氣,罷了,既然落落想嫁,那就嫁吧。“若你真的定了心思,那這幾天就先別往外跑了,我笛暝閨女的婚禮,一定要辦的風風光光!”
笛榕落笑着點頭應下,其實就是笛暝不說她這幾天也準備規規矩矩的待在閨房裏了,該知道的這幾天已經打聽完了,之前笛暝當衆扔了聖旨還多次對皇家出言不遜,就算皇上未放在心上,卻也要防止有心人拿這點來做文章,在這種時候,她還是低調點好,萬不能給将軍府抹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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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日子裏,笛榕落度過了自己人生中最為漫長而痛苦的時光,并在心中無數次的咒罵着第一個提出新娘的嫁衣需要自己繡的人。其實正常人家的女兒,往往從及笄之年就開始準備自己的嫁衣了,可對于把練武看的跟生命一樣重的笛榕落來說,她哪裏有那個閑心去整日關在房間裏繡花呢。
沒辦法,禮部的人在聽聞這個消息之後,只能無可奈何的找了十多個繡娘沒日沒夜的趕制未來的七皇子妃的嫁衣,可是大騰王朝的習俗卻不能壞,勉強壓着笛榕落在嫁衣尾部的角落裏歪歪扭扭的繡上了一朵花算個心意,就這樣一朵小的不能再小的花,居然也折騰了笛榕落整整十來天。
七月二十,京城東巷護國将軍府外,聽聞消息的百姓們都早早的來到大街上看熱鬧,那萬人空巷的情形,比起前年太子迎娶丞相嫡女都不逞多讓。
畢竟,太子與太子妃兩人從小就青梅竹馬情投意合,這是京城裏的人都清楚的事兒,若是太子最後沒有娶丞相嫡女,那才叫人大吃一驚。
可是這護國将軍之女與七皇子就完全不一樣了,新娘子是傳聞裏五大三粗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的母夜叉,新郎官是流言中身嬌體弱手無縛雞之力的病秧子。這組合,怎麽想怎麽刺激啊!
對于熱愛八卦的大騰子民來說,今天的氣氛堪比過年啊!
“艾!你們說,今天七皇子會親自騎馬去将軍府迎親嗎?”站在将軍府外昂首期待着的一位中年男子興奮的問道。
“真是沒規矩,還叫什麽七皇子!現在該稱呼景王了!”當今聖上共有七子,除卻先皇後所出的太子之外,其餘的皇子都在近幾年裏被皇上封為藩王趕出皇宮前往各自的藩地了,唯獨這七皇子因為體弱多病一直被養在宮裏,就在皇上下旨賜婚之後,才終于被封為景王,卻依舊未賜下藩地,只在京城中修建了景王府。
“要我說這景王也真是好命,看聖上這意思,恐怕是不準備将景王遣往其他地方,而是要一直留在京城裏了。”
“你這不廢話嗎,景王可是太子的嫡親胞弟,身體又這麽差。論威脅,定是比其他幾個小的多了。”
“你們幾個快別聊了!新娘子出來了!”只聽見一個人興奮的大喊。
衆人立馬向打了雞血般的伸長了脖子往将軍府看去,心裏卻都有些隐隐的失落。不都說這護國将軍之女面如夜叉,身高七尺,體型魁梧,氣場剽悍嗎?就這麽一看,最多也就是比尋常女子高挑了幾分,絲毫感受不到母夜叉的氣質呀,果然流言不可信啊……
而此時的笛榕落只想說,你們真的是太天真了,你去試試被關在房間裏十多天沒日沒夜的做着女紅,并且還天未亮的就被人從床上扒起來,滴米未進就開始折騰頭飾服裝發型!你要還能氣場全開震懾衆人,小爺我就不姓笛了!他娘的,成個親也太折騰人了,比她練拳還累!
載着笛榕落的花轎晃晃悠悠的繞着京城走了一圈,跟在花轎後面綿延不絕的嫁妝則讓人乍舌不已,花轎都快饒了半圈京城了,嫁妝卻還不斷的從将軍府裏往外擡,不知讓多少閨中待秀的小姐羨慕萬分,又讓多少世家公子暗自可惜。
而那些指望在今天看見這京城裏最出名卻也最神秘的景王殿下的百姓們卻是注定要失望了,因為這景王不僅沒有前去将軍府接親,連在景王府門前的踢轎門都給省去了,理由嘛,自然是身體虛弱不能見風走動了。
按理說景王在娶親當天就如此無視規矩,一向暴脾氣的笛暝應該勃然大怒才是,只不過當千城栎一身黃袍的出現在景王府門口時,笛暝的氣就全消了。連當今聖上都親自來參加婚禮,還有誰敢說這場婚禮落了将軍府的面子?
話說回來,皇帝陛下也是真的為千晗景操碎了心。其實很少有人知道,自從皇上下旨賜婚之後,這千晗景的病就真的十分邪乎的一天天變好了,等到了七月二十這天,雖然可能依舊沒辦法長時間走動,但是也絕不會真的連踢個轎門都做不到。
至于為什麽千晗景不肯露面,他對着千城栎的原話是這樣說的,“我堂堂大騰王朝的七皇子,居然要依靠區區一個女子才能茍活于世,世人将如何看待我?這個親,不成也罷!”
當然了,親是不可能不成的,千晗景卻是無論如何也不肯配合,最後千城栎只好派人點了他的穴道,命人明則攙扶,暗裏逼迫的拜了堂。
在蒙着蓋頭被人帶領着進行了一大圈的步驟之後,笛榕落終于是被喜婆攙扶着進了洞房,在喜床邊坐了下來。
“好了,你們都先退下吧。”笛榕落緩緩說道。
待聽聞衆人都已退下,笛榕落立馬迫不及待的掀開了自己的蓋頭,将頭上頂了一天的各種金釵步搖給取下來扔在梳妝臺上,然後脫下了那身繁重累贅的喜服,拿出一直被藏在懷裏的油布包裹只穿着一身白色中衣快步走到桌邊坐下。
“他奶奶的,餓死小爺我了。”笛榕落一遍吐槽一遍熟練的拆着油布包裹,露出了包裹裏一只完整的烤雞。
站在喜房門口,千晗景命周圍伺候的人全都退下,自己緩緩的推開了房門。
然後,他就看見,原本在想象裏應該身穿大紅喜服頭戴蓋頭端正的坐在喜床邊上,羞澀的擰着小手帕的新娘子,此時正衣冠不整披頭散發的坐在桌邊,同時還一腳踩着旁邊的凳子,與那些個畫本子裏描述的流氓地痞一般的滿嘴油光的啃着雞爪。
千晗景心中一跳,本能的重新退出了房門,擡頭往上看了看,我是不是走錯片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