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二十四節氣才剛剛過谷雨,但是天氣已經漸漸熱了起來
跟開始一樣,她對魏青是坦坦蕩蕩的,那麽此刻,她一定會将手中的茶水潑到常言的臉上。
但現在,她拿什麽去反駁常言的話?
即使撇開她這點小心思不說,她也已經成為了旁人中傷他的箭矢。
上次魏曜在皇上面前的诋毀,皇上嘴上說相信他們,可是,究竟信不信,誰也不知道。
也許就是一句話,就會讓他的人生變得面目全非。
齊少凡沉思良久,點點頭:“常大人的話,本宮記住了。”
她端起茶碗,将涼透的茶一口飲盡。
常言笑了笑,眼裏的告誡之意慢慢褪散,重新對她有了善意,他提起茶壺恭敬的将她的茶杯注滿,說到:“良藥雖苦口卻利于病,下官的話不是那麽中聽,娘娘能聽得進去,下官甚是感懷。娘娘的胸襟讓下官佩服。下官以茶代酒,向娘娘請罪。”
齊少凡眼神也漠然起來,沒有說話。
常言也不在意,端起茶碗一飲而盡。
“下官給娘娘開些藥,這後宮裏,從來也沒有一天的太平。也許,對你笑的人,就是要你命的人。”
齊少凡猛地轉頭看他:“常大人似乎話中有話,有話不妨直說。”
“娘娘想多了,下官那……”
171、只要你開口
他說着,忽然猛的停了下來。齊少凡微微一怔,回頭看到一個藥童走了進來,正是平日裏跟着他的三白。
“下官去給娘娘抓藥。”
Advertisement
常言說完就起身進了禦藥房。
齊少凡看着他的背影,心中生隐隐生疑。
常太醫好似是在忌諱這個三白?
她沉默了一下,心想也許是她想多了,他與她的話确實不能讓旁人聽見,避諱三白,也是正常的。
這麽一想,她也沒有再多想。
不過他的話說得對,宮裏沒有一天太平。以後,她只怕要更加的謹言慎行。
她也沒等常言拿藥,就起身離開了。
雖說答應了常言不與王爺往來,但眼下,她還是要見一見魏青。因為除了他,也沒人能幫她了。
就求他最後一次。
她換上了宮女的裝束,帶上了她畫好的火**紙,這就拿着書蘭的腰牌,去了未央宮。
到了未央宮的門口,她剛拿出腰牌,守門的太監就皺起了眉,說到:“怎麽又來了,姑娘還是請回吧,我們王爺不在。”
齊少凡看着緊閉的大門,沉默了一下,臉上換上了淺笑:“公公,我真的找王爺有急事。”
她抓着他的手,借着這個姿勢給他塞了一錠銀子,又從懷裏拿出一封書信塞給他,說到:
“麻煩公公将這封書信交給王爺,王爺看完書信,若是還不願意見奴婢,奴婢馬上就走。絕不為難公公,公公看如何?”
小太監悄悄掂了掂銀子,眼睛染上了喜色,轉瞬他又後怕起來,他側頭思忖了一刻,問到:“你真的找我們王爺有急事?”
齊少凡點頭:“嗯,我知道公公也是奉命辦事,不過我找王爺是急事,王爺看了這封書信絕不會怪罪公公,還請公公幫忙跑一趟。”
“那好吧。”
小太監終于答應下來,鑽進門裏将門又關上了。
齊少凡等了一盞茶的功夫,門吱嘎一聲被打開了,守門的太監走了出來,對她笑道:“我們王爺有請。”
對上他的笑容,齊少凡臉上的笑容卻沒有了。
“多謝公公通融。”
太監看到她的臉色,有些不解,如願以償了怎麽反而不笑了呢?
但他也沒有多說什麽,轉身在前面引路:“姑娘請跟我來吧……”
齊少凡這就跟着他進了宮門。
他一直将她領到水榭前,才停了下來。
“進去吧,王爺就在裏面。”
“多謝公公。”
小太監退了下去。
這時,簾子被掀開,小九走了出來。他的視線落在齊少凡的臉上,他整個人一愣,随即臉色變得煞白。
“娘娘……”
他還想說什麽,卻好似是忽然将想說的話強壓了下去,閉上了嘴巴,對她說了句‘請跟我來’,領着她又進了兩道門,才見到了魏青。
這是水榭最裏面的一間內室,三面都是軒窗,窗子都開着,外面就是茫茫的未央湖。
魏青背對着門,盤腿坐在茶幾前喝茶。
他們隔着一道珠簾,湖上的風吹過來,珠簾晃動,折射着耀眼的光芒,讓他的背影也耀眼的讓人不敢直視。
“……娘娘,請吧。”
小九又看了一眼她宮女的裝束,臉上的灰敗之色更重了一些,卻也沒有更多的情緒表露出來,替她掀起了珠簾。
齊少凡走了進去。
小九放下珠簾,轉身退下了。
珠簾落下,滿室的寂靜中只有珠簾晃動的輕響,以及湖上荒涼的風聲。
魏青沒有反應,齊少凡慢慢走到他的身後,拿出卷軸,彎腰放到他手邊的茶幾上。
“王爺勿怪,這是本宮最後一次請王爺幫忙。”
魏青聽到聲音,轉身伸手拿她放下的卷軸,聽到她的話,他的手指好像顫抖了一下。然後,手指就這麽定在了卷軸上沒有動。
齊少凡擡起目光,四處搜尋,最終在茶幾上看到了那封已拆開的書信。
她用誠心的語氣說到:“這張圖紙,只畫了火炮的大致樣貌,以及發射的原理。別的我也想不出來,王爺手下人才衆多,按照這個原理細細研究,相信終究能研究出來。”
“別的,我也拿不出來了。就當是王爺多次對本宮伸出援助之手,本宮給王爺的一點謝意。”
總是這樣,明明前一天還好好的,過兩天就不理她了。
想到這個,她為了撇清,保證似的說到:“這是本宮最後一次求王爺。”
她說完,等着他答複,可是他半天,也沒有說話。
齊少凡心都沉了一下。
他真的這麽決絕嗎?
“就當,看在這份圖紙的份上,王爺你,……可願意幫本宮?”
“……還是,王爺是覺得這份圖紙,不夠分量?”
她看着茶幾上的書信,她打聽過,這個年代早就有了火藥,但沒人把這個應用到武器上面。如果這個火炮能真正按照她的原理研究出來,把整個京城夷為平地也不在話下。
他領過兵,他應該能想到這種武器的厲害。
一旦研究出來,別說皇位,就是天下也足以征服。
她不相信,這份圖紙沒有分量。
可是,她說了這麽多,他還是背對她沒有回頭,沒有回答她的話。
她又等了一刻,終于失望了,心沉入了谷底。伸手去拿卷軸:“王爺不願意幫忙那就算了……”
她起身便走。
魏青忽然猛地回頭,用力将卷軸抓住了。
他看着她,漆黑的眼睛裏好似有什麽糾纏不休。
他說到:“怎麽會沒有分量,……要我幫你什麽?”
齊少凡看向被他抓住的卷軸,心頭的沉重有了一絲瓦解,頓了頓,她才說到:“抄一卷心經。”
“好。”他沒有猶豫,就答應了下來。
她想到他這幾天避而不見,便又多解釋了一句:“王爺,我不是一個言而無信的人,我答應過你,不再與你牽扯。這次是意外,下次,我不會再來麻煩……”
魏青盯着她,她的冷淡疏遠頃刻就讓他妥協了。
他脫口就打斷了她:“本王也不是一個言而無信的人。我說過的話都作數,這不是最後一次,多少次都可以,只要你開口。”
“……現在,你告訴我,你的真實身份,不要騙我,不管你是什麽人,我都不會傷你。”
齊少凡一下子愣住了。
原來他,還在懷疑她不是謝绾?
雖然她确實不是謝绾。
可她要怎麽說?
她怔怔的看着他。
他說完這句話,灼熱的目光再無顧忌,就這麽滾燙的鎖定在她的身上。仿佛要将她整個人都看進眼睛裏。
齊少凡被他看得心頭湧起陣陣心悸。
“我……”
172、娘娘,你快跳
她不知怎麽開口,正含糊其辭,門外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兩人下意識回頭,就見珠簾被撩開,小九滿眼驚慌的說到:“皇上來了!”
他的驚慌讓齊少凡心頭也跟着咯噔一下,她打扮成宮女的樣子來見王爺,被皇上撞見,皇上肯定認為他們有私情。
倉惶之間,她也顧不得什麽,提起裙子就要跑。
小九忙将她拽住,急道:“來不及了,皇上已經過來了!”
齊少凡剎住腳,耳邊隐約聽到一陣雜沓的腳步聲。她心中一凜。皇上怎麽來得這麽快?
她不得已又躲回房間,轉頭環視了一周,卻發現整個房間一眼盡收眼底,擺設簡潔至極,根本沒有藏身之處。
這可怎麽辦?
“皇上來了!”小九驚慌失措的堵在珠簾外,望着外面,又回頭看他們,已經完全慌了神。
他跺着腳,忽然靈光一閃,說到:“要不,娘娘你跳下水吧!”
齊少凡聽得他的提議,心中一震,側頭就去看湖面。軒窗外面,全是茫茫的湖水。她忙快步走過去,可是走到窗前,向下一望,她頓時害怕起來。
湖水距離窗臺至少有兩米深,跳下去,不僅安全沒有保證,而且會激起巨大的水花。保不準皇帝的護衛會不會把她當成刺客打撈起來。那樣的話,就更說不清了。
深不見底的湖水泛着幽深的綠光,像一片深淵。
外面的腳步聲卻越來越近了,小九已經慌得開始打擺子了,他低聲道:“娘娘,你快跳啊。”
齊少凡的額角滲出了一層冷汗。
外面的腳步聲就像催命鼓敲打在耳膜上,令她渾身的神經都緊繃起來。
她不再猶豫,抓住窗沿就要爬上去。但她才坐上窗臺,魏青一把将她抓住了。他的力道很重,手腕上傳來刺痛。她擡頭看向他,他的眼神裏情緒翻湧,就仿佛想要做出什麽決定。整個人看起來很混亂。她的視線落在他布滿了汗珠的額角。
她掙紮了一下,想要跳,他卻沒放手。
“放手……”
“謝绾……”
小九忽然回頭朝他們急吼道:“再不跳就來不及了!”
齊少凡聽了催促心幾乎要跳出嗓子眼,可是魏青抓着她不放。她疑惑的轉頭看他,他鎖在她臉上的目光諱莫如深,漆黑如墨的瞳仁微微閃爍,他還在猶豫權衡。
可是,再想就來不及了!
齊少凡一用力,猛地掙開了他的手,沒有絲毫猶豫,沿着窗臺滑落下去。
下一刻,就聽到小九恭敬的聲音傳來:“奴才拜見皇上。”
魏青回頭看向門口,小九已經替皇上掀開了簾子,皇上已經走了進來。
“嘩啦”一聲輕響。
皇上剛要開口,臉上浮上了疑惑:“什麽聲音?”
“父皇。”魏青上前給他行了個禮,神色如常的解釋道:“最近多雨,常有魚跳出湖面。父皇來找兒臣可是有什麽吩咐?”
皇上聽了他的說辭,倒也沒有多想。在茶幾一側落了座。轉眼掃了一眼內室,贊嘆道:“朕聽聞你這處水榭不錯,得了閑就過來瞧瞧,倒是真不錯。你也別站着,過來坐吧。”
魏青沒有推辭,撩起衣擺在另一側坐了下來。
小九奉了茶,魏青端起茶杯,默然着沒有說話。
皇上閑适的看了他一會,問到:“你方才在幹什麽?”
“抄經。”
“哦?”皇上面上展露出一絲欣慰,“替太後抄經?”
“是。”
“給朕瞧瞧。”
魏青叫了聲小九,小九忙走到書案前,從堆疊的書冊中翻出一本抄好的《清心咒》,雙手奉到皇上面前。皇上接過去随手翻了幾頁,臉上的笑意更深了:“難得你有這個孝心。”
此時,齊少凡只在水上露了個腦袋,雙手吃力的扒在石壁上。看着石壁上密密麻麻的泥螺,她有點想死。
湖水浸泡在周身,冰冷刺骨。
室內傳來皇上隐隐約約的笑聲,不知道皇帝在跟王爺說什麽,說了好半天也沒有要結束的樣子。
皇帝身邊也帶了很多隐衛,她不敢貿然出水。不知熬了多久,她終于支撐不住,從石壁上滑落下去。
“你的婚事,皇後已經在替你物色着。等到端午節時,就借龍舟宴,讓衆女子進宮來,讓你親自挑選。”
“嗯。”
魏青看着書案上的沙漏,臉上沒有什麽表情,目光卻不受控制的望向湖面。
皇上見他總是心不在焉的看向窗外,盯了他片刻,忽然站起身,走到了窗邊。他信手推開窗戶,向下看去。
小九看着皇上的動作,瞬間驚出了一腦門冷汗。
魏青也跟着走到了窗臺邊,負在身後的手,整只指節都泛了白。
“那是什麽?”
皇上低頭看了一眼窗下,魏青立即也順着他的視線,低頭看去。卻只見平靜的湖面上,什麽都沒有。
“父皇看到了什麽?”
“剛才好像有個黑影。”
“也許是魚。”
“這樣?”皇上笑了起來。
他擡頭看向遠處的湖面,繼續說道:“未央湖上倒是好風光。”
小九候在一旁,總覺得皇上的笑聲很是驚心,他悄然看了魏青一眼,皇上笑着,王爺的臉上卻絲毫不見笑容,眼神平靜得帶了寒意。
皇上忽然轉頭向一旁服侍的人說到:“你們都下去。”
“是……”
小九心頭一緊,擔憂的瞧了一眼王爺,卻也不得不跟着于大海等人退了出去。
衆人退了出去,室內恢複安靜。
魏青垂下目光,在茫茫的湖面上游目四顧。碧綠的湖水在陽光的映照下深不見底,搜遍了目光所及的每一個角落,湖面上除了風吹起的層層漣漪,平靜得令人心慌。
“朕今日來,還有一件事要你去辦。……老七?”
魏青回過神來,瞧了皇上一眼。負在身後的手,驟然握緊。
“兒臣在聽。”
皇上盯了他半晌,才從袖子裏拿出一道密令,交給他,說到:“一切照這道密令辦事。”
魏青接過密令,點點頭:“兒臣知道了。”
“嗯。”
“朕走了。”
“嗯,兒臣恭送父皇。”
173、生當複來歸,死當長相思
将皇上送出了宮門口,所有皇上的人都撤退了去。魏青疾步飛奔回到水榭,打開窗子,窗下的水面一片平靜,他一個縱步跳上窗臺。
小九慌得一把将他抱住,吓得大叫到:“王爺,使不得。奴才去叫人!”
魏青目光如刀的梭了他一眼,他才意識到自己說了蠢話。娘娘穿成宮女的樣子來私會他們王爺,這事說出去就是大禍,知道的人自然是越少越好。
“王爺,讓、讓奴才下去找!”
“你會水嗎?”
“我、我……”小九支吾了一陣,一咬牙就要脫外衫。
他是不會水,但他不能看着主子去冒險。但他衣衫還未脫下,眼前一黑,王爺已經拂開他,撲通一聲,連衣裳也沒脫就跳下水了。
“王爺!”小九撲到窗臺前,看着王爺消失在湖面,臉上的顏色全白了。
水下幽深的如同一片幻境,可見範圍內,成片的水草随湖水輕輕波動。
不知道第幾次,齊少凡用力掙紮,還是沒能掙脫挂住她裙擺的那根樹幹。她的發髻早已在慌亂中散亂開來,長發像水藻一樣四處飄蕩。
真是出門沒看黃歷。
窒息陣陣襲來,她有點吃不消。她果斷的放棄了使用蠻力,伸手将想将自己的衣裙解開來。但是嚴重的缺氧使得她有些力不從心。
就是解開衣帶這麽一個小小的動作,她做了半天也沒有成功。缺氧帶來要命的窒息越來越嚴重,很快就有水嗆進了她的氣管中,令她胸腔裏酸澀難當。
她終于有些扛不住了:“救命……”
不能就這麽莫名其妙的死了。
她一邊解扯衣帶,一邊用盡全力拼命向上游去。然而,她用盡了渾身的力氣,卻還是被樹幹緊緊挂住,無法脫身。
只要給她來一口氧氣就行了,一口氧氣足夠支撐到她解開裙子游上岸了。
可是,她就像被網困死的魚,氧氣和自由都成了奢望。窒息越來越嚴重,越來越多的水嗆進了口鼻,她拼盡力氣掙紮。
身上的力量随着她的一次次困獸之鬥而迅速流逝,慢慢的,她渾身的力量越來越弱。
終于,她撐不住了,也無力再掙紮。
她的思緒開始飄遠,她最後用力擡起頭望向湖面。
湖面水波蕩漾,有陽光透射下來,筆直的光柱随着湖面的每一次波動如同閃光燈而移動變換。
滿目只看見流光溢彩的綠色,就像是身在一個琉璃世界,又像是身在一場清晰的夢境裏。
她望着湖面,身體漸漸失重。最後一抹殘存的意識裏,她有些想笑,多少次命懸一線,她都活了下來。她做夢也沒有想到過,自己會死于溺水。
真是諷刺。
她漸漸撐不住,閉上了眼睛,像一片失了方向的葦葉,慢慢的往湖底深處沉落下去。
四周的水波忽然沖擊開來,魏青飛速游到了她的身邊将她抓進懷裏,冰涼的唇印在了她的唇上。
他竭盡全力的給她氧氣想要讓她睜開眼睛,他的唇貼着她,卻只感覺到了徹骨的寒意。感覺不到她有任何生機,他睜開眼睛,冰涼的湖水立即漫入眼眶,眼睛一陣刺痛,令他紅了眼眶。
他用力看着她,她雙目緊阖,蒼白的臉上印着極淡的波光。
而她滿頭的發絲也如她人一般,失去了生機,在水中無力的飄蕩。他用力将她按入懷裏,卻再也感覺不到她的溫度。安靜無聲的水下,他緊緊擁着她,兩人的發絲漂浮着慢慢糾纏在了一起。
他腦海裏忽然浮現幼年時,他的母親在廊下寫字,庭院中盛開着灼灼的桃花,映照着她臉上溫柔的笑容。她将紙張拿起來,一字一句的念給他聽:
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
努力愛春華,莫忘歡樂時。
生當複來歸,死當長相思。
他猛地睜開猩紅的眼睛,擡頭看着兩人在水中結在了一起的發絲,忽然抱着她奮力往水上游去。
小九等在岸邊,急的六神無主。
耳邊聽見“嘩”的一聲巨響,他驚得垂下頭,就看到王爺帶着娘娘鑽出了水面。他幾乎喜極而泣,連忙上去搭手。
王爺将娘娘抱上來平放到地上,他看王爺渾身濕透,忙遞了一條大布巾子給王爺擦水,王爺卻急迫的扯過去給娘娘擦臉上的水。
娘娘臉色一片蒼白,已經奄奄一息。
如果娘娘死在未央宮,他們王爺也同樣說不清。
他記得水榭的櫃子裏就放了救急藥物和毛巾,現在也顧不得王爺是不是會風寒,先救娘娘的命要緊。
小九忙轉身打開櫃子手忙腳亂的翻找。很快,他就找到了一瓶續命的藥丸,他順手拿了條毛巾,慌裏慌張的轉過身來。
然而,就在回頭的那一瞬,他手中的藥瓶啪嗒一聲就從他的手中滑落,他也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
他目瞪口呆的看着王爺,王爺正伏在娘娘的身上,唇貼在她的唇上。陽光從湖上折射進來,自他們鼻梁之間透射過來,閃耀着刺眼的強光,一直映照進了他的瞳仁深處。
他的瞳仁深處全是驚恐。
他忽然間抖如篩糠,喃喃的說到:“王、王爺……別、別……”
話語發出,他才聽見自己的聲音顫抖的多厲害。嗓子也仿佛被什麽給死死扼住了,沙啞的比哭還難聽。
“王爺……讓、讓奴才來吧……”
如果這一幕被人看見,他們王爺和娘娘都活不了了!
他忽然從驚恐中醒悟過來,連滾帶爬的想要過去阻止,卻被自己絆倒在地上打了個滾,等他天旋地轉的想要爬起來的時候,脖子上忽然落下了一抹刺骨的涼意,他渾身一抖,低下頭,就看到自己的脖子被一把極度鋒利的匕首給貼住了。
他瞬間仿佛被釘住了,歪着腦袋一動也不敢動。
吳蹤不緊不慢的說到:“作為奴才,不該看的就不要看,不該聽的就不要聽,不該說的就不要說。——明白嗎!”
小九看着匕首折射出來的寒光,人已經吓傻了。
沒有聽到他的答複,吳蹤手下一用力。微微的刺痛傳來,小九一個激靈,眼睛猛地睜大,幾乎帶了哭腔:“明白,奴才明白。”
吳蹤這才收回匕首,用足尖将藥瓶踢到他的手邊,然後轉身消失在門外。
小九看着在滾到腳邊的藥瓶,才元神歸位。他撿起藥瓶,撲跪到王爺身側,聲音顫抖的說到:“王、王爺,藥……”
174、別走
魏青在給齊少凡按壓腹部,簡短的吐出一個字:“喂給她吃。”
小九像個執行命令的機器,馬上倒出一顆藥丸,塞進齊少凡的嘴裏,聽到王爺說“水”,他才慌裏慌張的又去倒了杯水來。
水喂到齊少凡的嘴邊,她被嗆得坐了起來,吐出幾口水來,就捂住胸口劇烈的咳嗽起來。
小九趕緊将她扶了起來:“貴妃娘娘,你終于醒了,你怎麽樣?”
齊少凡的臉色蒼白得吓人,她差不多把肚子裏的水都嗆出來,眼神才緩緩恢複清明。
“我……”
身上被寒冷的湖水泡了太久,還沒緩過來。她渾身哆嗦着抱緊了雙臂。她看了兩人好一會,才認出他們。對兩人飄忽的笑了一下:“……我,我沒有死?”
魏青拾起一旁的大布巾用力将她裹住,輕聲道:“沒事了。”
小九聽着這溫軟的聲調,不由得看了王爺一眼,王爺的目光旁若無人的鎖在娘娘的臉上。他渾身一顫,握緊了手裏的茶杯。
齊少凡拉着布巾的邊角,寒冷讓她下意識将自己裹得更緊。滿心充盈着劫後餘生的慶幸。
“皇上走了嗎?”
“走了。”
她還有些虛弱,低下頭又是一陣咳嗽。
魏青忙轉頭對小九說:“備熱水、姜湯。”
小九從他的臉上收回目光,懊喪的垂下頭,應了聲是,就踩着棉花似的失魂落魄的走了出去。
齊少凡聽到這個,忙扶着牆站了起來道:“不必麻煩,本宮該走了。”
可是落水已經讓她耗盡元氣,才一起身就一個趔趄,險些摔倒,魏青飛快伸手攬住了她,她跌在了他的懷裏。她的頭枕在他的肩上,才發現他渾身和她一樣濕透了。
是他救了她吧?
她正這麽想着,他的手忽然落在她的臉上,捧起了她的臉頰,輕聲道:“別走……”
她被他的掌心燙得渾身一個哆嗦,忙慌亂的推開他,退後着貼在了牆上,說道:“我真的沒事,我該走了。如果皇上回來——”
“他不會回來。”
她還沒說完,魏青就打斷了。
她的抵抗令他更挨近了一步,他側頭看着她,吹拂在臉頰上的呼吸顯得格外輕。哄誘似的說到:“喝了姜湯再走。”
“……”
衣衫濕**漉的貼在身上,每一陣風吹在身上,都令她抑制不住的一陣冷顫。他貼着她,身上滾燙的體溫傳來,讓她好像處在冰火兩重天之中一般。
她困頓的望了他一眼,他溫軟至極的眼神,讓人産生錯覺,就仿佛他在看着一件失而複得的寶物。
胸腔裏傳來一陣難受,她低下頭又咳嗽起來。想走,腳上卻好似有千斤重。
魏青伸出手給她拍了拍背,扶着她坐了下來。她已經無力抵抗,便順從的坐了下來。
“給王爺添麻煩了。”
魏青剛提起茶壺給她倒熱茶,聽到她冷淡的聲音,他擡頭靜靜望着她,水漫溢出來,他也沒有動彈。
齊少凡靜了一刻,伸手接過他手裏的茶壺,放在了一邊,說到:“王爺,本宮以後不會再來找你了。勞煩你抄好心經,讓人送來怡華宮。若圖紙之事還有什麽問題,就讓你信得過的人來問本宮就是。”
竹簾一陣急促的搖晃,陽光忽然被竹簾遮住。他眼裏的光芒一瞬間熄滅,陷入一片黑暗。
“王爺,姜湯來了。”
小九的聲音尤帶着戰栗,從珠簾外傳來。
“進來吧。”魏青這才轉過身,從沉默中拉回了心神。
小九像一只驚弓之鳥,掩住眼中的慌張,輕手輕腳的将姜湯端了進來,恭敬的送到了齊少凡面前。
齊少凡端起瓷碗,将姜湯喝了。喝完放下碗,說到:“多謝王爺,叨擾了,我告辭了。”
她沒已經走了很久,珠簾卻好似無法平靜一般,仍在晃動不休。
魏青望着晃動的珠簾,出神着沒有動彈。
很多話,說給別人聽的時候不知道。等到別人說給自己聽的時候,才知道有多刺心。
他默然轉過身,瞧見小九貼着牆角,垂手侍立着,一動也不敢動的樣子。他的聲線裏好似挾了湖上吹來的冷風:“小九,你可知道,這張圖紙——”
他漫步走回書案前,拿起桌上的信封,拆出圖紙:“不亞于拱手相贈一座城池,……或者,不僅是一座城池,甚至可能是千萬座城池……”
小九顫抖着睜大了眼睛,将他望着。
他捏着圖紙的手忽然緊了一下,只是一個側身,陽光忽然灑落進他黑沉的眸子裏,他的眼眸裏瞬間漫開奪目的豔陽。平靜的臉上也浮上了微微的激動。
“嘩”的一下,他将圖紙捏緊了。
仿佛手裏捏得已經不是一張簡簡單單的圖紙,而是描畫了某種期盼即将成真的藍圖。
他再次開口,呼吸都有些紊亂:“這是一張無價寶。——她贈我無價寶,我怎麽能看她死在我的面前?”
“你這副大難臨頭的樣子,下一次,別再讓本王看見。”
“明白嗎?!”
“……”
小九聽到他語氣裏冰冷的警告,雙膝一軟就跪了下來。
可是,這一次,王爺的解釋卻并沒有令他心頭的驚懼放下。
他的腦海裏只要浮現王爺伏在娘娘身上的那副情景,他就感覺整個世界正在以摧枯拉朽的方式崩塌。
王爺開始時确實是在給娘娘渡氣。可是,後來,就變了。他的唇貼着娘娘的唇,溫柔輾轉的模樣,怎麽可能是渡氣?
甚至他閉上眼睛,就能清晰的看到那一刻,王爺眼中微醺的醉意。
真是他看錯了嗎?
小九無望的閉了閉眼,腦海中的情形,忽然讓他渾身抑制不住的顫抖起來。
他是貼身服侍王爺的人,王爺的種種,沒有人比他更清楚。不知從什麽時候起,王爺開始夜夜輾轉難眠;
每一夜從夢裏驚醒,臉上是害怕的,卻又明明是愉悅的;
長久以來,出現在王爺身上的那種不屬于王爺的香味,剛才他清楚的在娘娘的身上聞到了;
宮外時,王爺總是與娘娘獨處。
而這幾天,每每怡華宮的人來找王爺,王爺說不見,可是卻再也不見他笑過;
王爺吃不好,睡不好;他不停的抄經,仿佛一只困獸除了抄經再無計可施。要不就望着怡華宮的方向出神,眼中的煎熬那樣濃烈——
175、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小九心頭一陣驚駭,他忽然就問出了口:“王爺您,——是不是喜歡绾妃娘娘?”
魏青捏着圖紙的手指狠狠一顫,冰冷的目光瞬間如利箭般朝他射來,無邊的殺氣在空氣中彌漫開來,沖擊得珠簾一陣嘩嘩的撞擊。
他從來沒有聽王爺用這種狠戾的聲音說過話。一字一頓,仿佛來自煉獄的魔音:
“小九,你可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冷汗霎時布滿了脊背,小九狠狠打了一個冷戰,擡手就狠狠給自己兩個嘴巴:“奴才妄言,奴才該死。”
魏青捏緊了手指,目光瞬也不瞬的盯在他的臉上。語氣漸漸恢複平靜,可是那張臉仍然寒似六月飛霜:
“——你是馮大人送給本王的人,本王不殺你。”
“當啷”一聲,驚得小九渾身一顫,視線裏丢下了一把鋒利的匕首。那匕首在陽光的照射下,反射着刺眼的寒芒。
“拔了自己的舌頭!”
小九的脊背爬上一陣寒意,瞬間抖如篩糠,他膝行幾步,以頭重重點地:“奴才該死,奴才不該胡言亂語。——可是,奴才說出如此誅心之語,全是因為奴才擔心主子會行差踏錯……”
魏青直勾勾的盯着他,打斷了他的話:“小九,你進宮有七八年了吧?”
他在茶幾旁坐下,手落在了茶碗上,垂着眼睛波瀾不驚的說到:“你在宮裏待了這麽多年,什麽話能說,什麽話不能說,沒人教過你?”
他的話,讓小九眼睛一紅,淚水一下子彌漫開來,模糊了視線。一張臉慘白如紙,哽咽着說到:
“王爺,就因奴才在宮裏待了這些年,才知什麽話能說,什麽話不能說。——更知,什麽事能做,什麽事不能做。”
看了一眼地上的匕首,他再次閉了閉眼,如同秋風中的落葉瑟瑟發抖道:“王爺要懲罰奴才,奴才不敢求饒。但還請王爺聽奴才一句忠言。天下間王爺喜歡誰都可以,唯獨不可以是擁有着王爺母妃身份的貴妃娘娘!”
“王爺日日抄經,可知一句話說:一念成佛,一念成魔。成佛還是成魔只在一念,退一步富貴無邊,進一步身敗名裂。王爺……”
他哽咽着說完,卻見王爺只是沉默。
他忍不住再次流下淚來。王爺不說話,他的話已經全說完了,他也再無話可說,只等着王爺裁奪。滿室寂靜得只聽見湖上吹來的急促風聲。
過了許久,魏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