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轉變.10
許細溫手裏拿着手機,背包落在凳子上忘記帶走,她站在醫院外急着打車,可她模樣狼狽、眼神慌張,身上又帶着血,來來往往幾趟出租車不肯讓她上車。
在路邊等了十幾分鐘,搶在一位帶孩子的媽媽前面,許細溫蠻橫地上車,不顧車外別人的辱罵聲,急聲對司機說,“去中央花園。”
中央花園,粉粉說過,老王是住在這裏的。
具體門牌號,許細溫不知道。
老王的真實名字,許細溫不知道。
盡職的門衛不肯放行,只肯讓她在門口等着。等了半個小時,粉粉的血已經凝固在衣袖上、手掌上,許細溫的手變得僵硬,不能完好的伸展或者握手。
夜色低沉,許細溫站在亮着燈的門衛亭與馬路口處,她低頭看着自己的鞋面,地上的影子拉得老長,孤單又無助,像個迷路的孩子。
又等了半個小時,才看到老王開着車從外面回來。車裏還坐着個年輕漂亮的女子,兩個人有說有笑。
等待杆子升起來的時間,許細溫腳下突然發力跑過去,用力拍車門。
“啊!”副駕駛座位上的女人,驚叫一聲,眼睛瞪得老大。
老王這才認出來站在路邊的是許細溫,降下車窗,上下打量她,“你怎麽在這裏?”
“粉粉在醫院,你快去看看她。”
老王一愣,立刻發動車子掉頭,“她怎麽在醫院?難怪打她電話沒人接。”
“宮外孕大出血……”
“是不是不能要孩子了?”老王突然踩住剎車,他手敲打着方向盤,像是在盤算着什麽。一兩分鐘後,從錢夾裏抽出幾張錢,塞給車外許細溫手裏,“我剛想起來,還有點急事,要趕着去,不能去看粉粉了,你把錢帶給她。”
“她是因為懷着你的孩子才出事的。”老王要把車窗升上去,許細溫的手就夾在車窗和玻璃框之間,可她不閃不躲,手裏緊緊握着那些錢,燙手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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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王像是聽到什麽笑話,嗤笑一聲,誇張地瞪大眼睛,“她有過的男人估計連她自己都數不清楚,憑什麽說孩子是我的,我就要做這個冤大頭。”
“……”
老王看了眼許細溫,接着說,“她出道好多年,為了錢為了前途陪男人睡覺,是她犯賤。再說是她沒有做保護措施,就算懷了孩子也是她活該,我給了錢的,不是白睡她。”
車裏的女人聳着肩膀嬌聲笑,“是哦,誰讓她陪人睡覺的,落到現在的下場是她活該。”
許細溫左右看,瞄準門衛亭旁邊不知道給什麽墊腳放着的磚,她拎起來,拍在車子的前面玻璃上。
“操……”老王又罵了幾句,許細溫又拍了幾磚。
“明明是你的錯,憑什麽都怪她,為什麽就該她一個人承受後果。”許細溫把車前窗玻璃砸碎,她又拎着磚敲車兩側的車窗玻璃。
郝添頌安排好粉粉住院的事情,醫院不允許陪床,而且對他來說,雖然對粉粉的事情感到惋惜,可不至于留下來。
郝添頌擡起手腕看時間,已經将近十一點,眼睛看眼走廊盡頭,許細溫去哪裏了?
想想她晚上異常的情緒,郝添頌實在不放心就這麽走了,想要見見她再離開。
翻來翻去的,手機裏竟然存着戚好好的電話號碼,上面只寫着好好兩個字。郝添頌看着那兩個字愣了很久,記得以前他總愛語言上占許細溫的便宜,說些沒皮沒臉的話,有次他扛了扛正做練習題的許細溫的手臂,“将來我們的孩子,叫什麽名字?”
“嗯。”許細溫正忙着做題,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
郝添頌越過去看了看她的練習本,拿過來幾下子就做出來,看許細溫皺着秀氣的眉毛看他。郝添頌攬着她的肩膀,“題做完了,想正事兒吧,孩子叫什麽名字?”
“無聊。”許細溫甩了甩他的手,翻了個白眼。她紮着馬尾,低下的頭清秀溫暖,臉上兩朵緋紅。
“郝無聊?不好不好。”郝添頌托着頭,煞有介事地搖頭,陷入深思中。
許細溫不搭理他的妄想症,郝添頌去了次廁所,一路小跑着過來,捧着許細溫的臉,興奮地笑,“我想到了,叫郝好,多朗朗上口。”
許細溫愣了下才想到他說什麽,她搖着頭,“你上完廁所洗手沒有?”
“我上完廁所,沒用手抖。”郝添頌看着自己幹淨的手,無辜地解釋。
“……”許細溫拿起練習本就敲他的頭,郝添頌配合着抱頭鼠竄。
他個子高又擅長運動,可因為她在後面跟着,他就放慢步子,就怕跑遠了,就看不到她了。
高二那年,是他唯一一次沒有回頭等她。
“許細溫在家嗎?”郝添頌打許細溫的電話,不見接,就打給戚好好。
戚好好的聲音裏帶着哭腔,“沒有。”
郝添頌皺着眉頭,“沒有回去?”
“細細見了我和餘晖就跑開了,不知道去了哪裏。”戚好好哽咽着抽了下鼻子,“你找她嗎?我會轉告她的。”
“餘晖是誰?”直覺告訴郝添頌,這個名字不會是閑雜人等。
果然戚好好說,“細細的前男朋友,我現在的男朋友。”然後哇地一聲哭出來,“可是我好喜歡他,又不想失去細細這個朋友。”
“……”
自己是許細溫的第一個男朋友,具體來說是自封的,原來她談過戀愛啊,在他之後,她曾全心全意愛過別人啊!
郝添頌突然笑了,她總是讓他感到意外。
“打電話給親屬,讓他們交點錢,你就能走了。”警察叔叔合上本子,對着面前的人說。
許細溫坐在對面,低着頭,腳踢着地板,不擡頭不說話。
警察叔叔又說了一遍,笑着贊嘆,“你把人家車砸成那樣,不賠錢不可能,看你年齡不大,下手還挺狠的。”
“我沒錢。”
警察叔叔愣了下,以為這是套路,“所以讓你給家人朋友打電話,讓他們帶錢,帶你回去。”
“我沒朋友。”許細溫想起戚好好,自然想到了餘晖,她用腳跟踢着凳子。
警察叔叔很氣惱,“耍無賴是吧,不打電話你今晚就得在這裏了。”
“謝謝張隊,這是每個公民應該做的。”從裏面房間裏出來兩個人,一個穿着深藍色的工作服,另外一個是件質量普通的簡單短袖。
許細溫擡頭,看向說話那裏,嘴巴嗫喏了幾下,發出點聲音,“那個人是我朋友。”
“!”
送鄭馳文出辦公室的張隊,看看許細溫再看看鄭馳文,“你朋友?”
鄭馳文認真地打量許細溫,搖了搖頭,“不認識。”
“鄭馳文,我們一起擺地攤唱歌的。”許細溫說。
鄭馳文似乎是用力才想起來,“哦,是你啊,你怎麽在這裏?”又看了看許細溫衣服上的血跡,“和客人打架了?沒給錢?”
許細溫點了點頭。
“哦。”鄭馳文和許細溫不熟,更覺得她因為工作和人起沖突,根本是雙方責任,就不太愛搭理。和旁邊的張隊道別,“不是說了‘人倒了不扶,人心不是就倒了’,下次我還會扶他們的。”
“好好,社會上就應該多些你這樣的好人。”張隊真誠地稱贊。
許細溫見他要走,她轉了轉眼睛,沖着那人喊,“你還欠我錢,沒給。”
“什麽錢?”鄭馳文駐足,表情疑惑。
許細溫悄悄地打量警察叔叔,看對方也是舒了一口氣,估計以為解決了大麻煩能準時下班了。“我替你唱歌,你錢沒給夠。”
“我已經給了你。”
“你給了多少?”許細溫咄咄逼人。
鄭馳文只得回答,“十塊。”
許細溫有點傷心地說,“我幫你唱了那麽多歌,替你賺了那麽多錢,你只給了我十塊錢。”又拉旁邊的警察叔叔當情感裁判,“你們說他是不是欠我錢。”
鄭馳文吃驚地瞪大眼睛,不知道怎麽就變成他欠錢了,他揮着手趕快解釋,“你別無理取鬧,十塊錢是有點少,可你也沒要其他的。”他又拉剛給了他“好人”稱號的張隊的情感天平,“我不認識她。”
許細溫抿了抿嘴,慢吞吞地說,“你叫鄭馳文,身份證號碼是XXX,戶籍地址是XXX……”
鄭馳文呆愣的表情,只剩下目瞪口呆。
張隊拍了拍他的肩膀,“要不你先替你朋友把錢交了,她肯定能還你。”
鄭馳文幫忙去交錢,許細溫坐在凳子上等他。
手機在口袋裏嗡嗡地響,許細溫拿出來看是個陌生的號碼,接起來,聲音有些熟悉又想不起來在哪裏聽過,“你好,我是晚上在豪笛見過的記者,明天的新聞不能給你了,換成裴繡繡撞衫的新聞,你知名度太低,新聞沒什麽熱度。”
“哦。”許細溫木呆呆地說。
記者又說,“算我食言在先,我把照片發給你,這邊就删掉了,省得占內存。”
“哦。”許細溫又應了一聲,莫名其妙地想笑。她靠在凳子上,身體往後伸展着,重重地伸懶腰,像夢醒了,從那個虛浮的浮躁的夢裏,醒來了,迷茫又如釋重負。
手機很快提示有新信息,許細溫打開,記者拍照技術還不錯,每張都能看到郝添頌的正臉,而她要麽是頭發淩亂地散在臉上,要麽是根本看不到臉。
許細溫一張張地翻着看,每張都放大,看清楚郝添頌的臉和他臉上的表情,吃驚的、不耐煩的、懊惱的。
他還是他,想笑就笑、不待見就能甩臉子、不高興就能讓別人不舒坦,可她已經不是她了?她變成什麽樣了呢?
鄭馳文從交費處出來,心裏恨得牙癢癢,可他老實嘴巴又不會罵人,氣沖沖地想去質問許細溫。
走到辦公室,警察叔叔說,“接了個電話,就笑着跑出去了,怪吓人的。”
鄭馳文哼了一聲,“騙了我的錢,能不笑麽。”
警察叔叔說,“看着這姑娘不像是壞人,你現在出去,說不定還能趕上她。”
“行,我得讓她還錢。”鄭馳文攢了攢勁,往門口跑。
警察局外面的大路上,因為夜已經深了,沒什麽人也沒什麽車,靜悄悄的。
鄭馳文站在門口,就能看到那個在寬敞的柏油馬路上跑着的路人。她從黑暗裏跑向光明,又從光明落入昏暗,她像落入人間的精靈,本該跳躍的歡快的,卻因為人間的煙火味,讓她飛不起來跑不快。
鄭馳文拿出體育考試的水平,攢着勁往前跑,能不跑快嗎?前面跑着的是他的人民幣呢。
“喂喂,前面的人。”鄭馳文這才發現不知道她的名字,反正路上只有他們兩個,叫了幾聲,她都沒回頭。
鄭馳文又加快跑了幾步,“你騙了我的錢,就想跑……”等她轉過臉,鄭馳文的呼吸聲變得輕變得呼吸不過來。
許細溫的頭發亂糟糟的,化了妝的臉上一塌糊塗,還帶着血跡,兩道明顯的眼淚痕跡,她轉過頭時候的眼神,讓人心疼。
像被逼入牆角的小鹿,怯怯的、絕望的,看着你。
鄭馳文吞了吞口水,“明明是你詐我錢在先,怎麽哭了。”
“哇。”許細溫失聲痛哭,她蹲在柏油馬路上,蜷縮成一團,臉埋在手臂間,哭得聲嘶力竭,哭得要把心髒撕開一樣。
鄭馳文局促地看着她,食指和拇指急速地搓着,“你要實在沒錢,就不用還了。”
作者有話要說: 重新寫的~字數夠夠~~誠意滿滿~~
下章讓小鄭和小郝見個面腫麽樣呀~~~
來首馮唐的詩:
你
人分兩類
是你和不是你
時間分兩類
你在的時候和你不在的時候
為什麽多數情況下
來的不是你
你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