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許細溫

“老許, 我出門是不是忘記關煤氣閥, 我們趕快回去看看。”許媽說,手裏忙碌着整理保溫杯及手提包。

許爸幹愣着, 不知道在想什麽。

病房裏安靜極了,如果不是林小雨昨晚睡得很好,她幾乎要懷疑是不是自己出現了幻聽。

“我要照顧郝添頌。”恰好, 許細溫又說了一遍, 打消了林小雨的丁點疑惑。

許媽不回應許細溫的話,反而沖站着的許爸吼,“我不是說了要急着回去, 你怎麽還站着,不幫忙收拾東西。”

“哦。”許爸往床邊走了兩小步,小聲叫,“溫溫, 別再說了。”

“我要照顧郝添頌,媽,我不能不管他。”許細溫非但沒有閉嘴, 聲音反而更大了,不同于剛才近似自言自語的低聲, 這會兒她是大嗓門,宣布。

許媽的手緊緊捏緊布袋, “他身邊那麽多人,輪不到你照顧,再說, 你用什麽身份在他身邊照顧。”

“我要照顧郝添頌。”被戳中的許細溫又低下頭,她垂坐在床邊,望着自己的腳尖,反反複複就這麽一句話。

“這次的事情是要感謝他,你多去看看他,這都是應該的,可你有自己的工作生活。”許媽坐在床邊,她的手握住許細溫的手,晃了晃,“溫溫你年齡不小了,想想你多麽不容易才走有現在的位置。眼看着你要出人頭地,我和你爸再也不用在人前擡不起頭,你可不能亂來。”

許細溫沒有說話。

許媽以為她聽進去了,心裏有些高興,這個女兒耳根子軟,她是知道的,“我聽說娛樂圈更新得快,年輕漂亮的小姑娘割韭菜一樣往外面冒,等郝添頌好起來,哪還有你的位置,到時候你年齡大了,更沒有工作。”許媽往重裏說,“就算你不打算繼續做藝人,你這年齡該結婚,誰家打聽到你不要工作照顧郝添頌,還肯娶你。”

“再說,郝添頌傷得重,能不能好起來都兩說,你照顧他,什麽時候是個頭。”

郝添頌……傷得重……能不能好得起來

這些詞語連貫起來,聽在許細溫的耳朵裏,她的心猛地一顫,受驚一樣,掙紮着掙脫了許媽的手,她驚慌地說,“不要這樣說他,原本該躺在那裏的人,是我。”

許媽趕快捂住她的嘴巴,壓低聲音警告她,“這話你可別說,萬一郝家追究起來,我們拿什麽賠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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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如果不是我,他不會上高架臺,就不會掉下來。如果不是為了救我,他可以跳到安全的臺子上面去。”許細溫劇烈地搖晃着頭,“我不敢閉上眼睛,想到的就是他從架子上掉下來的樣子,我會一輩子不安的。”

“你不要再說了,我不同意。”許媽站起來就走。

許細溫雙膝跪在地上,求着許媽,她拽着許媽的衣袖,哀聲求,“我對他沒有奢望,可我不能不管他,如果他能好起來,我就離開繼續回來工作,不能待下去就找份正常的工作,您再讓我結婚,我不會排斥的。如果他不能好起來,我就把一輩子賠給他。”

林小雨吃驚地看着許細溫,輕輕嘆口氣,撇開頭。

病房裏再次安靜下來,和幾分鐘前的安靜又不同,這刻,是一片死寂,壓抑得人呼吸不過來。

“啪”一巴掌,病房裏終于有些聲音。

許媽揚着手,顫抖着聲音,“好不容易那件事情過去了,你還往他身上貼,你就是不要臉,他害得你還不夠嗎?是他要救的,沒人逼着他,是他活該。你還要我們一家人跟你受白眼到什麽時候,要不是你,順良能高中畢業就不上了,我和你爸用得着灰溜溜地搬家,你說賠償他的時候,想過你老爹和老娘嗎?”

許細溫趴在地上,頭發散下來,蓋住她的臉,看不到表情,她握緊拳頭,還是那句話,“我不能不管他,就算他不需要。”

“我幹脆打死你算了,反正你只會讓我們跟着丢人現眼。”許媽手裏提着保溫杯的袋子,一股腦往許細溫身上砸,邊扔邊叫着罵她。

“許細溫,你出去一下。”林小雨攔住發瘋一樣的許媽,對地上不動彈的許細溫說。

許細溫手撐着地,站起來,她誰也不看,朝着門口走去,瘦弱的肩膀顫抖着,背影單薄、可憐。

等許細溫走了,林小雨才放開許媽的手,她把凳子拿過來,讓許媽坐下,這才說,“阿姨,您和叔叔,當初為什麽給她起名字叫細溫?”

許爸說,“起名字時候沒想那麽多,就覺得這兩個字好聽,就給她取了。”

“是嗎?”林小雨笑着說,“因為我女兒聽不到別人說話,所以我給她取名叫輕輕,以為您們給許細溫起這個名字,是有什麽特殊含義呢。”

許爸許媽臉上讪讪的。

林小雨又說,“許細溫的弟弟叫許順良對吧,您們給他起名字的時候,是想着希望他長大後能孝順忠良,還是一輩子順風順水。”

“……”許爸許媽被說得一愣,沒說話。

林小雨接着說,“名字,是要跟着一輩子的。這樣重要的事情,你們對她就不夠上心。”

“我們家的事情,你一個外人知道什麽,我們和你說不着。”許媽不耐煩地說,“你是她的經紀人,她不幹了對你也沒好處,你該勸勸她,我們走了。”

“既然不喜歡她,為什麽不把她送人,要養着她。”林小雨笑着說,“老大是女兒,老二是兒子,養女兒是為了照顧兒子,是不是?”

“胡說八道。”許媽面紅耳赤,大着嗓門喊。

“是不是我猜錯了看錯了,您二位老人心裏應該有數。”林小雨說,“您一直拿過去的事情說許細溫,動不動上綱上線,有氣往她身上撒,可您想過嗎,出那件事時候,是她想的嗎?她只是一個十六七歲的小女孩,她只是剛開始憧憬愛情,郝添頌走了,她多麽受傷,面對別人的嘲笑和辱罵,她多麽害怕和委屈,她多想在家裏,聽你們安慰她,告訴她:別怕,在我們眼裏你不是那樣的孩子。”

林小雨緩了緩語氣,不那麽激動了才說,“可您們是怎麽做的,你們在責怪她,怪她招惹了麻煩,你們給她的不是家,而是把她往外推,讓她一個人面對着外面複雜世界的冷漠。不得不說,是您們把那個優秀的許細溫,變成現在這樣。您們口口聲聲說是為了她好,把她拴在身邊又不給她屬于家的溫暖,讓她像一個戴罪之人,為這個家不好的現狀,負全責。”

“這是她告訴你的,我就知道她嘴上不說,心裏都記着恨着我們呢。”許媽情緒激動地說,“我們原本生活得好好的,要不是她,我們會混成現在這樣嗎?她可憐,我們就不可憐。”

“你們身為父母,在沒有完全生活保障的情況下,生了她,本就對不起她。再說,後來的貧窮現狀,完全是你們的不思上進造成的,何必怪在她身上。”林小雨嗤嗤笑,滿是不屑,“你們需要的不是一個女兒,而是一個長得漂亮學習好有前途最好能嫁入條件不錯的家庭,以此改變你們的現狀,的機器人。”

“許細溫從來不欠你們,是你們欠她一個家。看在她那麽委屈的份上,讓她做想做的事情吧。”

林小雨在黃昏鋪滿地的時候,在住院部的長凳上,找到許細溫,她在和一個手背上埋着針管的小女孩玩石頭剪刀布的幼稚游戲。

後來小女孩的爸媽來帶她回病房,小女孩乖乖地和許細溫說再見。

“你很有孩子緣,如果不做藝人,做幼兒園老師也不錯。”林小雨看着小女孩依依不舍地和許細溫告別的背影,笑着說。

許細溫點頭,一樣笑着,“我以前的夢想就是做翻譯或者幼兒園老師。”

“現在也不晚。”林小雨還是笑着。

許細溫也笑着,可她搖頭。

“真的決定了?”林小雨問。

許細溫點頭。

林小雨攤手,故作遺憾,“本來打算把你培養起來,我再奪回金牌經紀人的位置,可惜了。”

“對不起。”許細溫雙手絞着,她不敢去看林小雨失望的臉。

“你沒有對不起任何人,你只是對不起自己。”林小雨的聲音輕輕的,“許細溫,你欠自己一個,恣意潇灑的人生。”

“如果有機會,會有的吧。”許細溫想笑着說,卻忍不住帶着哽咽。

林小雨假裝沒有聽出來她聲音裏的不正常,“郝添頌的母親已經知道,孫頻頻就是許細溫,又因為過去的事情,她恐怕不會善罷甘休,你要有心理準備。”

林小雨說,“其實你這時候離開也好,娛樂圈雖大,欣榮的影響力也不小,王暮芸女士若有心整治你一個剛站住腳的新人,方法太多了。與其将來灰溜溜地走,不如現在潇灑一點,起碼看起來好看。”

“你以後……”

“我是經紀人,你不幹了,我就繼續給其他做經紀人。”林小雨看着許細溫說,安慰她,“帶誰不是帶呢,工資照發就成。”

“如果我回來,你還願意帶我嗎?”這句話許細溫說得很沒有底氣,因為她自己都不知道,她什麽時候能回來,還回得來嗎?

“好。”林小雨爽快地答應,她反而比許細溫更确信,“我欠你一個人人情,到時候,就當還了。”

許細溫要接近郝添頌已經不容易,更難說在身邊照顧,可有了郝添慨的幫忙就不一樣。

郝添慨扭曲着俊臉,一副生不如死的模樣,“如果被我媽知道,我胳膊肘往外拐,肯定要被趕出家門的。”

“謝謝你。”許細溫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郝添頌。

郝添慨看着這個溫吞吞的女孩,奇怪她的臉上為什麽總是一副“我就這樣、沒什麽能讓我在意”的無所謂表情。

比如現在,郝添頌已經傷成這樣,醫院病危通知發過,許細溫沒有哭的聲嘶力竭,沒有任何情緒起伏,起碼看起來是這樣的,她的表現□□靜,太冷漠。

郝添慨問她,“阿頌到底是怎麽從上面掉下來的?他好端端的為什麽上高架臺。”

“他說‘我們重新在一起吧’。”許細溫覺得不把那天的事情告訴郝添慨,他是不會幫自己的,“我說‘不’,他讓我下去我不肯,他就上去了。高架臺本來就故障改了拍攝時間,我沒有收到短信提醒,那天工作人員是臨時工,我……”

郝添慨聽得目瞪口呆,良久後,說,“原來他不是摔傻的,是真的腦子有病。”

郝添慨名下有一處房産,置辦了有些年,是他多清淨的秘密基地,家裏沒有人知道,現在他把這套房子,騰出來,住進去了郝添頌。

當然這些事情,是瞞着王女士的。

郝添慨轉述,“我已經很多年沒見到我媽這麽氣急敗壞了,她怎麽都想不通你是怎麽帶走阿頌的,估計這會兒在外面到處找呢。”

“我和她說。”

郝添慨連連擺手,“我可不想看到我那高貴端莊的母親,像普通女人一樣撲上來揪你頭發扇你耳光的樣子,太損害她在我心目中的形象。”

許細溫端了溫水,濕了毛巾給郝添頌擦手,溫柔的。

“阿頌怎麽還沒醒,藥效還沒過去?”把郝添頌挪到這裏,瞞着的除了王女士,還有郝添頌。

“距離醫生說的時間,還差一個小時,估計快醒了。”

“哦。”郝添慨其實和許細溫不熟,兩個人呆在一個房間裏,總是尴尬。

可惜覺得尴尬的只是郝添慨,許細溫的心思完全在郝添頌身上。

許細溫做了午飯,郝添慨吃了兩碗後才施施然地回房間休息了。

打掃完衛生,許細溫進房間,郝添頌已經醒了,睜着眼睛望着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什麽,他頭上的繃帶已經拆掉,手腳上綁着石膏,一動不能動。

最初幾天他躺不住,一直鬧,這兩天習慣了,或者說是接受了現狀,他四肢骨折、韌帶斷裂、肋骨斷了、腰椎間盤脫出。有癱瘓的可能性。

“你醒了。”許細溫和他打招呼。

郝添頌聽到她的聲音有點驚訝,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确定真的是許細溫,他就氣急敗壞地叫,“你怎麽在這裏?趕快走吧,別再來了。”

“我走了誰照顧你。”許細溫好脾氣地說。

郝添頌有點傻,“護士呢?護工呢?”

“你沒有發現,這裏不是醫院嗎。”許細溫無可奈何地嘆氣。

郝添頌還真的有點傻,“不像醫院,這裏是哪裏?”

“我也不知道,你二哥安排的地方。”許細溫解釋,“醫生有兩個,可惜沒有護士和護工,只有我。”

“你什麽意思?”

“我照顧你。”

“你的工作呢?”

“暫停。”

郝添頌沒有說話,再開口,嘲笑着說,“怎麽?看我這樣,覺得愧疚?不要自作多情,就算不是你,我也會那麽做,不要以為自己有什麽特別的。”

許細溫點頭,她真心實意地說,“我知道,所以,就算為我受傷的不是你,我也會暫停工作,照顧他的。”

郝添頌原本還仰着頭趾高氣揚的,被噎得瞪大眼睛,轉過頭去,生氣。

許細溫好笑地看着他,把被子往上給他拉,“不是要拿話氣我嗎?怎麽自己倒先生氣了。”

“你什麽意思?”郝添頌想擡手,握住那個放在他被子邊緣的手,可他手臂打了石膏,擡不起來。

“照顧你,直到你好起來。”

郝添頌臉上一喜,高興地笑,他臉上深深淺淺幾道劃傷很久,已經結痂,看起來還是有些瘆人,“你答應,重新和我在一起了?”

我為你躺在這裏,傷得這麽重,感動了吧!郝添頌心裏想着,雖然很疼,可還是覺得,值得。

“不是。”許細溫用光滑的手指肚蹭他臉上的傷痕,“等你好了,我就走。”

郝添頌的呼吸一滞,心口又劇烈地起起伏伏,憤聲指責,“你耍我。”

“沒有。”許細溫還是溫吞吞的,看着他生氣。

郝添頌真是快氣炸了,如果是平時,他一定指着門口喊一嗓子滾,現在他躺着,沒什麽氣勢地說,“你走,我不需要你照顧。”

“難道讓你二哥照顧?他分不清糖和鹽的。”許細溫看他還在生氣,就擡手壓着他的眉毛,一點點捋平,“現在你說話不算數,等你好了,趕我走,我就走。”

“如果不要我的感情,無論你做什麽,我都不會感激你的。”郝添頌沉聲說,沒有嘻嘻哈哈的不正經,沒有火冒三丈,他很平靜地看着許細溫,任由心裏驚濤駭浪。

“我不需要你的感激,就當我是因為愧疚。”許細溫白淨的手指,戳點着他因為紮針而浮腫的手背,咬着嘴角,嬌俏着說,“郝添頌,謝謝你那天,沒有因為我拒絕你的要求而推開我,反而救了我。”

郝添頌看着她臉上的笑靥如花,愣愣地沉迷其中,多久了,沒有看過她這樣不合格的許氏撒嬌方法。

許細溫是個強人,她就是有辦法,讓郝添頌的情緒起起伏伏,像個神經病一樣,被她影響着。

“我心胸寬廣着呢。”

作者有話要說: 許細溫是個強人,內心沒那麽脆弱,就算當初郝添頌走了、許爸媽不喜歡她,那又怎麽樣,她挺過來了……

接下來該兩個人的朝夕相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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