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是,令人絕望的血的腥氣。
“該死的,她快不行了凱瑟琳!”
冰涼的操作臺上,她被團團圍住,全身劇烈抽搐着一聲一聲地發出痛苦的哀嚎。
“求你們...殺了我...好痛苦...”
惡魔的血液進入身體的那一刻,全身都像是被黑色的炎火所炙烤着。
“慎也,狡齧慎也。”凱瑟琳一遍又一遍地對忍冬說着這個名字,慢慢的,忍冬對這個名字有了反應,從她的眼底滲出了淚水來。
“......”忍冬大口喘息着從床上坐起來。視線開始對焦,落在了沒有任何裝飾物的牆面上。拒絕了禾生給提供的公寓之後,她搬進了這裏——執行官宿舍103,佐佐山光留以前住的地方。
有那麽一秒,忍冬坐在床上沒有動。她對着陽光打量着蒼白皮膚下的青色血管,為了活下去,她接受了惡魔的幫助。現在的忍冬,體內流淌着一半惡魔的血。
如果沒有惡魔的基因加成,像昨天那樣直接将一個人抛出去的話,怕是忍冬早就成為陪葬了吧?沒想到的是,狡齧竟然比她還要怪物。
「中午食堂見?」在去辦公室的路上,忍冬給慎也發了消息。
「聊你想知道的那些事。」怕被拒絕,她馬上又補充提醒了一句。
「好。」慎也那邊很快地回複了。
走到一系辦公室時,忍冬聽到從裏面傳來的争論聲。她看到了上座那裏正對峙着的常守和宜野座二人。
“島津千香的犯罪系數上升只是暫時的,宜野座監視官。”常守朱背向忍冬這麽說着。
宜野座在注意到忍冬的到來時,露出了自暴自棄的表情,頹然地搖着頭放棄了與朱的争論。
“前輩——”朱在回頭看到忍冬時開心地笑着,話音未落便被忍冬打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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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不到19歲呢,所以就稱呼霧隐吧。”說着,忍冬坐到電腦前開始辦公。
“诶?年紀這麽小?!”下座的騰不合時宜地在這時候搭話,在後知後覺地意識到氣氛不對時乖乖地閉上了嘴,像狡齧與六合冢一樣安靜地做着布景板。
“常守,和伸元認個錯吧。”忍冬擡起頭冷靜地向朱建議着,她的這一提議讓布景板們都露出訝異的表情。伸元也是一愣,仿佛在确認自己有沒有聽錯忍冬的話。
“那天島津千香手中的一點火星随時都會引爆倉庫,即便如此,仍然冒着一系三系全員覆沒的風險對執行官下那樣的命令,你與伸元的主張,誰的更正确一些不是很明顯了嗎?”
“怎麽可能...那天霧隐你明明是站在我們這邊的啊...!”常守的表情十分受傷,她難以置信地望着忍冬冷漠的模樣。
因為我的慎也在被人拿槍指着啊。忍冬張了張嘴,把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給了伸元一個安慰的眼神之後,埋頭繼續工作了。
宜野座順着忍冬的視線看到了狡齧,随即露出了了然的神色。面對争執,忍冬選擇了隐忍,這種在她身上發生的變化,讓伸元的眼神中有着贊賞,另一方面他則因為自己終于得到了聲援而開心。
“霧隐,如果那天換做是你的話,你真的會向千香開槍嗎?”朱的诘問馬上得到了忍冬的回應。
“是的,不會猶豫。”忍冬擡頭看了朱一眼。
朱不再說話了,低下頭咬着唇,然後憤然走出了辦公室。
“看樣子不在的這段時間裏也經歷過不少事吧?冬。”征陸突然開口打破了尴尬的沉默,他笑眯眯地看着忍冬,“成長了很多呢。”
忍冬對征陸突如其來的話感到意外,“沒有的事啦,大叔。”
“啊...”忍冬托着腮無奈地看着屏幕上的報告書。對島津千香事件的報告寫了删,删了寫,唯一不變的是擡頭那句“公安局長,禾生壤宗,長官”。
“還要多久?”狡齧的聲音把忍冬拉回了現實,她擡起頭,驚訝地發現辦公室只剩慎也和她了。慎也等了自己很久嗎?想到這裏,忍冬露出了愧疚的表情,“抱歉,你先去吃吧,我把手頭工作忙完之後去宿舍找你,可以嗎?”
狡齧點了點頭後離開了辦公室。
廉價的鐵制椅子,灰暗的牆面基調,屋子裏沒用任何投影。在第一次打量着慎也所在的執行官宿舍時,忍冬垂下了眼眸,眼底有着淡淡難過。
慎也坐在沙發裏悶頭抽着煙的樣子,與以前的佐佐山像極了。大概是佐佐山死後,原本對香煙沒有好感的狡齧才開始吸煙了吧?忍冬搬了把椅子坐到他對面,對他問的問題如實回答。
“所以,你和...槙島是在櫻霜時認識的。”狡齧盯着忍冬,“...還和他成為了朋友?”
“是。”忍冬垂下了頭,樣子像個被審問的罪犯一樣。
“我懂了。認為是自己的疏忽而導致同事的犧牲,所以你想要回來複仇。”
“比起執行官,監視官在行動上有着更多的權限自由,所以即使是憎惡官僚體系的霧隐忍冬你也選擇了成為監視官。”
“佐佐山對我來說不僅是同事。”忍冬蒼白地辯解着。她發現慎也眼中的光變得愈發鋒利了。不知為何,狡齧的關注點從槙島身上很快地略過了,而是來到了忍冬這裏。
“為什麽回來?”
“離開的這一年去了哪裏?在做什麽?”
在這麽逼問着時,慎也望着那張臉,突然感到一陣口幹舌燥,他變得急躁了起來。他的身子不自覺地前傾,以壓迫的姿勢無限靠近忍冬,眼底是硬質的光。
“...夠了。”忍冬開始面無血色地搖起頭來。剛想起身告別時,手腕被慎也一把扯過,她一個重心不穩摔倒在沙發裏。
她整個人正被慎也壓在身下,他沉郁的喘息正一下一下落在自己幹澀的唇上。忍冬的視線經過慎也那雙深邃的眉眼、高挺的鼻梁,最後落在了那雙一張一合的唇上,然後世界被消音了,只剩下這句——
“你怎麽可以這麽大搖大擺地出現在我面前?”
他的眉毛會在發怒時微微上揚,眼睛會在悲傷時不自覺地下垂。
終于,這個男人的習慣、呼吸的溫度、眼、嘴、鼻…和記憶清晰的對接了,耳邊竟然傳來了煙火的聲音,那一聲聲溫柔的“十三“被加大了音量,直至化作了靈魂深處那聲破碎的、如野獸一般的怒吼。
忍冬感到心底一陣悲哀的鈍痛,像是被貝拉拿魔杖抵着一樣難受。
空氣膠着。她艱難地吞咽着口水,卻在這時,肚子好死不死地叫了一下。接着,開始咕咕地叫個沒完沒了。
“......”忍冬看到狡齧的嘴角隐隐地抽搐了一下,他還是保持着壓制的姿勢沒變,眼神卻開始迷茫了起來。
“咕嚕嚕嚕嚕...”
“......”這次換忍冬替慎也尴尬了,她訝異地看着慎也,“你還沒吃飯?難不成是在等我嗎?”
“...剛剛去打拳了,沒來得及。”慎也放開忍冬,将視線移到別處。
真是尴尬到傻眼了。忍冬坐在沙發上,愣愣地聽着慎也和她的肚子相互呼應着,像是滑稽的交響樂一樣此起彼伏地在靜的可怕的房間裏響着。
她看了眼時間,又不抱希望地瞥了一眼慎也的冰箱,嘆了口氣。
“執行官,和我出去一下吧。”
“下午不該我值班。”
“你想不想吃飯了?”
“......”
10分鐘後,快餐店。
忍冬慢條斯理地吃着手中的漢堡,注意到狡齧的視線後,她不解地望着他:“...我臉上有什麽東西嗎?”
“我在想,你出來執勤會不會就是為了帶我出來吃飯。”
狡齧的話讓忍冬笑了一下,“你還真把我當成薪水小偷了?”她看到慎也三口兩口就吃掉了大半個芝士巨無霸漢堡,“慎也喜歡吃漢堡?”
“我對拉絲的口感沒有抵抗力。”慎也吸着可樂,看着被忍冬放到一邊的食物,“你呢?不喜歡吃嗎?”
“不是的,我吃飽了。”忍冬的話讓慎也露出驚訝的表情,“...是真的。”她又和慎也說了一遍。
“而且我以前就吃這麽少哦。”她的話突然引得慎也從鼻子裏哼氣,他似乎并沒能接受忍冬的說辭。
該不會連我以前吃很多這種事都知道吧?忍冬在心裏這麽想着時,狡齧将她不吃的漢堡拿了過去。
“...謝謝你不嫌棄我。”忍冬有些意外地看着面前的慎也一口一口地咬着她吃過的漢堡。
“嫌棄你跟嫌棄漢堡有必然聯系嗎?”狡齧視線落在了忍冬的手機屏幕上。
“我在關注幾個網絡論壇。”注意到慎也的視線,忍冬把手機遞給了他。
慎也在忍冬的關注裏看到了“紙質書”、“莎士比亞”、“奧威爾”等标簽,他的視線落在忍冬的ID頭像上——黑色的背景上用簡潔明了的白字寫着“1984”。忍冬的ID在這些論壇裏很活躍,最近的一條發帖紀錄顯示她正在尋找莎翁的絕版紙質書,有不少人在關注着。
“這些都是槙島喜歡的東西,雖然現在還沒有關于他的任何線索...”忍冬顧自地說着,并沒有注意到慎也的臉正慢慢變得陰沉,“拜托了,一定...要注意到我啊。”她搖着頭,眼睛卻發亮。
“監視官,你現在的樣子就像陷入了熱戀一樣呢。”狡齧十分寒冷的語氣讓忍冬打了個冷顫,她回過神來看到狡齧嘴邊那抹譏諷。
忍冬知道慎也可能還是不相信自己。她在這句帶刺的話面前垂下了眼眸,然後又擡起了頭,靜靜注視着慎也。
“慎也,我們以前吵過太多架了,我回到這裏來不是為了和你吵架的。”在注視了慎也良久後,忍冬冷靜地說着。
慎也的眼睛微微睜大了。
從餐廳出來後,忍冬他們的警車來到了一個高檔住宅區樓下。
忍冬把警車換上了普通車輛的投影。她看了眼時間,“待會還要上課?”忍冬向慎也确認着。
“六點,今天是一系給執行官講課。”慎也說。
“好,會在上課前把你送回去的。”忍冬這麽說着,把身上的制服換成了櫻霜的水手服投影。她瞥了一眼反光鏡裏的自己。垂順的短發使她看上去比一年前要叛逆一些,在柔弱中又多了幾分英氣。
“怎麽了?”忍冬回過頭來時,發現慎也正在看着自己。他的黑眸鎖定了忍冬眼底的那抹幽綠。她的眼眸像是一片森林綠的海,幽深的一眼望不到底。
“你的眼睛,”狡齧頓了頓說,“...以前就是這麽綠嗎?”
慎也突如其來的問題讓忍冬愣了一下,她垂下眼睑,眨着眼的時候睫毛微微顫動的樣子帶着慌亂。
“...時間差不多了,在這裏等着我。”忍冬避開慎也的視線,下了車到一棟樓下等待着。
“先生...幫幫我...”忍冬迎上了一個老男人。
在看到忍冬的臉時,老男人的喉結湧動了一下,他環顧四周,又擡眼看了眼自己家的窗戶。視線開始在女高中生的這雙雪白長腿上游移着。
“別害怕,叔叔幫你,大叔我啊也有個像你這麽大的女兒...”老男人說着,滿臉堆笑地扶起忍冬。
忍冬被渾身煙臭味的老男人拉着往小區外走,離大久保家的公寓越來越遠了。
“大久保先生,我想和你談談。可以幫忙吧?”
“...你怎麽知道我的名字?”大久保在這時看到了身旁少女的冷笑。
“我想和你談談葦歌的事情。”說着,忍冬扯着大久保來到了一個偏僻的小巷裏。
20分鐘後,忍冬一臉輕松地回到了警車裏。
“釣魚執法,被發現後可有麻煩了。”狡齧看着忍冬。
“所以我沒讓慎也和我一起。”忍冬滿不在乎地笑了,“而且我這種行為,慎也沒有阻攔,也算是默許了吧?”
“已經派人去照顧大久保先生了,在Psychopass恢複正常範圍之前,要一直待在矯正所裏接受心理治療了。”忍冬取消了水手服的投影,她眼底幽光閃爍,穿着制服斂眉勾起唇角笑着的樣子十分帥氣。
“你是怎麽做到的?暴力?”慎也十分意外。
“就是說了幾句話而已,平和的聊天。”忍冬淡淡說。
“我倒不知道監視官這麽愛多管閑事。”慎也注視了忍冬一會後,啓動了車子。
“倒不是這樣。”忍冬臉上的表情松弛了下來,她有些疲憊地靠在座椅上。
“那孩子自己一個人,一定很辛苦。”忍冬閉着眼,聲音很輕。
忍冬和慎也來到會議廳時,三系的監視官高木蒼介正霸占着多媒體控制臺。身旁站着一臉不甘,卻又十分無奈的常守朱。
上課時間早就到了,而高木的存在讓常守無法開始講課。她和慎也對視了一眼,馬上就明白了,高木蒼介還在記恨着上次的事。
“瞧瞧,另一個沒教養的監視官也來了。”高木話落,整個大廳的視線都落到忍冬身上。
“前輩...”
忍冬揚手示意常守別說話,她低頭笑笑,然後走到高木面前。
高木還未來得及看清忍冬嘴邊的笑意,便一個重心不穩從座椅上摔了下去。
包括高木在內,整個會議廳變得十分安靜。就在剛剛,始終一言不發的忍冬直接上前踢倒了椅子腿,這麽粗暴的應對方式,連高木都始料未及。他癱坐在地上目瞪口呆地仰頭看着忍冬。
“我對人際關系這種事呢,十分不擅長。”忍冬嘴邊勾起戲谑的笑,在彎下腰來時,整個人的陰影将高木籠罩住——“所以沒時間進行友好的寒暄。”
高木打了個冷顫。
“雖然有人已經領着精英俸祿高枕無憂了,可執行官們的績效工資和考試成績是直接挂鈎的,所以高木監視官能不能為執行官們考慮一下,讓他們接着上課呢?”
“将這麽多無關的人卷入私人恩怨中,可實在不太大氣。”她湊近高木耳語着,然後給他讓開了路。
“......”高木張了張嘴,在注意到執行官們怨怪的視線之後閉上了嘴。他的視線越過忍冬,竟然看到了她身後的狡齧在笑着。
高木又張了張嘴,騰在這時吹的一聲口哨把他吓了一跳。
“我知道了。”高木嘆了口氣,狠狠地瞪着忍冬和常守朱。
“霧隐,我想知道島津千香的案子換做是你,會如何做選擇。”高木的氣已經消了大半,他皺着眉,開始十分認真的詢問着忍冬的答案。
忍冬垂下了眼眸,“我會直接擊殺島津。”
“是吧?”高木又有點得意了,他看到常守朱垂下了頭。
“高木監視官當時的選擇,是一個優秀刑警所作出來的正确選擇。”忍冬誠懇的話給了高木餘地,讓他的表情和緩了一些。
忍冬看了眼常守朱。
“比起正義來,最先考慮的是自己的生存問題,我一直是這麽認為的。”
“手中的火随時都能引爆整個倉庫,在這種情況下,又有幾個人會選擇站在一個被西比拉抛棄的人身邊呢?”
在這麽說着時,忍冬突然笑了,眼底滿是懷舊。
“槍口相對的瞬間,會毫不猶豫的扣動扳機,因為不殺死對方,死的就會是自己。在這一點上,高木君、伸元和我都沒錯。”
常守朱感受到了肩膀上的熱度,一雙手輕輕搭在了自己的肩上,她擡起頭看到了忍冬對自己露出了笑容——
“可是呢,我是見過那種笨蛋的。”忍冬笑着輕聲說,“他們會在武器相對的時候最先放下槍,要麽說着‘我相信你’、要麽會說——‘如果再給一次機會的話,你是一定不會這麽做的’。”
“徹頭徹底的大笨蛋。”忍冬看着常守朱一字一句地說着。
她提高了音量,“可是就是這樣的質樸笨蛋,讓我開始憧憬起來了,關于人類的可愛面。”
“...前輩?”一直低垂着頭的朱擡起頭來,她對上了那雙含笑的綠眸——
“看着這樣的眼睛,我總覺得這個世界應該還不是這麽糟。”
朱的眼中滲出了淚水,那雙深邃如海的綠眸此時正靜靜地望着她。
“一定很難,我知道。”忍冬用口型對朱悄悄說着,然後向她眨了眨眼。
朱的肩膀微微顫動,将頭埋的低低的。
“抱歉耽誤了這麽久的時間,我們開始上課吧。”忍冬走出會議廳時,常守朱洪亮的聲音在背後響起。
她在黑暗中的走廊停駐了一會,笑了笑後,邁開步子繼續往更深暗的地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