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忍冬被一陣搓麻的聲音吵醒了。接着,腳踝處被獵犬自立機咬過的地方讓她馬上清醒了過來。
“我說...?”在發出一聲悶哼之後,忍冬坐起身來。這幾個執行官竟然把麻将桌搬到了自己的病房裏。
“醒了冬?”正忙着的征陸只是擡了一下眼皮,然後專注于自己手中的麻将了。
“佐佐山,就這麽把狡齧先生趕出去真的好嗎?他可是一直想看我們打麻将啊。”二系的執行官神月淩吾看了眼佐佐山。
“只要我在這裏,他可別指望進來。”佐佐山看了眼忍冬,臉色十分難看,“在想什麽啊,那家夥...”他皺起眉小聲嘀咕着。
“不打了不打了,今天手氣不好。”
“嘿?!佐佐山也太任性了吧?我的手氣才剛上來...”
“算了,那改天吧,冬也好好休息。”征陸伸了個懶腰後擺擺手離開。
“我說你,欺負狡齧那家夥也該有個限度,人家好歹也是監視官啊。”人都走光後,忍冬翻看着手中的《紅與黑》,佐佐山則悶頭抽着煙。
佐佐山少見地沉默着。半晌,他擡起頭:“小冬,狡齧那家夥...喜歡你?”
“怎麽可能的事嘛!”忍冬像是嗆到水一樣咳到臉紅,“...為什麽咳...突然咳咳..這麽說..”
“那當然了!我進屋時那家夥可是對你...!”說着,佐佐山像是咬到舌頭一般吞回了嘴邊的話。
“對我?”忍冬疑惑地歪着頭,海藻般卷曲黑亮的長發溫柔地傾瀉了下來。
“...總之你離他遠一點啦!”說着,佐佐山走到病床前敲了忍冬額頭一下。他開始坐在床頭給她削蘋果了,在專注于手中的蘋果時,表情認真得就像個女孩子一樣。
忍冬嘆了口氣,“你們是不是又吵架了?讓我猜猜,為了你的小女朋友,叫瞳子的是吧?”
“扇島的案子,我也可以繼續跟的,畢竟是和塑化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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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快別提這案子了,霜村那家夥以為自己成了調查部長就厲害了,一直在将一系排除在外。”說着,佐佐山表情兇暴地咂了下嘴,卻在同時好脾氣地遞給忍冬一瓣蘋果,“甜嗎?”
忍冬點了點頭。“他是想壓制狡齧。”她一陣見血地說着。
“就是說啊!”佐佐山更加氣憤了,“我說啊,要是小冬你在的話,一定能把那個禿頭罵的狗血噴頭。”
對于佐佐山逞一時之快的氣話,忍冬只是一笑而過。
“...瞳子那家夥,如果有你一半精明就好了。”佐佐山盯着忍冬,嘆了口氣,“話說回來你這丫頭,明明聰明的很卻總在狡齧面前掉鏈子。”
“一物降一物吧...大概。”忍冬的嘴邊有着苦笑。
“吶哥哥。”佐佐山的提議,說他特批忍冬這麽稱呼自己。忍冬望着佐佐山,“我是第一次見到狡齧這麽特別的人。”
“你這丫頭!不會也喜歡上狡齧了——”佐佐山的話被忍冬打斷了。
“狡齧慎也救了我。”忍冬垂下眼眸,柔軟地笑着。
“不可思議地在他面前流了很多眼淚,卻也不可思議地開始笑了。”
“活着什麽的,以前我不知道這件事的意義是什麽,真的,不知道。”
“可是看到有人用力維護着我的時候...突然開始想要認真活一次看看了。”忍冬笑着說出來的話,讓佐佐山的表情也變得溫柔了起來。
“啊,倒是個剛正廉潔的死腦筋。喂,小冬,你知道狡齧在你來之前是三系調過來的嗎?”
佐佐山惡作劇般地笑着,“那家夥之前比現在還——要幼稚,‘就把後背交給你了’,他還和手下的執行官說過這種中二的話呢!”
忍冬噗嗤一下笑了,她若有所思着,“那個案子我也來幫忙查查吧,把你掌握的線索告訴我,我們不告訴狡齧那家夥。”
“不行。冬,你得給我在病房待到長胖10斤才行。”佐佐山堅定的否決了忍冬的提議,他垂下了眼眸,“讓我來吧,就當做...送你們的禮物。”
在這麽說着時,佐佐山看上去十分疲憊,他的視線飄蕩着,寂寞的眼神十分令人心疼。
望着這樣的佐佐山,忍冬猶豫着開口:“吶,光留哥,我...成為監視官怎樣?”她幾乎是帶着疼痛問出的這句話。
“啧,那可是好事,趕緊把我從狡齧身旁解救出來吧!拜托了小冬!”說着,佐佐山哈哈大笑着跳到了忍冬的病床上,一把将她攬到懷裏。
在和忍冬鬧了一會兒後,佐佐山安靜了下來。
“冬,你真的還會回到這裏嗎?記憶恢複之後。”佐佐山的話讓空氣凝住了。他臉上則是一種十分達觀的表情。只是一下一下地,像哄着熟睡的小嬰兒般地輕輕拍着忍冬的肩膀。
“你讨厭這裏吧?可是啊還是忍不住唠叨你幾句,無論到時小冬還會不會回來...要懂得好好珍惜自己啊。”
“你要更加珍惜自己,要一直一直,這麽笑着哦,小冬。”
“...知道啦。”忍冬眼眶通紅地将頭埋到了佐佐山懷裏。
笑聲,從耳邊快速褪色。
記憶好像正如滾筒上的紙巾一般,被快速抽取着,一些破碎的片段開始在眼前閃回。
“佐佐山!佐佐山!”
“蝼蟻是不配留長發的,戰鬥時是個累贅,所以我替你剪了吧哈哈哈哈哈...”
“你和你老爸都是肮髒的泥巴種!壞胚子!”
“就是她,這個怪物親手殺死了自己老爸!”
不,不要。忍冬覺得自己快要死了。
祭壇上佐佐山殘破的軀體、狡齧悲痛脆弱的樣子,以及斯內普死寂蒼白的臉快速倒退着将次元剝離開來。
“戰争可把你毀的差不多了,可憐的Sting。”此時,亞撒費爾法克斯正站在床頭,他悲傷的聲音從頭上方傳來。
世界,突然重新規整成一個純白的空間。然後有一大片暖綠色的山丘,在山丘上立着一塊墓碑,上面寫着“Severus Snape”。一只通體琉璃色的小獨角獸,像是受傷了一樣嗚咽着,緊緊縮在這塊墓碑前。
“你殺了自己的親生父親嗎?”電子合成的聲音讓小獨角獸睜開了眼。
“不,我只是看着他在我面前被殺掉了。”小獨角獸回答。
“就只是無能為力的旁觀着,是嗎?”對方問。
“是,我不能在那時候流眼淚。”小獨角獸輕輕蹭了一下墓碑,然後站起身來,“你讀取了我的大腦。”
化成人形的粉紅色海盜貓正站在幾步遠的地方,笑着。
“很遺憾,不知怎的沒能讀取到全部。”海盜貓這麽說着,又自言自語地重複了好幾次,“真是太遺憾了,太遺憾了。”
“想了解我的話,并不需要用這麽麻煩的辦法。”小獨角獸往前向海盜貓走了一步,綠色的眼眸閃閃發亮,“你讓我想到了我的一個朋友。”
“哦?這麽巧,你也讓我想到了我的,朋友。”海盜貓笑着,然後拍起手來,“了不起,她十分了不起。好像從來不屬于這個世界,是個完完全全新奇的存在。”
“我似乎永遠也讀不懂她,像是紙質書,這種感覺你懂的吧?就好像是永遠也翻不完的一本書。她無窮無盡,像是永遠也沒有盡頭。”說着,海盜貓那雙金眸散發着熱情的光,它緊緊盯着面前的獨角獸。
“那麽,你的朋友是什麽樣的呢?”
“他啊,是個十分特別的存在,冷漠、耀眼,又有一點怕寂寞的樣子。”
“一定很寂寞。”獨角獸這麽重複着,回應着那雙灼熱的視線,在那一刻,她取消了自己的虛拟形象投影。霧隐忍冬,她站得筆直,堅強而幹淨的笑着,然後向海盜貓伸出手來——
“到這裏來吧,聖護君。像以前那樣,與我坦誠相見吧。”
“身體,大腦,記憶,器官,只要你感興趣的,全部都可以拱手奉上,可是你得憑自己的本事了,聖護。”
在那一刻,忍冬清楚地從那雙翻湧着的金色瞳孔裏,看到了欲望。海盜貓也向前走了一步、兩步...越來越近了,“短發很适合你,忍冬。”它伸出手來,從貓爪的部分開始消形,露出了修長的手指...
一點,一點。
那張嘴一張一合,還未等忍冬全部分辨出來,她像是從泳池裏突然浮了上來,整個人被強行抽離了。
體溫,瞬間驟降。
在猛然睜開眼的剎那,忍冬缺氧一般地大口喘息着,鼻尖和眼眶都是通紅的,卻硬是沒有一滴眼淚落下。熒幕上,剛剛的那些記憶片段還在播放着...意識慢慢恢複了。
慎也,絕不能讓慎也看到,那樣子的她,那樣子的記憶...怎麽能讓慎也看到呢。她開始伸着手去尋那一雙眼眸,卻沒有發現,此時自己正被人禁锢着,只是像個囚鳥一般奮力地将手伸向前方,徒勞的抓着空氣。
“別怕,我在。我在。”
顫抖停止了,不可思議溫柔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在擡頭對上那雙柔軟的黑眸時,忍冬在瞬間平靜了下來。
“不怕了,不怕了。”慎也嘆息着将忍冬緊緊抱在懷裏,他将下巴抵在忍冬的額頭上,伸手撫摸着她的頭發,然後低頭輕輕親着她的額頭。
“......瘋了嗎霧隐!要不是狡齧直接拔掉了電源,你的Psychopass還會再繼續飙升下去,在那種情況下不但繼續周旋還暴露了自己,怎麽連你也會做出這麽愚蠢的事?!”她的回憶片段像是,巨大的悲傷黑洞,讓宜野座在這麽說着的時候,覺得自己多少有些裝模作樣的意味。
本來就底氣不足的責備,果不其然被忍冬的那道視線回擊了。宜野座是第一次看到她對自己露出這樣的表情。
“我還差一點,就差一點了。”忍冬一字一句地說着,“志恩姐,剛剛拖了那麽久,應該有獲取到對方的位置吧?”
唐之杜低頭露出了難過的表情。不僅是唐之杜,騰、常守、征陸、六合冢...他們都十分難過地看着忍冬。忍冬最怕的事還是發生了。自己此時就像是個等待施舍的小醜一般,這種羞辱感就像是被活生生扒了皮。槙島,槙島,你在哪裏。
“都先出去吧。”狡齧向其他人拜托着。
房間裏終于安靜了下來。
“你也先出去吧——”
忍冬的話被慎也打斷了,“對不起,對不起。”他不聽忍冬的話,只是一直輕輕地重複着這句話。慎也和忍冬正蜷縮在窄窄的操作臺上,他将忍冬摟得緊緊的。
“對不起,那天你難過的時候,不該以那種方式對待你。”慎也終于說出了這句道歉。
“你可不要因為看到了剛剛那些而同情我,我不需要。”忍冬用力掙開了慎也的懷抱。
“監視官,不介意的話随我回一趟宿舍吧。”面對忍冬的逞強,慎也嘆了口氣,他輕輕拉住忍冬的手,語氣柔軟。
忍冬本是避開視線遲疑着,卻在看到那張溫柔的面孔時,嘆息着随他走出了分析室。他走在自己前面,像是光源,像是火,而跟在身後的忍冬就是飛蛾。
任何時候都能奮不顧身地撲上去。
“啊...找到了,大概就是這些了。”卧室裏,狡齧翻箱倒櫃着拿出了一個老牌單反相機,接着,他走向了自己的床頭,從櫃子裏的抽屜拿出了一沓照片來——全部都是以前佐佐山拍的忍冬的照片。
“整理遺物時被移交給我的,我想那家夥應該更想讓你來保管吧。”說着,慎也将這些東西放到了忍冬手裏。
佐佐山曾說過,他的妹妹曾非吵着要學攝影,他就花了所有的積蓄給她買了這麽一臺單反相機。結果妹妹對攝影并不開竅,反倒是佐佐山,養成了愛拍照片的愛好。生前,佐佐山十分喜歡給忍冬拍照。
忍冬低頭看着那一張張照片:趴在辦公桌偷睡時候的她、被慎也氣得直鼓腮的她、在陽光下笑的眉眼彎彎的她、低下頭專注看書時的她...
“重要的東西,不會放到自己手裏。這是佐佐山的信條。”忍冬突然開口這麽說着,她将相機和照片緊緊摟在了懷裏,頭埋得低低的。
“謝謝你。”良久,忍冬擡起頭來向狡齧笑着,這雙眼眸無論何時都是這麽的清澈,綠的十分刺眼。她的笑容讓狡齧的心狠狠地鈍痛了一下。
“狡齧,”忍冬咬着唇,猶豫地開口,“...當朋友就好,當朋友可以嗎?”
“事到如今仍然不能放棄我嗎?”狡齧望着她。
“不是哦。”忍冬的眼睛開始變的有些空洞,她的大腦正在疼痛着,“我撒了謊呢。”
慎也眼睛睜大了。
“一年前你我只是普通的上下級關系。而我并不是像之前和你說的那樣,是你的女朋友。”忍冬笑着說,“只是個見你失憶所以想趁火打劫的人,我一廂情願地喜歡着你。”
“現在想想,果然是不道德的吶。”忍冬的眉眼下垂着,她笑得半眯起了眼,“對不起了,狡齧君。”
于是,狡齧慎也明白了,霧隐忍冬終于是徹底的放棄了。這意味着什麽呢?意味着,她不會再只對自己露出那種笑容了,她不會再向這邊走一步了,她不會再看過來了。
那當然是最好了。慎也在心底輕聲說着。
“今後也要一起努力,我們一起努力還佐佐山一個公道吧。”
“啊。”狡齧應着。
“那,以後請多關照了。”忍冬恢複了面無表情的樣子,向慎也敬了個禮。
“請多關照。”慎也向她鞠了一躬。
請別忘記我。
請你,別忘記我。